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束从来没有想到, 他和易恒, 也有执手相伴的缘份。
正式认识易恒,是在狂风猎猎的沙场。
那夜,月亮正盛, 照着尸骨遍地的沙场,风吹的很大, 动和静,生和死, 光和影。
衣束见过很多死人,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死于非命或得享天年,被她杀的或被别人杀的, 却从未看到过, 如此多的尸体。
她不怕,却是被那浓重的血腥气熏的作呕。
当时, 她受丞相所托, 带着手下的人去接应易恒。
易恒是大将军,去攻华国大营,带的兵并不多,她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却不想, 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忙。
她赶到时,战争已然结束,易恒高高坐在马上, 铁甲□□,血染战袍,风姿卓越,剑眉星目,瞳眸内墨色浓浓共天一色。周身散发着战争洗礼的豪迈和坚毅,正是铁血男儿,说不尽的帅气。
衣束松了一口气,还好赢了,丞相可以不必担心了。
放下心来,对着那么多的死尸,她捂着嘴白着脸,着实不舒服的紧。
不想易恒看到了她,一声感谢没道,眉一横唇一动,说了两个字,“女人。”
鉴于他声音传达出的某种不怎么善意的鄙夷,衣束杏眼微眯,往前一步,“易将军说什么?”
易恒□□一扫,将她扫到一边,“这里是战场,女人走远些。”
衣束捂着微痛的肩膀,看着方才站的地方飘过一段带血的衣襟——那是被风吹来的,她要不走开,那段带血的布料会直接扑她脸上。
可她并不感谢易恒,因为她自己可以躲得开。
衣束这辈子欣赏两种男人,一种是很聪明的气质优雅的智者公子,一种是武功很高的不拘一格豪情万丈的真男人,两者都是比她强的人。
衣束这辈子最讨厌一种男人,瞧不起女人的男人。
她自小性子就要强不服输,学起东西比男孩快很多,自以为没什么地方输别人的,而且这天下的事,只要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甚至很多事情,女人能做的更好。
她行走江湖这么些年,走到现在这样,最不爱听的,就是瞧不起女人,守着那些三纲四常说教的男人。
于是在这个月华满天的夜,她决定,讨厌这个人。
此战捷,皇上搬师回朝,和丞相算是得了个安定美满。
衣束一路看着他们两个慢慢走来,总算是得了幸福,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她喜欢丞相,欣赏丞相,放弃女土匪红娘子的种种声望也要跟着他,想要看的,无非就是这样的幸福。
当然,如果丞相喜欢的人是她就更完美了。
这夜丞相生辰,她提了坛酒坐在高高的屋顶上,远远看着书房里一盏烛光如豆,两个身影相依相偎,不由笑的灿烂。
她依旧是一身红裙,随风摇曳,收紧的袖子和纤细的腰身,大好的年华,说不出的美好。
她微仰头,喝酒看天,一口酒就着一眼月,想想人生真是无拘无束,精彩纷呈,美的很。
不过是不是,到了离开的时候?
