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她走上前一步,两个人身影交融。
她的躯体和我重叠在一起,再也没有分开,她的填补着什么,然后,有什么东西开始溶入脑袋里,那么鲜明,那么深刻,那么真实,我都开始怀疑,那是否,真的是我的记忆,而我知道,它们不是来自我的,它们来自那个古老而孤独的意识体,有人叫它,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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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灵动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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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有记忆的时候,蛋白质类的生命体还没有诞生。而我,已经不知道如此孤单的在各个界的夹层里徘徊了多久。在能流的旋涡和拉锯中飘飘荡荡了不知多少个年头。
那时我是那么不完整的一个意识形态,我甚至没有“我”这个意识。我只是在无数量子层里,跃迁,辐射,徘徊。
我甚至没有完整的记忆,只有零星的片段,在能量层变幻不定的的区间里数着一个个爆发和坍塌的界。
我常在想,宇宙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你看在这无垠的能量层中所隔开的各个三维世界,像镶嵌在沙滩上的一个个贝壳。我只是在不同的能量构级中,变换自身的能量转化形式,从而畅游在这个奇妙的世界里。
三维不是终极的事实维度。
我想了多少多少年,关于这个世界的真实?
一个三维的世界是从一个大爆炸而开始产生的。那么在这个大爆炸之前呢?人们说,在那之前,什么都没有,世界只是一个点。然后,某个时刻,确切的说,是时间开始的时刻,世界由这个点爆炸而产生了,从这个点开始,横向扩展出空间,纵向开始了时间,时间和空间由此诞生,宇宙中一切的一切也开始诞生。
已知,物质是能量的聚态。
爱因斯坦给出了质能转化方程,当然,我不知道在具体精确数值上是否正确,但他毕竟解释了一条不变的定律。
那么,好了,宇宙的一切都从这个点开始,包括能量,那么这个点之前的能量又有多少呢?无穷大?真的有无穷大的能量?无穷大到可以扩充出我所不能企及的三维广度和其中的一切物质?
不,不是。
一个点的爆炸,依旧建立在能量守恒的基础上。
问题在于,能量,真的是一个永恒的正值吗?会有负向的能量吗?
答案:有的。
在这个点爆炸开来,在这个已存在的空间四周,就包围着与它对应的能量场——我所栖身的地方。就像一个是正值而一个是负值,一个是阳光,而一个是阴影。
或者可以说,在一个点爆炸的时候,它所需的正向的能量就从四周原本是中和的能量中分离出来,留下负向的能量成了这个三维的壁垒。当然,能量是逾越在三维之上的,并不是说想鸡蛋壳与蛋的纬度关系,虽然用鸡蛋来比喻其实是十分恰当的。
好了,那么,爆炸的点,就真的时候所认知的一个吗?
我不停的想着。
不,当然不是。无数个点或前或后的爆炸,大家发展出自己的三维世界。在能量场的隔断下,互相独立却又彼此模仿的发展着。
殊途同归,这是世界发展的必然。
大家建立在一样的三维体系中,在一样的普朗克常量,一样的光速,一样的玻尔兹曼常数……之下,世界,其实是一样的。大家在用同样的砖盖房子,不管盖成什么样子,都是砖盖的房子。
所以,无数个大同小异的世界在发展,而我,还是依然飘荡在,永恒不变的能量场之中。
又是多长多长的时间?有些世界泯灭了,支持不了四面能量场的压迫,它本身的能量空间并不足以支撑它不断深化的三个纬度,从而向内坍塌,能量发生缩水,最后只被旁边的能量场瓜分了它残存的能量,坍缩成一个可怜的点。一些世界一边吃掉坍塌世界的能量,一边无止境的像更深的地方发展——宇宙是在不断膨胀的,三维的世界里,野心和欲望是不朽的主题,即便是宇宙,也是一样。
一些世界飞快的发展着,我在能量的海洋中徜徉,那时我的意识如此薄弱,甚至连完整的记忆都不能保存下来。我只是看着,等对我无意义的时间匆匆而过。
然后,某些世界开始出现了蛋白质构造的生命体。
那时我还是依然有些混沌,却也开始明白,这些炭主结构的东西非常奇妙。
我只是打了个“盹”,世界就变了样子。
我再也不是孤独的我。当有其他的意识体也存在的时候。
这个时候“我”这个字,才存在意义。
多少多少漫长的等待啊,那一成不变却又瞬息万变的能量空间里,漫溢着我万万年的欢呼。
我在思考,如何让它们认知“我”。
如何,进入他们的世界呢?
当我这个负的能量承载物进入正的能量空间,又会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事情呢?
