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百花深处 > 93、长青身世(下)全文阅读

宛如堂屋客厅里, 宋明诚与何少一相对而坐, 宛如端过来一盘甜点道:“尝尝吧,去年秋里秋萤鼓捣着用糖渍的野果子,用了那老些糖, 给我心疼坏了,说她也不听, 我去找长青哥管她吧,谁知道长青哥不只不管她还惯着她, 跟她一起鼓捣起来了。后来我都生气了, 他们才没大折腾,腌了一小坛子拉倒。要早知道有今天,我就不拦着了, 多渍点儿呗, 哼,看眼下这架势, 以后只怕再也吃不着了。”

宋明诚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何少一也笑着假意责备道:“宛如这说得哪里话来?就算长青那小子转不开磨儿暂时不回来,秋萤不也知道怎么渍么,想吃等果子下来的时候,再让她渍些就行了。”

宛如道:“没听秋萤说么,要跟柳爷爷一起走。就算爹爹退一步, 不说赶柳爷爷的话了,依秋萤的脾气,最多等长青哥十天半个月的, 要是他还不回家,秋萤肯定收拾收拾包袱,就出去找他去,你们信不?”

何少一脸色凝重地道:“京城四通八达,长青哪里都去得。她就算想找,又哪里找去?人海茫茫,谈何容易?而且一个姑娘家家的,难道还要就此行走江湖不成?就算她想去,咱们也得拦着啊!”

宋明诚道:“少一兄过来之前,我跟宛如也商量了一下子了。别看我这小姨子平日里挺好说话的,其实主意正得很。她自小就跟别人家的大姑娘们不一样,人家忌讳的什么抛头露面,她一点儿都不忌讳,出去送菜逛街,帏帽都不戴着的。此番长青这么一走了之,她心中定是万分的憋屈,只怕早就下定了主意要将他找回来不可,别的不说,话得说个清楚明白,是吧?你走了是什么意思?这亲事还要不要了算不算了?这些个事儿都得给个交代。”

宛如也点头跟着说道:“正是如此,别说秋萤,就算是我,也得要他个话儿出来!”

何少一点点头道:“那你们俩商量出来个什么结果?且说来听听,我给参详一下,使得不使得?”

宋明诚道:“这事儿还需要少一兄鼎力相助,我和宛如分析,长青此番走了,全是因为见着了那张似乎是揭秘了当年往事真相的字条。易地而处,假如换了是我,我恐怕也会和长青一样的做法。”

“你想啊,一边是早就定了亲的媳妇儿,这些年来亲亲热热两小无猜,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是命中注定的夫妻;而一边是饱受欺辱的亲娘,自从被人强/暴就再没过过好日子,最后是为了生他而血枯力竭,含恨九泉。一边是这些年来视他入亲子,青眼有加多番倚重的张家;一边是从未谋面,对他却有生育之恩的亲娘。如此纠结复杂,任你再聪明的人,只怕也会晕了头理不清不知如何自处,不走更待如何?”

“再说,这字条是真是假,几分真几分假,是一无所知。虽然隐隐知道这就是真相,但是在长青的位置上,在他的心里,一定希望这些都不是真的,为此,他肯定会去寻找证据,还原当年的实情。宛如跟我说过,本来他不入官场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要找寻自己的身世,如今有了眉目,在这里又难以自处,当是为此而去了。”

何少一道:“正是如此,分析得一点没错。实不相瞒,我也是这般想的。那么,你们是想叫我再跑一趟通州府是吧?你们是想在这个十天半月的秋萤的忍耐极限之内,由咱们出马将长青给找出来,带回来,让他给秋萤个交代,是这么个意思么?”

宋明诚笑道:“少一兄果然精明,正是如此。而且我也跟丁先生告了假了,此番跟少一兄一起去通州,一来路上有个照应,二来见着长青有个立场也好说话。小梨涡还小,我是宛如的丈夫,也算张家的半个儿,这三妹妹的委屈,由我出面解决也是个正理儿。本来这事儿要张举人靖远大哥去的话,也挺好的,但是铜锣湾大房那头儿刚出了这么多事儿,他上有老下有小的,亲妹妹秋棠那里也不让人省心,是一身苍子摘不净,只好我来了。”

何少一道:“嗯,我晓得的。这事儿本来我二弟也应该出面的,但一来此事还没告诉宛知少扬,二来我二弟还没我跟长青熟络,三来通州地界上我已然去了一回了,这次是轻车熟路,所以就由我代劳吧!”

宛如福身一礼道:“何大哥,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何少一虚扶一把也道:“宛如,不必如此,我必定全力以赴,将长青找到带回南小巷就是。”

秋萤搬了把椅子坐到了柳公床头,将碗里熬好的汤药一勺勺喂给他喝。

柳公挣扎着要自己来,秋萤将药碗躲开道:“柳爷爷,大夫说你先是忧急攻心,痰迷心窍,上了虚火,后来又受了惊着了凉,眼下的这场风寒是来势汹汹,需得好生休养才好,你让秋萤喂你吧。我小时候,柳爷爷不也喂秋萤吃过东西么?”

柳公笑了下,不再跟她客气,垂下了手。秋萤放下药碗,将他手塞进被子里,一接触觉得他手不只是因为发热而发烫,而且还控制不住地不停地微微抖着。低眼一瞧,柳公的手背上老皮皱起,青筋微露,还夹杂着好几颗老年斑了。

秋萤只觉得眼眶一阵发热,连忙问道:“柳爷爷,你今年七十三了吧?”