待酒喝的差不多,夜深到墨色浓重时,她有些微醺,放下酒坛子伸了个懒腰,眼角余光瞥见后门暗处,有一个人。
那人身材颀长站姿笔直,平日里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少言寡语很威严的样子,浸在这样的月色里,竟有几分萧瑟和孤单。
她没理他,而且觉得这个人坏了她喝酒的好心情。意兴阑珊,她跳下来回房休息。
她觉得,这个易恒,着实不讨人喜欢。
人的心思,着实难琢磨的紧。
当你喜欢一个人,你会开始想默默接近,了解他的一切,希望可以和他有共同的喜好,并且有机会可以接近。
当你不喜欢一个人,你也会开始想偷偷看着,看这变态的人有什么喜好,会做出什么好笑的事,以后好取笑他。
尤其衣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最近丞相皇上连同整个京城都是一片大好,她实在无事可做。
她不想唤他的名字,直接唤他臭男人。
原来臭男人不仅仅是个武夫。
他会很多东西,比如棋,比如琴,比如书画。
他的字很漂亮,草书,很潇洒豪迈,铁画银钩,带着大漠沙场的豪情万丈。
他的琴声很苍沧,不管多悠扬的曲子,他弹出来,总会让人想象到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多了几分兵戈杀戮之气。
他的棋艺……不怎么样,衣束觉得自己一定可以胜他。
他明明看不起女人,却对府里的下人很好,对母亲极孝顺。他会替母亲洗脚,听她冗长唠叨的家长也不恼。
衣束一向喜欢轻灵的飘逸的功夫,比如剑,比如鞭。她很喜欢丞相出手时的姿态,他使鞭,每每出手,手腕微动,鞭如灵蛇,人跟着轻起跳跃,空中修长的身影伴着飘飞的衣袂,很好看。
她本来不想看军人练武,觉得没什么看头,可看到易恒练枪,她愣住了。
他赤着上身,在清晨的阳光下耍着银枪。银枪如练,被他舞的虎虎生风,破空声不断。他的一招一式都极扎实,极有力度。有晶莹的汗水自他的额角滴落,胸前背后亦都是汗水,辗转腾挪间,汗水随银光挥洒,有肃穆杀气。
浓重的属于男人的阳刚味道,衣束第一次,对男人的汗水觉得不恶心。
看了几日,心说也就那样了,这个臭男人还算正直,没什么太过分的缺点,但衣束仍然决定不要喜欢他,因为他就是瞧不起女人。
皇上觉得现世太平着实没什么好做的,想起来发了道圣旨,剿匪。
圣旨下给了易恒,正好边关没事,易恒拿它来练手,应了。
丞相派她跟着易恒,因为对于土匪,她这个红娘子最了解。
衣束没意见,这天下土匪,真正好的并不多,好些杀人不眨眼的恶匪她也讨厌,就应了。
见面头一句,易恒仍然是以那副面瘫脸,语气微妙的说了两个字,“女人。”
衣束笑的很娇艳,手里抚着鞭子,“怎么,看不起女人?你不是女人生的?”
易恒没理她,顾自打马上前。
衣束笑容明艳杏眸含怒,动作优雅的跟上。
一路相安无事,且不过离远些。
到了山底,派探子分四个方向探了一探,才知,里头的土匪头子不可怕,可怕是这山路,三面悬崖,上山路只正面一条。正面的这一条,路也不怎么好走,并且设了许多机关,真正易守难攻。
易恒敲着桌子沉着的想办法,衣束倒是眼睛一转,想起秦烨提起丞相和皇上去江南时遇到的那处山贼。同样是一条路进山机关无数易守难攻,即如此,为何不能用他们的办法?
她托腮一笑,端的是娇俏妩媚明艳芳华,说我有主意。
易恒挑眉看她,她回以挑衅的一眼,将计划道了个大概。
此法可行性……非常高。
尤其他们时间非常充足,又没什么事,看着手下们个个精神亢奋摩拳擦掌,易恒笑了,任他们折腾去。
先是大家散布点谣言,说什么最近成亲好,挡灾,再适时让土匪喽喽们看到大家都在成亲,土匪老大听说后肯定会想抓个压寨夫人。
果然,这土匪上当不是一般的快,不到三天,就放出话,让山下准备个新娘送上去。
这个消息传来,大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衣束身上。
衣束一愣,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易恒挑眉,很显然,这里只有你一个女人。
衣束不解,所以?
易恒微笑,所以你最适合扮新娘。
衣束性子向来乖张,有时连丞相的话都不听的,易恒以为她一定不会同意这件事,所以才故意如此说,等着她好笑的反应。
哪知衣束居然双眼放光,两手握在一起抵在下巴处期待的看着他,我真的可以?
静了很久,易恒才讶然说出一句,可以。
衣束立刻眉开眼笑的去上街买裙子,胭脂水粉。
易恒觉得着实不必要,这女人一向都是红裙,随便挑一件便是,至于胭脂水粉……她本就明艳,何必多此一举?
一个时辰后,衣束高高兴兴的抱了一堆东西回来,神神秘秘的请易恒坐着,说一会儿给他看绝世美女,叫他这种臭男人反醒一下到底用什么样的温柔对待比较合适!