举例:当一个正电子和一个负电子相遇时,两个电子发生湮灭,同时放出两个光子和能量。
我徘徊着,踌躇着,而三维世界飞速的发展让我下定决心。
发展的结果,是个叫“人”的生命体。
在无穷漆黑的区间里,我只是漂泊来再漂泊去,厌倦了氦链的聚变和裂变,厌倦了能流的涡距和分流,我以为只有我而已,在永恒的岁月和一种被人成为孤独里面,在“人”出现之前,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可怜与可悲。
人们欢笑,人们交流,人们哭泣……
我看着,多羡慕啊,比起我万万年干枯的记忆,那些灿烂华美的东西正在人与人之间流动。
我是厌倦了,再也无法忍受我千万年孤独的等待,也许,就是在等,与我相交的那个灵魂……
我丢失了一部分记忆,甚至连自身都变的很弱,很长一部分时间,我甚至都倒退成那个没有“我”这个意识的状态。因为,我抛开自己的全部,进入三维的世界,哪怕,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石头。
我真的忘记了,我不记得我用了什么方法,把自己强行装在这个石头里,我只知道,离了它,我就会死。
也许,死原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吧,而现在却成了现实。我本是一个凌驾在三维之上的存在:一个点,是没有维度的。无数个一次点叠加积累,就是一条直线,这个就是第一维。无数个直线累加,形成一个平面,这就是第二维;而无数个平面累加,形成立体空间,这就是第三维;类推,无数个宇宙空间累加,形成的,就是我所在的第四维。确切说,我是在世界和世界的间隙里潜伏着,围绕千万年不变的寂寞和等待。
生命,却还是如此神奇的在发展着。
仅仅一个三维的生命体,在蛋白质结构的分化下,居然可以有与多流能量等值的变化,无怪生命会产生,无怪,其他的意识会产生。
我断裂的记忆有多长时间?我不知道。
在我又有了零星的记忆片段时,往界人,已经存在了。
多么不符合规律的存在啊,可是,蛋白质生命体,在发展的最前端的人们,却做到了,超越本身维度的限制。
举个例子来说:在一个无限深势阱当中,如果存在一的粒子,因为势阱足够大,在势能差存在的情况下,粒子是不能穿过势阱的,而实际观测中,部分粒子是可以穿过势垒而出现在势垒的另一侧,发生了势垒穿透效应,也就是所谓的“隧道效应”。人们的解释是,把粒子量子化,那么可以用粒子具有波动性来解释这个现象。那么有人可以穿越四维空间,是否也可以这么理解?
人类发展那么久,无数个界里无数世代,数量上完全可以达到量子态,个别人,在生存与进化中,终于走出了别人所走不出的一步——往界。
他们不是真的可以像我一样,在负极能流层中遨游,那样他们只会湮没,发射出几个光子,然后连灰烬也不留下。
他们只是穿越,从一个界,到另一个界,当然,也有不是往界人却偶然发生穿越的。往界人是在多种条件下,共同刺激出来的产物。他们游走在各个界,但是在其他界里,他们的时间并不能与这个界的时间接轨,也就是说,他们在其他界里,没有老化,没有代谢,并且,由于本身界的特殊性质,他们可以部分调用自身界所携带的负极能量,在其他界里,无往不利。而在自己的界里,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寻常人罢了。
各个界的负能量场有强有弱,每个人所能调动的能量多少更是因人而异。往界人虽然千年不遇,但是可以长存,日子久了,人就多了,冲突也多了。
我在三维空间里开始的零星记忆中,只有无数人死亡的片段。
比较清晰的记忆是一次,面前三个人倒下,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走过去两步,扶着旁边受了伤的女人,温言道:“你没事吧?”
女人摇摇头,道:“好险,要不是随身带着灵动可真要栽了。”
然后就模糊了。
死的人越多,鲜血越鲜艳,我的记忆越鲜明。
也许,那些死了的人,全部都是被我吸干了能量而死的。
我最终,又恢复了和以前一样的意识强度,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叫他博士。
博士来自一个科技异常发达的界,学物理的。自己成为了往界了完全推翻了整个物理对空间时间的定义,他为此困惑了很久,直到找到了我。
博士用很敏感的能级测定仪器与我交流。
他告诉我,他是无意中发现的我,在一大堆一大堆的死人中间。往界人。
我是个负极能量的存在,虽然可以用硅定结构把我和三维中的正极能量薄弱的隔开,但是,我面对的,依然是整个世界的正极能量,我是弱小的,随时会被湮没的。
而他发现,往界生物却可以提供我所需要的中极能量,帮我慢慢稀释,最后达到与三维不冲突的地步,起码可以存活,博士说。
这也是,我一旦有机会,就会疯狂吸取往界人生命的原因。
而我同时也被往界人利用。
我最开始是被一对夫妇找到的。他二人在往界结怨无数,却意外发现,透过我,不止可以调用自己界的能量,其他各个界的能量都可以随心所欲的调用。然后,我就成了他们杀人的不二法宝。
可这对夫妇,却在很久以前,再也没了踪迹。
博士在一个偏僻弱小的界里发现了我,我躺在一大片一大片的尸体中,被长久的血液浸成了红色。
博士说,可能就是我意识的逐渐觉醒,让我不再受这二人控制,所以,我反扑了,在帮他们杀了那么多人之后,也吸干了他们二人的能量。
我很震惊,我不是来杀人的。不是的……
博士用先进的反物质给养我,为了更多的反物质,他不得不用自己的力量去干扰正常界的生活。以七煞君为代表的正义组织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博士带着我,开始漫漫的追捕逃亡的日子。
我问博士:为了我,何必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狈?
