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烨是唐门的公子。
蜀中唐门, 门内外姓不多, 大约都是唐氏亲族,擅用毒,武功奇诡, 心狠手辣,性格莫测, 是江湖中人最不想招惹的门派。
基本上,如果你不去惹他们, 他们也不会为与你为仇, 但你若惹了他们,他们的报复,却不是一般人承受的起的。
唐门人, 极护短。
秦烨不姓唐, 并不因为他不是唐门人,相反的, 他是这一代门主的嫡生子, 排行三,又是这一辈的么子,出生时就异常得长辈们疼爱。
他不姓秦,是因为出生时算命先生卜了卦,说体弱福薄又得长辈疼爱, 需得找个方法避上一避,不然怕是寿数不长。
当时的唐门老太太看着弱的喘气都困难的秦烨心里这个难受,抹着眼泪花问先生可有什么好办法。
算命先生说一般的方法是, 把男孩当女孩养……
他这话还说出来,就被老太爷否决,说是唐门的男孩子怎么可以没骨气,养的脂粉气了怎么办,于是这个方法否决。
算命先生又说,可以起个贱点的名字,比如叫狗剩……
他这话一说,正在坐月子的孩子娘眼泪啪嗒啪嗒直掉,说好不容易生出的漂亮孩子,怎么可以叫这么难听的名字……
算命先生又想张嘴,当时唐门的当家,秦烨他爹,怕他再说出什么引大家不舒服的话,直接挥了手让人把他架了下去。
一室沉默下,秦烨爹说了句,要不让他随他娘的姓,姓秦,这样也算避过了,跟我唐门不相冲。
老太爷直接下意识想拒绝,我唐门的人怎么可以不姓……
孩子娘倒笑了,说也觉得成。
唐门的事业,向来都是传嫡长子,但偶尔兄弟间特别出色时,也会有争抢现象,如今唐门当家有三个儿子,为了制止这种现象……众人想了一想,都觉得可以。
是以,秦烨以绝不会继承当家之位又绝对是唐门嫡子的身份,理所应当的得了所有人的宠爱。
以前唐门长辈一般不大会溺爱某个孩子,就怕孩子们心里会有什么想法使得规矩不对。如今秦烨聪明可爱又绝不会继位,几乎所有人的疼爱就全部放在了他一人身上,把他宠上了天。
秦烨就是这么一路蛮横的长大,武功毒术学的都不错,两个哥哥并同辈哥哥们都很疼他,愣是真心的疼。
可慢慢的,随着秦烨慢慢长大,他觉得受束缚了,不舒服了,不高兴了,想闯荡江湖了。
跑了很多次后,终于跑出了唐门,他一个人骑着马看天下,惬意的很。
因为他姓秦,大多数人不会怀疑他来自唐门,他也很低调,知道怎么样会让自己麻烦少些。
一个月满京华的夜,他邂逅了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人,墨逸轩。
他相信这世上绝对会有一见钟情,做为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有着各种美好的憧憬和纯真的想往。于是他就着救命恩人这四个字,千方百计的进了相府。
一开始他有着努力的心思,觉得我看上的人怎么可以不喜欢我,有点小不爽,后来看到某个不正经的皇帝,他还真觉得自己机会很大。
可一路走来,看着他们那么辛苦的爱,心里只剩心疼和祝福了。对于情爱什么的,也有了一份自己沉淀的思考。
皇帝身边有个呆呆的暗卫,叫墨影,长的个子小小的,脸圆圆眼圆圆很可爱,就是呆了点。秦烨叫他小傻子,因为他不管做什么事,问什么问题都很傻。
起初,他是瞧不上他的,只喜欢逗他玩,看他抓耳挠腮想不出来猜不透的表情觉得很可爱,他认命红着脸跑过来认真严肃请教他的样子更好玩。
嗯,小黑,是个很好玩的小傻子。
他不觉得自己很恶劣,因为比这个,他输皇上很多,很多。
那个龙眼皇上才叫恶劣,一天到晚占便宜的小动作不断,嘴巴一时甜一时酸,动作一时闹一时静,来来回回的折腾丞相,他都替丞相不平,可见也就是丞相那性子,才受得了他,要换了小傻子,估计一天小命就玩没了。
江南景色很美,皇上离了京城很高兴,更是能折腾,整日和丞相这样那样,就嫌小傻子碍事,总是把他赶到一边。
小傻子没地方去,就来找他,眼睛睁的溜圆,请求跟他一块儿。他看着那双纯净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拒绝的话,尽管知道,有他,一定会很麻烦。
果然,很麻烦。
小傻子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对街上卖的小玩意儿异常感兴趣,经常问他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怎么玩怎么吃买一个好不好,还总是咧开嘴冲他傻乎乎的笑。
他很怀疑,这小傻子接受的,真的是传说中惨无人道令人发指匪夷所思的暗卫训练?