柳公道:“是啊,七十有三了,耄耋老人,垂垂老矣,不中用了。”

秋萤摇摇头,继续端起药碗来喂他,边道:“柳爷爷只是生了这场病,看上去虚弱了很多,只要病好了,还是腰不弯腿不抖,背着花锄喝喝小酒,鹤发童颜,精神好着呢!咱庄子上这么多老人,有好些比你年轻十来岁的,也不如你身子骨好呢!”

柳公笑笑道:“我这把年纪,已经是在向老天爷偷岁数了,这辈子没少受罪,其实早就活够啦!我之前有妻有儿,家里却太穷了,妻子吃不饱,孩子饿得叫。我生来喜欢侍弄花花草草,就正正经经地拜了师,为了学这项手艺吃了不少苦;我那师傅本就是皇宫内侍弄御花园的老花匠,后来就介绍我进了宫为人奴仆,谨遵师傅的教诲在宫内万事小心,最后才积攒得了几个体己活着出了宫。我那儿子从小就聪明伶俐,我舍不得他就此埋没了才能,在宫内省吃俭用地就为了多往家稍点儿银子,给他请好先生,让他做好学问,将来出人头地。出了宫却才知道,我送出来的那银子,都被层层地克扣下了,到得我妻儿手中的不足十分之一。”

见秋萤听地入神,柳公接着道:“后来的事儿,你也知道了不老少。我出宫之后归家,却只见得断垣残壁一座破落老宅而已,妻子儿子都不在了。向左邻右舍打听,才知道家里出了那样的事情,儿子本是聪明绝顶,少年才俊,却在科场上遭人设计以财贿赂丢了文章,然后受了刺激疯跑出了庄子,妻子忧劳成疾,也因此事大受打击,没过两年也辞世了,我悲痛欲绝,差点也疯了。恰好一个邻居偷偷告诉我,曾经有人抱着一个襁褓之中的男娃娃来过我家老宅,声称是我儿的亲生子,托他送回老家。那时我家中无人,那人便将那孩子又抱了走了。”

秋萤流下眼泪叹道:“那,那孩子,果真是我长青哥……”

柳公道:“是的,是他。好在事情发生了不多时候,还来得及追查。后来我辗转地找到了那姓石的,打听到了他将孩子送给了哪家,寻了过去,长青被收养在了通州府城外的一个叫黄石镇的小地方,我给了那对中年夫妇不少钱财,将长青抱了回来。那时候长青才七个多月大,连个名字都没有,因为没有亲娘照顾,早早地忌了奶,瘦小得很。不过因为他能吃米糊糊嫩鸡子儿膏了,我也没用请奶娘,就亲自抚养起他来。”

“那姓石的当年是对我柳家有恩的,后来我抱着长青专程去谢了他,留了些财物。也从他那里知道了我儿的消息,他也是偶然知道我儿已然做了顺天府尹,我儿派人找他,也是为了报答他当年相助之恩。”

秋萤插话道:“柳大人找他,难道不是为了接回长青哥么?”

柳公摇摇头,然后缓缓道:“不要怪他,一来他又有了家室,二来总是因为长青出世难产才害死了亲娘,他想忘记当年的惨事,觉得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儿子吧。何况我是长青的亲爷爷,孩子交给我带,他也放心。”

秋萤却撇嘴道:“只怕还是有了家室的原因多些。我长青哥真可怜,出生就没见得亲娘面,亲爹出人投地了也不肯要他,要不是有柳爷爷,长青哥,唉!”

柳公道:“后来我与你柳伯伯见了面,才知道郝家姑娘与他结识的前因后果,还无意中知道了他为了给郝姑娘报仇雪恨,暗中扶持郝家打压张家,甚至用了手段联合你家生意上的大相与们,害得你家偌大的家业,最后破落了下去。他不图钱财,你家的钱财他一丝儿没沾,都给了那些个大商户们,也正是因为利够大,那些人才帮着一起害了你家。”

秋萤愣愣地听着,柳公接着道:“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些,我带着长青去了趟铜锣湾,发现你家的生活凄惨不已,地少人多没银子,生活很是窘迫,你祖父的身子也已经不行了,家里人为了给他买药治病,想将你爹给卖了,那时候你爹已经不老小了,只是家里穷,还没成亲;我就付了银子,打算买下你爹,好生对待他,也算给你柳伯伯积点儿德,赔些罪。没想到你大伯舍不得兄弟,日夜带在身边,就也没被我买去。后来,你爷爷咽了气,我找人故意设了个局,留个张简短的遗书,说你家祠堂青石板下还藏了些银子,过不下去了可以取出来用。其实那些银子,是我放的。”

秋萤讶异道:“柳爷爷,那银子竟是你放的么?在我家跟我大伯家第一次闹矛盾的时候,我娘带我姐儿仨还有我弟弟去姥姥家,在马车上她跟我提起过这事儿。说我家当年破落后,家境很惨,多亏了我大伯我爹爹才没被卖给人家,后来是我爷爷交代说祠堂青石板下藏的有银子,所以才缓了缓,办了丧事,买了几亩田,给我爹娶了媳妇儿什么的。从我娘的语气里,就知道……就知道我祖父不是……不是……老实人,我后来还想,幸亏我祖父还留了一手儿,没将这个家败坏尽,要不我家也不能上代落魄这代马上就有起色。却原来,这中间有着如此曲折,那银子,是柳爷爷你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