博士看着我笑,他说:你是个特别的存在。
最终,稀释完成了,博士说,只要再能找到一个在磁场,电场与我不排斥的生命体,我就能完成一个蛋白质的控制过程,那时,那不需要用这么复杂的能级测定仪器与我交流,我可以说话,可以奔跑,可以,用一个,叫做“我”的词……
而就在我们一个界一个界寻找的时候,七煞君也追到了后面。
博士带着我从一个界穿越到令一个界,却怎么也逃不出后面人的追捕。
那时博士体力已经透支,穿越对一个往界人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他苍白着脸,脸上是我熟悉的皱纹纹路。
他说,我去引开他们,你就先暂时留在这一界吧。等我找到了合适的承载体,我就过来找你。
博士在这一界找到一群人,用自己的神通让那些人相信,自己是神灵,而神灵给他们的使命,就是守护这么一块石头,世世代代。
人们虔诚的相信了。
然后,博士走了,他说,等我,很快就好。
博士一走,一百年时光流过,而博士,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被养在一个溶洞里,规则的水滴从钟乳上滴下,百年时光的沙漏,就这么“滴答滴答”提醒我博士离去的时间……
我孤独在万万年的时间里等待了那么长时间,所以我并不着急。虽然我常在设想,博士到底遭遇了什么,可是却也只能想想罢了。
一个溶洞,万万年古老的灵魂在悠长的叹息……
直到有一天,白发苍苍的老人,用满是皱纹的手,颤抖着把我捧出来。那沧桑的老,慢慢摩挲着,我被溶洞里的水打磨光滑的外壳。
一滴浑浊的老泪滴在上面,温温的。
当然,我是看不到的,我也听不到的,但我第四维的构造让我可以感知到,他在做什么,说什么。
一旁有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看老人摩挲着我,静静看了那么久,终于忍不住说道:“天主教也太欺人太甚了,爷爷你何必非要如此?我们灵家难道就真要对他苏沩奴颜婢膝?”
老人摇摇头,那浑浊的泪流在他眼角边深深的沟纹里。
“天主教向我们要它,已经是在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了,”老人声音沙哑,我不喜欢听,“灵家向来与销金一族来往密切,天下皆知,更何况两家还有联姻。如今天主教一举灭了销金一族,如今那销金的族长还在苏沩手上受尽折磨。天下惶恐,以前与销金家或有关联的门派无一不是急于表明立场,而在我们灵家……天主教,不过是在投石问路。我身为家长,难道能看着我们灵家上上下下五百多口落的和销金家一样的末路吗?”
老头子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还哭了不停,哎哎,鼻涕要下了,快擦擦!不然要落我身上了!
“可是这奉天神石是祖传的神物啊!老祖宗亲口传下来的,每一代灵家的子孙,都是为保护这个石头而存活的!”一旁的男子痛心疾首的说。
奉天神石?我有点乐,博士听到了,他一代伟大的物理学家就要这么成了妖魔鬼怪了,不知道做何感想。
“是啊……”老头子!怎么还不擦鼻涕啊,真快落下来啦!!“奉天神石……嘿嘿,”他裂开嘴笑了笑,绝对是我见过最难看的笑容,我宁肯看他哭……哭有鼻涕,还是笑吧……“不过是块石头,哪比得上我灵家五百条姓名?他苏沩要要,就给他吧,来日到了地下,我在祖宗面前断头抛姓,不再是灵家的子孙就是!”
“爷爷……”男子有些动容,鼻子都红了。
我就这么被缎面盒子一关,被送出去了。
灵家老头子太没骨气了,天主教一要他就把我送出去!一点人权也没有……恩,恩,我可以说人权吗?
好吧,我承认,我想当人想疯了,狂吼一句:给我一具活色生香的肉体吧~~~~~~~肉体吧~~~~~肉体吧~~~~~~~~~(无数回音在第四维飘荡)
恩,对了,天主教是什么东西?苏沩?听上去是个人名,一听就知道是个老不死的当权者的那种。
盒子打开。
面前的人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原本我以为,定是老气横秋的胡子,死鱼般的眼睛,加上雷打不动的僵硬表情,像我见过的无数掌权人一样不阴不阳不高不低的万古语调。
应该是苏沩吧,不然谁敢这么随意的用刚抓过鸡腿还带着油腥的手来抓我?
苏沩长着细细长长的眼,细细长长的眉,细细长长的手指(大家原谅石头词汇贫乏)。很年轻,不过二十多的样子,好看的脸型和微微弯着的嘴角。皮肤很干净,舒服的浅米色。飞眉入鬓,细长的眼睛看着我笑。
他头发很随意的一扎,还有几丝头发落在胸前,衣衫不整,哦,原来是穿的睡衣样的大袍子,我是说怎么胸口露一大片,晃着我直往那里看……恩,真不错,要肉体就一定要他这样的好皮相!
他一油腻腻的手拿着我,另一只手还端着酒樽,细长的眼睛流转间一种诱惑伴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油然而生,他扫了眼一旁半跪着举着盒子的人,开口问道:“这个就是灵家世代守护的灵石?”声音带种特别的磁性,不是因为荷尔蒙的原因,而是他本身的声音特别好听,加上不经意和庸懒的语调,听上去让人身体麻酥酥的……恩,谁说石头不能麻来着!
“是。”明显旁边的人不这么想,他回答着,已经开始有点抖动了。
“哦,该不会是随便找了块石头糊弄我吧?”
“属下多方查探,此石头是从灵家密地的古犹长洞里取出来的,刚取出来时浑身红光,应该不会有错。”
“哦,现在看上去,就是个颜色比较奇特的石头而已啊……”苏沩依旧漫不经心。
石头!洒家万年灵魂,就被你一句话扁成石头了!
