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百花深处 > 47、情敌见面(下)全文阅读

郝世进看看秋萤, 又看了眼柳长青, 他不用看也知道丁冬儿正眼巴巴地瞅着他等答案,一下子心里兵荒马乱起来。

退了?父兄那边都很看好这门亲事,京城那边也捂着消息暂没有外传, 分明是希望他们可以瞒天过海再续前缘;不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忘不掉, 一个比不过,人家这些年都是心心相印, 自己又算得什么?

退了吧, 若是退了,起码自己还有时间能等待,还有虚无的希望在缥缈, 柳长青如此出色, 万一将来飞黄腾达了三妻四妾待秋萤不好,自己还可以接走她。

可是若是无原因地就去退了, 会生出怎样的蜚短流长, 会不会耽误冬儿的终身大事,她又有什么错?

郝世进端着酒杯接着啜饮的时间,心思连转,犹疑不定。

丁冬儿不再注目于他,拿过盛放果酒的酒壶, 自斟了一杯,忽然端起酒杯道:“世进,我们喝一杯, 就此了断前缘,这亲事,退了吧。我想好了,我不嫁了。”

“小姐!”一直在门旁默默啃包子的暖暖忽然大声喊了一句,似乎是提醒她莫要意气用事。

柳长青与秋萤也是有些迷糊,不知道为何“千里追夫”的丁冬儿忽然改变了心意。

丁冬儿仍旧举着酒杯,眼中含泪,却稳着声音带着笑容道:“世进,你只需喝了杯中酒,亲事我来退。我会跟父亲说,是我不想嫁了。想我丁冬儿虽没有生在什么名门望族,但也是世代书香,想来再寻一门好亲事也是不难的。”

丁冬儿忽然红透了脸,转头对着秋萤道:“秋萤妹妹,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嫁一个怎样的夫君。我是想过的,我要嫁就嫁爹爹那样的,虽然我娘早早过世了,他却一直当她在世一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十来年了,从没想过续弦再娶。我小的时候其实是很怕他给我找个后母的,但是他没有。等我大了,倒是希望他找个人好照顾陪伴他,我曾经试着向他询问过,他跟我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丁冬儿笑一下,问秋萤道:“妹子,你说我爹爹好不好?”

秋萤听到“从没想过续弦再娶”就面带佩服之色了,听得她问,连忙拍了两下巴掌,又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丁冬儿满意地笑笑,秋萤嗯了两声,欲言又止。

丁冬儿见了,连忙道:“秋萤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秋萤偏转过头,睁大眼睛认真地问道:“丁姑娘,最后一句水啊云,我没听懂。”

柳长青掩住笑意,咳嗽了两声,方道:“当初教你诗词,你耍赖不学,如今丢丑了吧?”

柳长青吟道:“那两句是唐代著名的诗人元稹的诗,是怀念亡妻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讲的是曾经见过沧海的水,其他的水就不放在眼里了,而同样因为见识了巫山的云,其他的云也称不上是云了。意思是,自己有了妻子之后,其他的女人已经入不了自己的眼了。天上人间,只你一个。”

秋萤赞道:“说得真好啊,真美!啊,长青哥,你最后一句有点别扭啊,应该是说天上人间,只她一个。”

柳长青浅笑摇头,若有若无地看了郝世进一眼,低不可闻地在秋萤耳旁道:“没有说错。天上人间,只你一个。”

秋萤登时领悟到他是讲给自己听的,半边脸似乎是沾染到了他呼出的热热的气息,倏地红了起来。

郝世进虽然没有听清柳长青低声对秋萤说了句什么,但联系上句话,也不难知道他说的是哪句,待见了秋萤的反应,更是证实了心中的想法。忽然心里一钝,似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了,呼吸也是一窒。

他将酒杯凑到唇边,果断地一饮而尽。

丁冬儿见他喝了那杯酒,登时一颗眼泪悄然地在腮边滑落了下来。

她袍袖一伸半掩住唇,也是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道:“秋萤妹子,多谢你招待。世进喝了那杯酒,我此行也算得了个交代。我心情欠佳,酒量不行,就不在此多做打扰,先行告辞了,来日我们有缘再聚。”