可是不管怎么样,是被追杀还是要杀人,小傻子总是那样,傻乎乎的笑着做着份内的事。他好像从没有累的时候,任何时候都是一张精神奕奕的脸,傻乎乎的笑脸。
秦烨自己经常想,莫不是他老了?因为有了想要的情,喜欢的人,变的开始故做深沉了?连这种龄人都理解不了了?
有皇上的时候,小傻子跟着皇上,没皇上的时候,小傻子跟着他,不厌其烦,还非常快乐。
小傻子很会做吃的,经常做了香喷喷的东西来递给他吃,笑眯眯跟他说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小傻子很会照顾人,选客栈房间时总记得他喜欢窗子朝西的,都给他留着。
小傻子很会看天色,总是很及时的提醒他,什么时候要加衣什么时候要带伞,什么时候,会有漂亮的彩虹,要不要一起去看。
小傻子很会煎药,煎出来的药都不怎么苦,泛着淡淡的甜。
小傻子武功很高,遇到危险时如果皇上在,第一个保护皇上,如果皇上不在,会总想着保护他。
秦烨觉得,小傻子学暗卫本事学傻了,怎么都忘了,他们俩武功本差不多,而他,不是他的主子。、
你看,小傻子真的很傻。
傻透了。
皇上和丞相闹别扭,秦烨跟着丞相去查案子,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这辈子第一次被关进水牢,受刑。
他知道丞相一定会来救他,只是这个等待的过程,着实漫长。
他不想丞相涉险,也期待着,因为这一次,丞相会看到他,会意识到,他总在他身侧,他喜欢他。
可惜,在丞相眼里,他就算可以上升为朋友,也不会是爱人。丞相看他的眼神里有抱歉,有感激,有责任,有温柔,却从来没有,看皇上时,那种缠绵的感觉。
丞相他,并不爱他。
可即便如此,能和他单独相处,生病时有他守在身边,他也是满足的。
可小傻子偏偏来了信,说皇上遇刺,命在旦夕。
丞相脸色一变,几乎是根本没有考虑,直接站起来,说了句我要去。
他躺在床上,身上的伤口很痛,非常痛,却也没说出最想说的一句陪我好不好,而是苦涩的点了头,艰难的笑着说,好。
他伤的太重,没有办法坐起来,连靠着软垫子坐起来都不行。
他紧紧捏着那张字迹有些歪曲的纸条,瞪着它,第一次,这么讨厌小傻子。
很讨厌。
讨厌到不想理他,不想看他一眼。
当他伤没好全,仍然吊着胳膊遇到小傻子,小傻子担心的问他伤怎么样,并道歉说对不起哦,你伤时我没在你身边时,他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说不用你管。
他当时没看小傻子的脸,后来听衣束说,小傻子哭了。
他认为衣束骗人,小傻子成天傻乎乎的样子,精力永远充沛不知道烦恼为何物的人,怎么会懂的哭?
回了京,他在相府,小傻子在皇宫,见面的机会不多了,他根本就很少能想起他来。甚至后来有机会碰到了,小傻子坐在墙头上跟他挥手傻乎乎的笑着打招呼,他愣住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是谁。
第一次看到小傻子纯净好看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悲伤,他有点罪恶感。
以后他便绕着他走,觉得可能会碰到的场合,他会尽量躲避,他有点不想看到小傻子的眼睛。
那双以前干干净净的,总是笑弯弯的,映着他倒影的眸子。
那双现在看着他,会流露出悲伤的眸子。
皇上和丞相之间闹的很凶,丞相要走,走前的那天晚上,小傻子来找他。
因为人是直接来‘找’他的,他不能避,只好出去见。
小傻子依旧一脸傻乎乎的干净的笑,为什么躲着我?
他摸鼻子望天:有么?