半个时辰后,她走出房间,刻意蒙了轻纱。
易恒闲闲托了杯茶,啜一口。
衣束慢慢挑开轻纱——
易恒一口茶哽在喉间,良久才咽下去。
他说,你还是不要化妆了。
衣束顶着浓浓的新娘妆,不满的问什么。
你化完妆杀气太重。
易恒说。
衣束眯眼,把身上的红纱往他身上一丢,气冲冲走了。
扮新娘子上山这天,衣束生气,一点没打扮,直接穿了普通的衣服,妆也没化就上了轿,上轿前狠狠瞪了易恒一眼,易恒并不在意。
和皇上丞相当初不一样,他们到了上面,直接就开打了。
土匪一看来这么漂亮的小妞还挺能打,这辣的,心里一美,抄了一对板斧就上来了,一边跟衣束打,一边口出调戏,下流的很。
衣束武功不错,路数走轻灵一派,跟这土匪使硬功夫用蛮力的一打,显然有点吃亏。再能四两搏千斤,也得时机什么的都合适才行。
现下衣束本来就气着,这会子对上人家死力气,再听着满耳的污言秽语,脸上飞红,杏眸圆睁,气的不行。
也不是打不过,只是打起来很费力气,而且两个人打架,身体自然会有相碰的地方,这土匪嘴上极爱占便宜,拽住了不放,什么原来小娘子喜欢这样,怎么样小娘子硬不硬大不大……
易恒脸一沉,直接插进去,长抢挑开衣束的鞭,跟那土匪头子对打,说女人闪开。
他这话明显瞧不起女人,衣束不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了,长鞭卷了他的枪往外一拽,自己又跟土匪打,说臭男人老娘才不用你烂好心!
如此三番两次,易恒生气,衣束更生气,两人跳到一边,彼此对视,眸内几乎燃起火来。
像是有某种默契,话都没说一句,直接动起手来,对打。
被晾在一边的土匪头子傻眼,唉唉你们怎么打上了?我怎么办?
旁边易恒的副将活动着手指走过来,拍拍他肩膀冲他嘿嘿一笑,我跟你打。
衣束易恒两个人早看不见别人,顾自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衣束惊讶于易恒功夫的沉稳滴水无露和不骄不躁,易恒惊讶于衣束的执着圆滑善变和招式奇巧,两人从怒气冲冲对打,渐渐变成了纯粹的比武切磋。
待分开时,两人眸中均流露出欣赏之色,抱拳说承让。
再相处时,两人气氛渐好,不再针锋相对。
回程路上,衣束发现,易恒着实人品不错,和她走在一处时,基本上他的马,从来都是走在内侧,如果有路过的车马,蹭到了或是溅到了泥,一定都溅在他身上,她自己不会有任何事。
一起吃饭,他总会事先请厨子做她喜欢的菜式,一起打尖,送来的第一碗茶,第一份碗筷,总是会摆在她的面前。
衣束想,这样的男人,居然也会喜欢丞相那样骄傲难伺候性子的人,当真一样米养百样人,说不清楚。
接下来她不怎么讨厌易恒,因为都在京里,在一块的日子就多了,熟了之后她嚣张跋扈,颐指气使,易恒也从未说过什么,最多她折腾的紧了,他叹口气走开,不理便是。
衣束觉得,忒没成就感了。
这易恒简直不把她当对手,不会生气也不会反过来折腾他,当真没劲。
这年除夕,很重要的日子。
衣束早早把相府的事安排好了,待那低调穿着便服的皇上敲开丞相的窗子进了门,就又提了坛酒,上了屋顶。
除夕的夜,京城各家各户亦是喜气洋洋热闹的紧,看着万家灯火喝酒,别有一番味道。
喝了两口,她余光瞥见一人。
那人一身深蓝武袍,战姿笔直,朗眉星目,正站在相府后门不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影这般的孤单。
衣束丢了坛酒下去,那人不动声色接住,抬头时刚刚好看出她探出去娇笑的脸,“喝酒么?”