那门口的暖暖再次出声道:“小姐三思。”

丁冬儿忍住眼泪道:“暖暖,来之前我们不是料到了最坏的结果,也做好了准备么?这世上有许多好东西,都是我无缘得到的,强求不得,不如放手。”

暖暖默默地站了起来,不再说什么。柳长青和秋萤也连忙起身准备送客。

丁冬儿走到门口,不曾回头,只淡淡道:“世进,你自由了。我祝你最终求仁得仁,能够得到你最想要的。”

郝世进沉默着坐在火塘前,拿着特质的长箸子搅着锅子里的菜,忽然出声道:“喝酒能饱么?回来用饭吧!”

丁冬儿仍旧没有回头,回道:“我吃不下,待在这里,白白浪费了这青山绿水好风光,你们慢用吧。”

郝世进咳嗽两声,再次道:“过来吧,用完饭,我们一起回京。”

丁冬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头,劝道:“你暂时先不要在京中露面了,我怕爹爹生气,过了这阵子,你再回吧。”

郝世进再次咳嗽了两声,方慢慢道:“你走了不要后悔。”

秋萤立刻乐了起来,一把拉住了丁冬儿,笑道:“冬儿姐,世进他留你呢!他不要跟你退亲,不要跟你分开,他要跟你一起回京啊!用过饭就回!你怎么听不出来啊?”

丁冬儿手一抖,丝帕悠悠落地。她却仍旧没有回头,只颤声道:“世进,你……”

郝世进忽然笑了两声,道:“我与秋萤认识的早,不回来看看她怎样,我什么决定都做不了。回来我是想任性,方才又怕会后悔。”

丁冬儿含泪带笑回了头,却没有回火塘那里,反而是一把抓住了秋萤道:“好妹子,给我也拿两个包子,我从小就爱吃韭菜馅的包子,方才暖暖吃着,一阵阵地鲜香传过来,我都快坐不住了。实话跟你说,就在方才我难过得要死的时候,心里还想着的,走前不要你送,方便我顺走两个包子。”

秋萤虽知道她心情变好所以说得夸张,但也还是高兴,笑道:“我割的新畦里的第一茬韭菜,鲜嫩着呢,用来做馅儿是最好的了!里面放的小虾米是自己池塘里捞起来用盐渍上,放在这边给炭翁爷爷下酒的;里面放的炒鸡子儿,不是家里的土鸡的,是山鸡蛋和鸟蛋,林子和根子哥在山上寻的。拌馅儿的时候掺进了点儿以前吊的高汤,捏的不是大包子,是小笼包,面皮又细白又薄,馅儿的香味都能透出来,咬一口还带一点点汁。”

丁冬儿听得直想咽口水,一旁的暖暖也笑道:“是呢,小姐。秋萤小姐一口气给我拣到碟子里一小屉,我数了下九个呢,可是我都不知不觉就给吃完了。”

秋萤还待再说,柳长青连忙拉住了她,自去了院子中拣了两屉小笼包出来,递到她们主仆二人手上,笑道:“用了饭先别忙着走,我破个竹篾编个提篮,将所有蒸得的包子都带走,如今天还不算太热,放上两顿也是吃得的。”

丁冬儿连忙道谢。柳长青重新坐回去,和郝世进推杯换盏。

秋萤和丁冬儿却不坐回来了,两人与暖暖一起坐到了门槛处,晒着太阳吃着包子说着话。

秋萤挑挑眉毛道:“冬儿,我跟你说啊,这韭菜馅儿的包子,不过是家里新出了一畦嫩的,吃着应时。实际上啊,包子还是山野菜馅儿的好吃。”冬儿和暖暖连忙问山野菜是什么馅儿。

秋萤笑笑道:“夏天里马齿苋,地头田间随处可见,多割一些晒干了放好。到了冬天的时候,没什么鲜菜了,将它浸在老汤里泡发了剁碎,掺和上剁碎的豆腐皮和野山菇,将新鲜的五花肉熬出热油,煎黄的油渣渣也剁碎了掺和上,捏成小包子,记得用白面红薯面两掺的面儿和面做皮,里头喷喷的香,外头的面皮是粗细面混合的,嚼在一起不算太油。哎吆吆,那个好吃啊,是热一次比一次好吃,红薯面粗啊,那香味带着油花都渗进了面皮里了。”

两个姑娘听得直吞口水,连声地问:“真的有这么香吗?那是怎样一种香啊?”