“……”旁边人冷汗不断。奇怪,又不是你给的石头,你着什么急?
“这样吧,”苏沩细长的眼睛一转,微微弯出个好看的弧度,他掂一掂我,说:“这个石头颜色不错,找工匠刻个砚台送过来吧。”
呵呵,旁边的人脸色怎么绿成那样?真有意思,莫非是菜叶子吃多了……
不对!!!什么~~把我刻成砚台???我可是万万年意识体啊!!苏沩,你真不怕哪天你砚台跳起来咬死你!!
其实我的底气是攒够了的,足够我从这个石头里跳出去,但是我跳出去过后能否找到合适的承载体,那就很难说了。我犹豫再三,终于没有跳出去,最终背上了“砚台”的耻辱!但是,这么一雕刻,元气大伤,看来又有得慢慢回复了,这回没有人帮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苏沩,洒家和你不共戴天!
刻出来的我,是个九眼梅花的复古砚台,综合上我本来就是红棕的色彩,十分古色古香。
所以,等刻好了,我又被甩到苏沩桌子前了。
注意,不是书房,而是卧房外的一个见客厅里,据说苏沩吃饭泡妞批示公文都在这张桌子上干过。
苏沩看了我一眼,真就把我当砚台用了。
我万万年的英魂啊~就要这么成怨魂了!
如此过了几个月,我大体知道苏沩是个什么货色了。
基本上他决定的事情,其他人就没有说“不”的权利,他想半夜看文碟,那么天测殿的侍者就要披了衣服给他点灯;他要大早上吃烤肉,那么天山上个厨子就要一大早去杀牛杀羊;他要大白天睡美人,那美人就要脱了衣服来找他……
结论:苏沩完全不符合蛋白质生命体正常生活周期,奇怪他皮肤还那么好看,莫非他也是穿过来了?
这日中午,苏沩半靠在软塌上,拿了本书半睡半醒的看着,别看他好象眼睛都没睁开,他牛着呢,看过一便就倒背如流了。
我在桌案上,瞅着他那个皮痒痒的样子,神啊,借我个龅牙吧!
这时,来个红衣,先行了一礼,又必恭必敬的说:“天师,公子快到了,就在光道。”
苏沩眼睛微微睁了一下,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懒懒回道:“这次来地好快啊,该不会又缺粮了吧……”
“啧啧,我是怕你想我才来这么急的,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真真不念情面啊。”门口一人说道。
“公……公子……”红衣面如土色,冷汗如雨。
苏沩扫了他一眼,小声哼道:“没用的东西。”红衣当下面色发白,几乎马上就要跪下了。
“行了,下去吧。”来人说道。
红衣小心翼翼看了眼苏沩,苏沩袖袍一甩,道:“听到了,还不快滚。”
红衣如临大赦,赶忙走掉了。
门口的人嬉笑着,提步走了进来,道:“哎呀,数月不见,越来越威风了啊。还派人跟踪我?”
我抬“眼”看去。当下凝固。(喂喂,你本身就是凝固的好不好。)
那人长着水气腾腾的桃花眼,鸽子灰的瞳仁一片干净。什么是桃花眼?就是看你的时候像在看别处,看别处的时候又像在看你,惹尽风流,天生桃花。而来人的长相,光凭我的口水也可知道一二了。
凝脂般的面颊,樱桃红水润的嘴唇,流畅的鼻梁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比女子更胜姿色三分,却一眼看出是个男子。妩媚却不同于女子的柔媚,潇洒却不风流。所谓仙人,不过尔尔,袖满室风,眉眼含笑,天下风采,一人独占三分。
他桃花眼带笑,顿时风情四起,满室飘香,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桃花乱飞。
我突然冒出博士读过的两句诗来:
正是——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
貌冠天下,大体就是他这个样子了吧。
貌美的男人和女人,给人不同的印象就是,男人是个才俊而女人是个花瓶。而这个来人给人的感觉已经不是才俊可以形容的了--绝对是个大花瓶,浴缸那么大的那种!
美丽是种财富,过度的美丽则是不幸。
苏沩似乎和来人颇为熟悉,还是那么半坐半卧的在软榻上,半眯着的眼睛斜了他一眼,又转过去看手上的书本,口里道:“哪里有你这么当镖师的,居然一个人跑来把货给扔在后面。”
镖师??妈呀,这么漂亮的镖师?虽然他是劲装打扮,可是……
让他走镖不是危险更大?估计劫完色再顺便劫财了,谁敢托他的镖?
来人一愣,随即桃花眼的笑意更浓,道:“没关系,反正有你的暗卫护着呢,出不了岔子的。现在就在光道,过两日就送来了。”
……(石头冷汗中,果然是苏沩拖的镖。他天主教分明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哪里需要什么拖镖,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石头想起前两天那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就那么被苏沩折腾了一晚上,那面容还是有一分和这来人很像……)
来人随口说着,大大咧咧的在书桌前的座位上坐了下来,随手翻着桌上的东西。
苏沩合上书,撑起身子道:“叫你走镖你就这么不经心,下回谁敢请你的路?”