易恒一笑,旋身跃上来,两个人一起,喝酒。
他们边喝边聊,聊了很多,从坐着相视而笑,到背抵背声音幽幽,再到一起躺在屋顶数着星星,酒喝了不少,当真痛快。
但是很不幸的,他们之间发生了最不好的一件事。
他们,酒后乱了性。
也许是把对方当成了自己喜欢的人,也许是孤单太久需要个伴,也许仅仅是因为,这夜太冷,需要一个怀抱温暖。
总归是,做错了事。
当衣束揉着额角醒来时,看到的是易恒深邃如寒泉的眸,他说,我娶你过门。
衣束有些懵懂,低头看清楚自己状况后,脸一红,一巴掌甩上易恒的脸,姑奶奶才不要嫁你!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就着这个问题拉锯很久。不管是多么好的气氛,多么合适的时机,多么心平气和的两人,最后一定会上演全武行,以衣束的跑开结束。
衣束的脾气越来越大,气上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就打就抓,易恒经常脸上脖子上带着伤,上朝下朝被看着,很是有些尴尬,连将军府老太太都来问他,要是喜欢谁家姑娘了,直接娶回来,不要负了人家姑娘……
易恒知道大家都在暗自问他,那位到底是谁,可衣束不松口,他便不能说出来坏她的闺誉,连皇上亲自出手威逼利诱都没问出来,丞相更是没有猜到,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这桩奸-情。
一个是他最了解的,二十余年正正经经没怎么跟姑娘认识的一起长大的兄弟易恒,一个是他熟悉的,几年来一直相伴左右口口声声最讨厌男人的姑娘衣束。
一个月后,北方起战事,皇上拜易恒为帅,命其平北。
出征前一夜,他于相府后门徘徊,这一次,却不是为了丞相。
那时腊梅未谢,有冷香盈袖,子夜悠长。
他踏雪而来,推开衣束的房门,却见衣束正抱着胳膊站着,一脸的不耐:等你很久了。
他拥抱她,话并不多,唯一深切的,就是等我回来,娶你。
衣束偏了头,眸内有闪烁流光,我不嫁你,不嫁。
平日里总嫌夜长,待真的相守时,只觉它太短,盼着能再长些。
待东方发白,星辰不在时,易恒长出一口气,起身,我要走了。
红色朝霞映的衣束眉目如画佳人如许,她站在他身前,亲自替他整理衣襟:早些回来。
易恒拥他入怀,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轻轻蹭着,还说不嫁给我,你唤衣束,我唤易恒,一横一竖,天定之缘,不嫁我,你又嫁谁?
衣束娇嗔,反正不嫁你。
目送他走出相府,衣束靠在门板,靠了许久。
并非不欣赏他,并非不喜欢他,只是心里放着别人的,只为责任想娶她的,她不要。
她要的,是一颗赤诚的心,一份深切的爱。
丞相出门送行,看到衣束站在门口,问她去不去送行,衣束摇了摇头,脸上笑的灿烂,眸内含了落寞,去送了又怎么样,他还不是要走。
丞相说你少有像今天一样,像个女人。
衣束挥拳头恐吓,再敢说这样的话不给饭吃!
易恒伤重。
消息传来时,衣束正和相府一群孩子蹴鞠,玩的正高兴,粉红的脸映着红裙,漂亮的不行。
秦烨把这消息带给她时,她一下子懵了,愣在原地反应不过来。
他伤了?要死了?
怎么可能!
他壮的像头牛一样,武功高力气大脑子好使仗打了那么多年,居然也能伤?
她冲进相府,收拾了几件衣服,留了封信给丞相,直接牵了马,她要去战场!她要去找他!
她的生命里,从来都是潇洒恣意,天下九州任我来去,自由的不行。从来不曾有这样的一刻,心急如焚,恨马跑的太慢;从来不曾有这样一刻,心如擂鼓,声声要命;从来不曾有这样一刻,眼泪止不住的自己流出来;从来不曾有这样一刻,这么的……想嫁一个人。
她在心底念着,易恒,你如果敢死,黄泉碧落,我绝不饶你!
她发了玉手令,她的江湖兄弟正从四面八方往北边赶,只要时间允许,她一定要易恒活!
哪知到了营地,找了一圈找不见人,抓住个小校问话,小校愁眉苦脸,本来大捷,将军受了箭伤,倒是不曾伤及性命,只是现下未好,敌军又来偷袭,将军带人追了出去,大半日了仍然没回。
衣束听得他伤不重,心下一轻,听他伤未好又带人出去,心下一沉。
她伸手一挥,兄弟们跟着她,深入两军交战腹地。
北方冬季未过,这么巧下起来了大雪,风大雪大,视线所及满目的白,找人实在费力的很。
很费了些力气终于找到一个峡谷时,却发现殷军遭伏,队型早乱了,一群人精神颓唐士气低迷。
衣束啐了一口,你们这些废物!还当兵呢,不如我一个女人!