秋萤哼哼一声大惊小怪道:“怎么个香?这么告诉你们吧,吃过的人没一个不说它好吃的,我每次吃的时候都恨不得把舌头也咽下去。我曾经将热了两顿的包子给我姐夫带了点儿去,他回家里酒楼的时候错放到了送菜柜台上,让跑堂的小二哥错端了去给客人。那客人吃得连连叫好,非说要厨房再蒸上十屉八屉的,要带回去孝敬老娘。”

冬儿笑道:“啊?那后来呢?怎么办了?不是就那几个么?怎么给的客人?”

秋萤似鄙夷又似赞扬地说:“别提了,我那姐夫,寻思着既然没有,就说高点儿价儿,好吓唬住人家。小二哥没辙儿,他上去了,跟人家说上错了,这个不是他点的那种普通肉包子,这个是十两银子一屉的,因为冬日里存货少,卖的贵些,既然吃错了,也就算了,再要多了,就得费银子了。”

暖暖咋舌道:“我的乖乖,十两银子一小屉,一两多银子一个小包子啊,这也太贵了。那客人是不是就没敢再要了?”

秋萤立刻撇撇嘴道:“哪儿是这么回事啊,要是这样不就没戏了么?别看那个客人看起来土里吧唧的,人家是做皮毛生意的,赶上了寒冬,赚了不少银子。财大气粗,当即就拍下了一百两银子,跟我姐夫说,掌柜的,来十屉!”

丁冬儿听到这里,彻彻底底地破涕为笑了,颇感兴趣地问:“后来呢?后来咋办了?”

秋萤晃晃脑袋说:“还能咋办啊?我姐夫来求我了呗!跟人家客人说,这好吃的包子要泡发菜干儿,还要吊高汤头啥的,手续麻烦还卖得贵,所以向来都不存货,让那人第三天上去拿。”

丁冬儿道:“为何要第三天上去拿啊?需要那么久吗?看来这好吃的包子果真是费时费事。”

秋萤摆摆手道:“哪儿啊?也没这么难!事先泡一晚上菜干,第二日一个时辰就能包好上屉。”她嘿嘿笑道,“我那姐夫,看上去好像没心没肺游手好闲的,其实心思也活泛着呢!那包子之所以格外好吃,是因为热过好几顿了,面皮也入了味儿。要是给人家新出锅的,说不定味道还不足,人家可是花了一百两银子买包子吃啊,到时候一个不满意,招牌都砸了!”

丁冬儿道:“你姐夫肯定很感激你吧,菜干儿冬天里能存多少啊,估计你的存货都给他用上了。”

秋萤道:“哪里啊,他也没太感激我,不过这是一笔意外之财,还是暴利,他挺好的,给我分成了,我俩一九开的。”

暖暖道:“那他心里也是记着你的好的。你想啊,你首先贡献了储存了好几季的菜干,害的自己馋了也没得吃了。接着还帮他渡过了这事儿,没砸了招牌。再说了,他没出什么本钱,几乎是净赚了九十两银子啊!”

秋萤一愣,连忙摆手道:“啊,啊,不是,不是,你们误会了。一九开啊,是他一我九,那九十两是我赚到了。”

“啊?”丁冬儿笑起来,“那也不错。你才多大啊,就给家里赚了九十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嘘!”秋萤连忙比了个手势,然后小声道,“我没给爹娘,我匿下了这银子,让长青哥给我收着呢!”

她回头看一眼柳长青,得意道:“我得给自己攒嫁妆!”说完眯眯眼睛喊道,“是吧长青哥?”

柳长青哪里听到了她说得什么,只是见她倚在门框上,午后的阳光温暖地洒了进来,屋檐上的细茅草闪着干净的光芒,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甚至能看到纤细的小绒毛在微微的动着,当即心里万分的柔软,笑着应道:

“是,是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