来人手里乱翻着,敷衍道:“好了,下回不敢了。你怎么越来越罗嗦了?”他翻了几本书,兴趣索然的又放下,最后拿起苏沩书案上的象牙狼毫,鸽子灰的眼睛里亮光闪闪,把玩个不停。
“罗嗦?”苏沩斜着眼睛,“今儿个嫌我罗嗦了?嗬,木大镖师倒是长进了。”
“嘿嘿,我就是随口说说,您老人家千万别当真。”来人连忙笑着回道。手里把象牙狼毫放下,开始摆弄那个黄玉镇纸。
“算了,”苏沩站起来理了一下衣衫,“等货到了,清点无误,你就赶快给我回莨菪山去,免得听我罗嗦。”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哎,你这个砚台是什么材质啊?看着像石头却有些不像。”
“奉天神石。”苏沩随口答道。
“嗷呜~~~~~~”那人捧起我,大叫一声,“你可真够暴殄天物的!灵家世代守侯的灵石被你当砚台用。”
恩,我突然对他很有好感,真是货……不对,叫英雄识英雄!
“行了,”苏沩走过来,把我随手又放在桌案上。“回你房里去收拾一下吧,别一身尘土的在我这里捣乱。”
来人点点头,依依不舍的又看了我两眼,道:“也好,我晚点再来找你吃酒。”
那人刚走,苏沩脸色就是一沉,喝道:“连楚!”
“嗖”的一下,屋子中间就出现半跪着的一个墨绿色紧身装半蒙面的人。恭恭敬敬回道:“属下在!”
“你们九部十八道的暗卫都是在天主教混日子的吗!他那么大个活人冲进来都没人通报一声!”
下面的人蒙着面,脸色看不见,只听得声音有一点点抖。“是……公子叫出属下,说不用通报的。”
“哦,”苏沩依旧很懒散,不温不火的说:“他叫你就出来了?”
“因为是公子,所以属下……”这个暗卫急急说道,声音的恐惧与不安都明显的让人觉得造作了。
“行了,”苏沩很不耐烦,“念在公子面子上,这次先记下了,下次再自作聪明,自己先想想清楚,到底谁是主子。”
“是!”
“下去吧。”
又是“嗖”的一下,人没了。
苏沩在屋子里晃了一圈,终于坐在书案旁边准备看看文叠。刚拿起笔,眼角瞟到我,突然笑了,细细长长的眼睛弯成一条优美的弧线,如果我有汗腺的话,现在肯定冷汗如瀑,不是说他笑的不好看,而是我知道,他每次一露出这个笑容,就肯定是在打什么算盘……
晚上那人果然来了。
他跨进门,就笑道:“好香啊,‘自有活水来’,有日子没吃这道菜了。”
苏沩也微微一笑,对他招手道:“想着你来,特意叫厨子做的。”
那人也笑,毫不客气的与苏沩同榻而坐,道:“正是正是,我还正想说,加一道这个菜来着。”
两人吃吃喝喝笑笑,其实也是那人说的较多,苏沩只是听着,间或嘲讽他两句,他反过来挖苦苏沩,苏沩居然也不恼,耸耸肩就算了。
那人说得多了,我也大概猜出来个他的背景来。
木月隐,和苏沩是故交,到底是怎生个交情我也听不出来,莨菪山的大当家(汗……当家美人……),祖上是有名的镖局,自己从父辈手上接过家业却不甚认真,反正有天主教这么大个主顾也不愁没饭吃。
酒过三旬,木月隐一张俏脸透着粉红,桃花眼里水气更甚,颦笑之间,风倾天下。绝代美人对饮,天下能有几人?苏沩却很是习以为常,谈笑自若,换作他人估计早就看傻在原地了吧。
(石头在揣测,木月隐对连楚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该不会用了美人计吧?想象中:衣衫半褪,含羞露肩的木月隐……石头喷鼻血昏迷。)
木月隐轻摇着半满的酒杯,踌躇了一下,说道:“听说销金家现在还在你手上?还没死完?”
苏沩脸色如常,一点也看不出有喝过酒的痕迹,他慢吞吞的说:“你今天下午不是把这个天测殿都翻了个个儿吗,可有看到什么牢狱?”
木月隐歪着头看着酒杯,道:“这倒是没有,可天山这么大,我看你不一定把他们囚在天测殿了。”
苏沩依旧平平淡淡说道:“赏罚堂的闶一航和天宝殿的雾鲭都战死了,育人院的年殇还在外处理战后事宜,我总不会把刑法场搬到圣明军中吧。”
木月隐不说话了,端起残酒一饮而尽。“苏沩……”他垂眼看着空了的酒杯,小声的说,“算了,也够了,就放过他们吧。很多销金族人毕竟没有得罪你,难道真要一个族人也不留下吗?”
苏沩捏着酒杯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很细微的停顿,几乎看不出来,他还是那个懒懒的语调,“是吗,他们袖手旁观的时候的确什么也没做。”
木月隐的身子不可察觉的抖了一下,“……可是……”
“月隐!”苏沩打断他,“不管现在销金展那个老贼受到了什么,都是罪有应得。当年的事,我没忘,你也没忘。”
木月隐沉默。
苏沩又道:“月隐,我不是你。你可以养一群孤儿寡母在莨菪山,可我却不会留一个无用的人。我苏沩向来睚眦必报,没你那么多菩萨心肠。你一路风尘仆仆赶过来,若真是当个说客,那我可要真对不住你了。”
木月隐沉默,少倾,抬眼一笑,风情四起,“你决定的事情,我哪次能改变过……算了,当我没说,喝酒!”