小傻子坐在墙头,两只脚晃啊晃的,脸上依旧笑的灿烂:有。
看着小傻子两只手拄在墙头,肩膀向前扬着下巴看月,脸上笑的像个孩子,他有些忍不住,对他说,小黑,我喜欢墨逸轩。
小傻子愣了一下,只一下下,又继续晃腿,看月,笑的灿烂,我知道啊,做什么说这个,怕我喜欢你啊。
他无话,小傻子看他,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喜欢你的。
他永远记得那时小傻子的表情,他身子对着月,偏过头来跟他说话,半张侧脸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嘴角是勾着的,眼睛是弯着的,可明亮的眸子里,有浅浅的湿润和浓浓的悲伤。
莫名的,心里一痛。
可是他真的,不喜欢他。
这夜之后,他和小傻子的相处,又变的像以前一样,小傻子傻乎乎的缠着他,他不耐烦的应着敷衍着,日子过的居然也很快。
在从沙场回来的路上,他接到爹爹寄来的信,说欺负过他的那个江南某狗官,已经被人灭了门。自然不是朝廷,法制在那里,怎么也不能那么狠。
他爹在信里数落他,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瞒这么久不说,他们唐门的人哪能这样随便让人欺负,现在知道了想去报个仇吧,连人都找不到。
他回信安慰了一大通,才稍稍让老爹气消些,但是自己也怀疑,是谁灭了人家满门?应该跟自己没关系吧……
皇上和丞相终于圆满,朝廷局势也稳了下来。
他和小傻子有更多的时间,结伴在外面晃。
小傻子果然是小傻子,仍然对一些小玩意儿大惊小怪,连上楼子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真该鄙视他。
跟皇族一起,行刺的事总是少不了。
丞相和皇上再次遇刺,这次好像是民间的什么教,人数有点多,为了安全他和小傻子让皇上丞相先走,他们垫后。
他不知道皇上和丞相接下来遇到的危险如何,却知道自己面对的情况很危险。
他和小傻子背靠背,解决了很多人,他们很有默契,配合不错。
他很骄傲。
但是他受伤了。
一个不慎,他肩上挨了一刀,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伤,但是小傻子慌了。
明明只要两个人一起努力就可以走开的生局,愣是因为他总想保护他成了死局。
他很想生气,却气不起来。
小傻子替他挡了一刀,在他怀里晕过去。晕过去前,他嘴角流着血,眼睛里却含着笑,说秦烨这一次,终于是我可以救你了,你会不会……
会不会后面是什么,小傻子没机会说出来,他晕了。
他有点想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到底是什么。
头一次,危险在面前时,他没有想起丞相,他担心的,是总是傻乎乎笑着,总是精神奕奕,现在却闭着眼软在他怀里醒不过来的小傻子。
终于支援的人到了,他们转危为安,他抱着小傻子去找御医,小傻子醒了一下后,乖乖的养伤。
他明里暗里问过很多次,那个会不会的后面是什么,小傻子都是笑笑,不肯说。
小傻子因为他受伤,他理所当然要多关心一下,换药煎药煮粥什么都自己来。
他是唐家最疼宠的公子,哪里做过这样的事?便是跟着丞相,这些事他也从不曾插手的,是以做起来难免有些笨手笨脚。
换药时手劲大了,煎的药苦了,煮的粥糊了,小傻子从来都不嫌弃,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觉得有些对不住小傻子,跟丞相聊天时就说起,小傻子如何如何会照顾人,如何如何仔细,他这辈子都学不来云云。
丞相听了,浅浅一笑,长睫映着红唇很好看,他说,会事无巨细的照顾,可能因为很重要吧。
丞相的话说的很轻飘飘,脸上的表情也淡淡的,秦烨琢磨不出来,丞相说的这个喜欢,是一般的喜欢,还是那种特别的?
正好皇上来了,听他说过一通后,惊讶,小黑这个人最没记性,除了工作需要记得朕的喜好,其他人总是记不住的,你不信问小轩,小黑就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皇上坐下来时像是摸了丞相腰一下,丞相瞪过去,复又表情柔和下来,对他说,你想知道什么,自己去看,用心去看。
于是秦烨真的认真去看了,看了两个月。
他发现小傻子很会做吃的,但很少做给别人吃,连做给自己都很少;小傻子会照顾人,但除了提醒他天时之外,并没有提醒过别人;小傻子记得他的喜好,但并不记得别人的;小傻子知道他武功高又会使毒,在一块时还是下意识要保护他,对其它人并没有这样……
小傻子不是真的傻,他只是……傻的很可爱。
他开始意识到,自认识小傻子以来,丞相在他心里越来越淡,小傻子的脸却总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就算睡觉做梦时也不厌其烦。
小傻子的伤很快就好了,很快就活蹦乱跳没心没肺的傻笑着,好像他危险繁重的暗卫工作只是生活调剂。他的生活,永远都那么的快活。
皇上放小傻子假,小傻子背着包袱踏着月色而来。
他敲了敲他的窗子,推开,漫漫月光下露出一张笑容灿烂的脸,问他,要不要一起?
当然。他答。
整整四个月,他们走遍各种风景,一起坐看落日笑对风雨。
他们曾在雨中狂奔,一件衣服搭在头上两个人搂着肩跑的飞快,待到屋檐下时互相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看着对方溅了雨滴的特别明亮的眼睛傻傻的笑;
他们曾并肩坐在小小竹筏上,脚踢着水,悠闲钓着鱼,不管竹筏有没有动;
他们曾在高高的岳阳楼上拼酒赌茶,窗外灼灼的桃花映着面前的人红红的脸,竟是面比桃花艳;
他们曾一起睡在草地上看星星,被清晨的花香和阳光叫醒。
心动来的没有道理。
爱上一个人,原来这般的容易。
最后,他拉着他的手,带他进了唐门,看他的爹娘。
“爹,娘,这是我媳妇。”
“小傻子,这是我爹娘。”
他看着他,眸内深情而专注。这双眼睛里,自此再没有旁人。
他看着他,害羞却也不避讳,这双眼睛里,从来只有他一人。
“我哪里有说要和你成亲?”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他捏了捏他的手心,有句话,他一直没说,但他可以等,一辈子的时间,很长。
简单的我们,可以有简单的爱情,虽然不轰轰烈烈,却仍然独一无二。
你,就是我的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