她站到高处四下一看,指了个方向挥臂一呼,兄弟们跟我上!
“去哪里——”
有身上带血的殷兵问。
“去哪里?”衣束回头,深深一笑,“自然是去和我们的将军同生共死!”
沙场男儿最不缺的就是豪情壮志,往往一句话便可燃起熊熊烈火,现下一个女人都能深入沙场,说要和将军同生共死,他们这些一起拼过来几经生死的兄弟,怎么可以输!
“与将军同生共死!”一瞬间,所有兵士齐喊,声音传出很远,振聋发聩!
所有人,迅速找回队形,一齐,跟着衣束朝谷外冲去!
衣束终是找到了易恒,只是他受了重伤,晕迷不醒。
四下都是茫茫白雪,辨不清方向,放眼看去,没有别人,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
衣束咬牙,费了很大力气把易恒拖到不远处的山洞里,拿了随身带的药,替他疗伤。
白日还好些,夜里极冷,就算生了火,仍是寒气逼人。易恒身体很冰,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冻的蜷成一团。
衣束不忍,解了衣襟,以自己的身体替他温暖。
夜很长,衣束也很冷,她冻的浑身颤抖咬牙死撑,却觉得,心里很甜,人没事,比什么都好。
哪知第二日,易恒一睁开眼睛,就推开她,说姑娘请自重,不管你如何,我都不会娶你。
衣束冷哼一声,老娘稀罕!抓起衣服就走了。
你看,这就是答案。
你想嫁的人,却不想娶你。
他心里放着一个人,说娶你,只因为责任二字。
现下他初醒来,正是身体虚弱脑子最清楚的时候,这种时候说的话,全部都是真心话。
她原以为过了这么久,她们之间,能有一点情份,原来都是骗人的。
他从来,都不想娶她。
什么易恒衣束一横一竖天定之缘,全部都是骗人的!
衣束拿出鞭子,毁了一座小小的雪山,眼泪流干了才停下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离开了。
她日前放了联络烟火,易恒已醒便是没有生命危险了,很快有人来接他,不日,他依然是往日威严的大将军,而她,不如继续去做她的总瓢把子?
爱情再好,都抵不过似水流年。
总有一天,她也会忘记。
原来爱情这么苦。
半年,她一个人,走遍了大江南北,心情不错,胃口不错,独独没再去的,便是京城。
丞相秦烨总有信来,无非是京城锁事并些平日趣事,倒也有意思,她一一回过去。
京城里来的信,总是时不时会提到,易将军有问过你最近好不好,易恒问你什么时候来京城逛逛,易将军说你最爱的桃花酿新得了两坛你要不要顺便来尝尝,易恒说学会了一道菜叫松鼠桂鱼听说你很爱吃。
她看完笑笑,回信里从未提起易恒二字。
一年后,她在西湖,巧遇易恒。
她笑的灿烂,易恒笑容浅浅。
她说你怎么来这里,易恒说其实我刚刚一路从湖州过来,恰巧与你同路,但怕你介意,不敢来见你,你可还生我气?
她问他你知道我生什么气?
易恒摇摇头说不知道,但是知道她一定在生他的气。
她并不介意,灿烂的笑笑,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抱来一个娃娃,唇红齿白浓眉大眼,和易恒很像。
你儿子,她说,以后你自己照顾,我不代劳了。
说完挥挥手,走了。
易恒抱着娃娃愣住,半晌回不过神,不知道该惊喜,还是该惊讶,最重要的,要不要抱着娃娃,继续去追娃娃他娘。
他娘好像并不想见他的样子。
他点了点娃娃的鼻尖,说娃娃,你娘不要你了。
小娃娃像是听懂了,哇的一声哭起来,哭的昏天黑地。
他无奈,只好去求助旁边大娘怎么哄孩子,大娘看着他一脸责备,自己的孩子都不会哄,一定是被娘子惯坏了,这样不行不行必须得学好!