苏沩浅笑,随手把他酒杯斟满。
几坛酒一空,酒劲上来了,木月隐早就东西不分了,嘻哈胡闹之后,直接伏在软榻上睡着了。
苏沩居然还是一副清清爽爽的样子,他摇了摇木月隐,道:“臭小子,回你房睡去!”
木月隐嘟囔一声,翻了个身,枕在手臂上又睡过去了。
苏沩又唤了他数声,无果。
苏沩轻叹了一声,脱下宽大的外袍,轻轻披在木月隐身上。木月隐正睡的香甜,恍然不觉。
苏沩走开两步,慢慢踱了一圈。
忽然那古董架后传来一声细细的敲击声。苏沩走到墙边,伸手掀开了一个暗阁。苏沩伸手拨了一下暗阁内的机关,另外一边立着的橱柜后就立刻发出一声响动。苏沩放下暗阁,走到橱柜边,伸手一推,橱柜后赫然出现了一条通道。通道口站着一个红衣,对苏沩抱拳道:“天师,都准备好了。”
苏沩点头,道:“人都聚集起来了吗?”
红衣恭敬的说:“都聚在油锅旁,就等人把那孩子丢进去了。天师可要亲自动手?”
苏沩微一沉吟,道:“那孩子的母亲呢?”
“销金红绫诞下一子后,就失心疯了。”
苏沩沉默。
那人静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天师……”
苏沩扫了一眼软榻上的木月隐,道:“算了,把孩子拿来。”
“是。”
苏沩单手抱着孩子,那个孩子不哭也不闹,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这个细眉细眼的人。
苏沩看着他,笑道:“你个小牲口,如果知道自己母亲也是自己父亲的母亲,不知道会做何感想。”苏沩看了孩子一会儿,最终收起笑容。
“接溱。”苏沩说。
“在。”啊~~~~神出鬼没的暗卫又出现了~~~~~~~
“随便找个地方把他扔了,他若能活下来,那就是天意。”苏沩说。
“是。”接过孩子,神出鬼没的暗卫消失了……
苏沩走近软榻,看着木月隐熟睡的容颜,细长的眼睛微微弯起来,他轻轻的声音别人听不见,可难不到石头我,他轻声在说:“听你的,给销金家留条血脉……”
木月隐睡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柔着眼睛坐起来,睡眼惺忪,分外诱人。
他环视四周,没看到人影,只看到他身上流云图腾的外袍滑落。木月隐看着外袍,微微出了会儿神,便起身把外袍叠好,放在一旁。
木月隐站起来,隐隐听到窗外的响动,遂轻轻走到窗前,撑开一条小缝偷偷看去。
我虽然几番变故,又被这石头的外衣束缚,可是透物晓邻这点能力还是有的。(仅限于一定范围内,虽然是四维透视,可是毕竟被削弱了很多,距离太远的就模糊了)
苏沩在卧房外的花丛间练剑。手持一把青铜短剑,时而行云流水,时而骤雨疾风,宽大的袖袍盛满熏风,四面碎叶和花瓣或有零星起舞,苏沩� �白衣穿梭其间,是舞剑?是采花?细长的眼睛随剑尖转动,剑走轻盈,流光飞转,苏沩也算是天下罕见的奇男子了……
木月隐静静撑着窗子的缝隙看着,鸽子灰的目光那么绵长而深远,似在想什么,有似只是这么看着,他一边脸上犹残留着刚睡醒的印痕,面上的神色很是安详,如此的安详,我之前只在很老很老的老人身上有看到过,木月隐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怎么会,有如此沧桑的安详?
苏沩走完一路剑,收息敛气,飞舞的碎叶飞花落定,他没好气的打断这个如诗的画面:“偷看够了?这次又学了几招?”
“嘿嘿,”木月隐笑着把窗户完全撑开,笑眯眯的对窗外的苏沩说,“累了吧?来喝杯茶。”说着往旁边让了让。
苏沩纵身一跃,潇潇洒洒落进屋子。
木月隐拿起屋子正中圆桌上的青瓷茶杯,斟了一杯双手递给苏沩,笑着说道:“原以为你当了天师,功夫会丢下,哪里知道你苏沩果然不是凡人,天主教这么多事,你的武功还能不进反退。我若能有你一半资质,当年也不会老被爹爹说教了。”
苏沩接过茶,浅浅抿了一口。
木月隐看着苏沩,继续道:“我还记得当年你的《婆偈心法》才刚有小成,就已经能横扫千人了,今非昔比,除了你师门的几个师兄弟,当年世上估计没人能胜你了吧?”
苏沩放下茶杯,淡淡说道:“世界之大,奇人辈出,不光天主教,几个小门派里也有不少能人。”
木月隐嬉笑道:“若别人胜你,定是你没出全力。真能靠实力赢你的,普天之下有几人,数指头都能数出来……若要真打,他人没有你谋算,最后定还是你赢。”
苏沩斜着他长长的眼,带着笑意说:“你这算不算口蜜腹剑?满口奉承,又想求什么?”
木月隐眼睛一转,笑地更加迷人,道:“想你我兄弟的交情,我若真有什么事找你,还用求吗?”
苏沩嘴角一钩,道:“别下什么套子了,莨菪山的库房又告罄了吗?”
木月隐眨眨眼睛,委屈的说:“我在你眼里难道就只会伸手要银子吗……”
苏沩似笑非笑地睨着木月隐,那表情在问:难道不是吗?
木月隐略为尴尬了一下,随即又皮厚的笑道:“这样的,我们家木晓今年要满九岁了,我本家的功夫本来就练的不好,前几年一些皮毛表面工夫还能凑合,而今也是时候学内功了,所以想来央你指点几招。”
苏沩笑了一下,道:“非我师门,怎可学我内功?”
木月隐赶忙道:“让他拜你为师就是了。”
苏沩拂袖道:“我天主教的事情成堆,哪里来的时间授徒?你另请高明吧。”
“只是请你指点一下,就算看在兄弟我的面子上?”
“你家木晓要是和你一样是个油嘴滑舌,投机取巧的性子,内功之类不学也罢。”
“才不是呢!”木月隐有些急,争辩道:“我们家木晓聪慧的紧……”
“再聪慧也不收,你死了这条心吧。”苏沩说着,抓着木月隐的手往外面拖。
木月隐真急了,叫道:“苏沩!你若是见了我们家木晓肯定也会喜欢的,你……”
“长着和你一样招麻烦的脸,我怎么可能喜欢?”苏沩哼道,重重地把木月隐关在外面。
“唉……”隔着门,苏沩听不到木月隐一声低低的叹息。只见鸽子灰的眼睛在门关上个刹那收起了单纯,沉重而复杂的看着关上的红木门。木月隐美丽的脸上是我看不懂的表情,他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终于转身离去。门内的苏沩坐在刚才木月隐睡着的软榻上,轻轻阖目,连呼吸都绵长起来。
“天师。”一个侍者敲门,苏沩甩了下袖子,门开了。红衣走进来,行一礼,说道:“探察无误,蕊兮果然是有了身孕,不过她自己似乎还不知道。”
苏沩面色一冷,低声问道:“是木公子的……”
“是。”
苏沩面色更是冰冷。
侍者打了冷颤,小声说:“那,天师,可要护送她回莨菪山?”
苏沩扫了他一眼,道:“不用,一旁看着就好了。”
“是。”
“对了,”苏沩叫住转身要走的侍者,随口吩咐道:“叫天宝殿的人去接手一下木公子押来的货物,查仔细点,慢慢查。”
苏沩特地咬重了“慢慢”两个字。
侍者头也不抬,答道:“属下领会得。”
苏沩满意的点点头。
日子还是这么过。
木月隐每天来三次,雷打不动。对苏沩软磨硬泡求他收徒,每次都已被轰出门收场。美人恒心不小,依旧天天来,苏沩倒是乐在其中。
过了几日,侍者来报,蕊兮终于负气出走了。苏沩听着,漫不经心的表示知道了。
又过了两日,又有来报,说在客栈接应的人回话,蕊兮在他之前,被一个女子接走了。苏沩微愣,仔细询问了女子的样貌,侍者却知道的不是很详尽,只能描述个大概。
“天师,可要去救她出来?”侍者问。
“……算了,不用去管她了,叫暗卫都回来吧。”苏沩说。
“是。”侍者站了一会儿,看苏沩没什么其它吩咐,就悄声退下了。
苏沩依旧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手翻着文书,翻着翻着,就停下了,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唇边细微的声音是其他所有人都不听到的:
“阎王劫的易容术再怎么了得,可人的姿态习惯也是改不了的……华焰,你要蕊兮干什么……”
苏沩又看了会儿文碟,起身走了出去。
我在桌子上躺了好一会儿,苏沩一直没回来。啊,以前万万年的岁月都没觉得无聊,现在单独在房子里待一会儿,居然觉得……有什么在心里空空的,恩,我正在大踏步走向人类一种叫“感情”的东西吗?用知觉在天测殿里搜了一遍,终于在天测殿一的很小的偏房里找到了苏沩。
因为离我有点远,感知不是那么真切,房间很小,很暗,苏沩盘腿坐在一个团蒲上,面前烟雾缭绕着的是无数的牌位,一个接一个,一直延伸到很高的黑暗处。灰尘,香鼎,团蒲,牌位,静谧,这个就是这个小房间的全部。
在苏沩正对面,放着一个最新的牌位,其上“华焰”两个大字还是鲜艳的红色。
苏沩看着牌位,一动也不动。
我又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正要转移视线,忽然听到苏沩说:“行了,憋那么久,不累吗?”
放着香鼎的桌下突然传出两声喷嚏,然后木月隐带着有些尴尬的笑容掀开桌布钻了出来。
“坐吧。”苏沩也不问什么其他,随手牵过一个团蒲,放在身旁。
木月隐又笑了一下,乖乖盘腿坐了上去。看着面前的牌位,眼睛微微有些发直,可是苏沩没有看他,所以也没看到他的表情。
两个人看着面前的牌位,都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
我突然很好奇,“华焰”到底是谁??苏沩今天的表现已经够让我惊讶的了,而木月隐居然也一反常态深沉起来了?他不是一向脑袋少根弦的吗?
啊,难道华焰……是这两人的老婆不成?
恩……不对,那他俩就该是情敌,情敌有这么铁的吗?莫非是他俩的娘?他俩的女儿?他俩的宠物……
我还在胡思乱想,木月隐就开口,轻轻的问:“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圣女的牌位都供在天测殿?”