易恒任大娘训,握着娃娃小小的拳头,眸内一片温柔。、
孩子的娘或许是太激动了,连名字都忘记告诉他了呢。
他抱着孩子回京,说这是他的孩子,朝堂府邸都炸开了锅。
皇上好奇的围着娃娃转,对于易恒坚决不说娃娃娘的名字很不满。
丞相研究娃娃的手,说孩子长大了一定会是个很好的武将。
将军府老太太抹着泪,直说谢天谢地我易家有后,逼着易恒去找孩子他娘。
小太子并甘老头儿的孙子甘宝儿一块攥着小娃娃的手,齐声喊妹妹妹妹,好像喊多了男娃就真能变成妹妹似的。
近来无战事,易恒便亲自带孩子,看着他一点点长大,透着他看到另一张脸,总是叹口气,孩他娘,你要闹别扭多久?
接下来两年,易恒经常带着孩子走江湖,说是想让娃娃见识见识,可这么大点的孩子能见识什么,他不过是借着机会,去寻衣束罢了。
娃娃的记忆出奇的好,再见到衣束仍然认得,易恒一示意,他奶声奶气的喊娘,大眼睛里蒙层雾,说娘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衣束摸摸他的头,问易恒,知不知道她气什么,易恒摇头,她便递了包糖给娃娃,又走了。
如此两年,娃娃都可以颤抖着腿扎马步了,易恒还没有把老婆追回来。
老太太整日恨铁不成刚看他练武就有气,说你有这傻力气有什么用,有本事把老婆带回来。
皇上看他就烦,说最近没战事放你假,你把老婆搞回来吧,看你们爷儿俩怪可怜的。
丞相看他就拍肩膀,说娃娃没娘不大好啊。
就连小太子和甘宝儿看了他,都叉着腰瞪圆了眼睛,你快和娃娃娘成亲,我们要妹妹!
易恒头痛,这夜睡不着,想了很久,回忆了很久,到底是哪里错了,衣束如此气他。
他对她有情,她对他应该也有意才是。
为何不愿意……他又没有喜欢别人……
喜欢别人!
易恒一皱眉,怎么把这个忘了。
他想起以前种种,落笔写信,说他对丞相,只是长兄对弟弟的关爱,希望他幸福想远远守候,跟对衣束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想过一辈子的,是衣束
还说想起三年前战场,他被一女子所救,女子用身体替他取暖,他一醒来马上把人推开了的,因为应过衣束娶她自然不可以娶别人,当下就把姑娘赶走了。只可惜刚好中了毒未完全解眼睛看不到人长的什么样子,不然还可以弥补下云云。
信很长,却没什么情意绵绵的话,或许武人都是这般,表达自己心底的情很难。
不过他最后一句话却很让衣束满意,他说,遇到你,在你最美的年纪,如今,你仍然那般美丽,我依旧深陷情潭无法自拔,衣束,嫁给我可好?
女人最想往的,到最后都是这句,嫁给我好不好。
衣束骑马回京,正是下朝时。
她等在宫门外,看着那个人缓缓朝她走来。
彼时阳光正好,柳絮漫天,有微甜的气息弥漫。
那个人依旧一身军人武装,剑眉星目,气势锋利,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此刻艳阳高照,万千的流光也不及他眸中神彩,他揽她入怀,“女人,就算你再闹十年别扭,我仍然等你。我爱你。”
她下巴抵在他肩头,轻阖了眼,红色的裙角飞扬。
还好,她的男人有着军人的坚毅和执着。
还好,他仍然在等着他。
想不到最终,她们,也有着属于她们的美丽。
聚后,她从背后抱过一娃娃,“你的娃,自己带!”
“什么时候又……”
易恒不解,看着那娃娃,跟府里头那个一样大,长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个头上梳了两颗包子头,吃着手指头甜甜的模糊不清的冲他喊爹爹。
原来是娃娃双生的妹妹。
沙场多年的易恒,威武阳刚的易恒,这一刻,眼圈发红,声音哽咽。
他紧紧环了衣束的腰,“谢谢你……”
女娃被挤的不舒服,还没喊出声,小太子和甘宝儿一块跑出来,围着她兴高采烈,眉开眼笑的,喊:“妹妹妹妹妹妹……”
所有的故事,至此,都拥有了美丽的结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