隔了很久,苏沩才说:“因为最初的圣女是当时天师的妻子,以后数代,圣女委身天师的,也很多。”
木月隐“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两人这么坐着,“华焰”两个字映在四只眼睛里,迷离而深刻。
过了好久,木月隐站起来理理衣衫说:“饿了,吃东西去了。”
苏沩没说话。
木月隐提步走去,出了门回头一看,一袭青衫的人背挺的很直,静静坐在那里,宽大的衣摆和袖袍连连卷卷的撒在地上,泛着无声却温柔的波浪。
木月隐忍不住,终于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吧。”
苏沩没有动,木月隐垂下眼来,快步离去。木月隐奔出很远,终于停了下来,垂着眼睛,深深长呼吸着,忽而自嘲道:“天下人都知道苏沩是个情种,难道你不知吗?”
而屋子里的苏沩,过了许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对着那个牌位道:“华焰,你若能恨,那就恨吧……”
尽管很拖沓,但是数天后,货物终于清理好了,木月隐明日告辞。
晚上,木月隐又来找苏沩喝酒,两人依旧谈笑生风,未已,木月隐提出下棋,输了的人答应赢了的人一个要求。
然后两人摆开棋盘杀了出来。苏沩吃尽了西南和西北角,中央腹地也稳操胜券,木月隐只能在东北角苦苦挣扎,又过了几子,中央局面出现空隙,木月隐当下抢断,谁料正中苏沩下怀,几个起落,把木月隐正中的兵力吃干抹净了。
木月隐一摔棋子道:“不下了!”
苏沩斜着眼睛笑道:“怎么了?”
木月隐气鼓鼓的说:“以往下棋,你就算不是故意输给我也好歹是个平手,怎么今天就这么不饶人?”
苏沩笑:“哦,你也知道以前是我让你啊。”
木月隐“哼”了一声,表情还是气气的。
苏沩道:“刚才那个约是怎么说的来着?”
木月隐没好气的说:“好,你说吧!”
苏沩笑,洒脱而优雅:“什么都可以?”
“什么。”木月隐开始警惕起来,隐隐觉得自己着道了。
“哦,这样啊。”苏沩细长的眼睛扫来扫去的,活像一只大狐狸。
“恩……你……你想干什么。”
可怜的小月隐,俺同情你……
“收你儿子为徒。”苏沩淡淡说道。
木月隐一呆,表情僵持着看着苏沩,后者好笑地看着他的反映,嘴角钩起一个模糊而高深的弧度。
“嗷呜~~~~~”木月隐突然一声嚎叫,扑了过来,“苏沩你太够爷们了!”
苏沩伸手推开他,道:“别黏糊我,你肚子里那点小算盘我还不知道吗?”
木月隐嬉笑着又坐了回去,伸手厚颜道:“拿来。”
“什么?”
“师门信物!”有人理直气壮。
“哼,我还没喝到敬茶呢,倒先要我掏腰包?”
“莨菪山到此路途遥远,我家木晓又不喜出远门,没见过面的师父当然要要些凭证啦!”
“哼,我早就说过,反正你们莨菪山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是我在养活,干脆都搬来天山,就你不肯。”
“我家福威镖局几代的家产都在莨菪山,连祖坟也都在山下,叫我如何放地下?”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这个时候就成孝子了?当年不知道谁把你爹气到卧病的。”
“呀,你跑什么话题!信物!信物!……恩,我一直觉得你卧房那把潭渊古剑不错……”
“就它了!”苏沩随手拿起我,毫不犹豫塞给木月隐。
木月隐一愣,马上塞回来:“你就拿个破砚台消遣我!哪有这么对你的爱徒的!”
“这可是‘奉天神石’刻的砚台,普天之下就这么一件,要多珍贵有多珍贵,区区潭渊古剑,算个什么……”
“嗷呜~~苏沩你太不厚道了……”
……
……木月隐耍了半天赖皮,最后终于又被苏沩轰了出去。
木月隐捧着我,慢慢回到了住处,门内,一个严肃的老者掌灯坐在屋内。
老者背挺的很直,穿着管家服饰,五十上下的样子。
“任叔,我说过,不用等我回来的。”木月隐笑了笑说。
“虽然少主子和天师交情颇深,可是天师毕竟是天师。”
木月隐歪着头笑了:“任叔老糊涂了,这里毕竟是天山,有什么的?”
那个任叔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的我,道:“这个是……”
木月隐叹了声,道:“苏沩给的,信物……”
任叔的眼光有点怀疑,有什么好怀疑的!洒家可是万年的意识体,不比那些黄金白银来的差吧!!
“呵呵,”木月隐笑了,“看不出来吧,这可是灵家的‘奉天神石’刻出来的……”老管家神色大变,而木月隐接着烛光抚着我笑着,笑着笑着,那绝美的笑容莫名悲伤起来……
回程的路漫漫,木月隐并不着急赶路,一路走走停停。
终于,莨菪山。
人手货物安顿下来后,木月隐坐在书房,旁边站着依旧是那个一丝不苟的管家。
木月隐捧着我,鸽子灰的眼里神色复杂。
老管家叫任柳,从小看着木月隐长大,所以尽管当家的换人了却依然叫木月隐“少主子”。
任柳在一旁站着,轻轻叹了口气。
木月隐说:“去叫小少爷来吧。”
任柳忍不住说道:“这东西可是祸不是福,不说灵家,要是让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奉天神石’在莨菪山,都是我们的浩劫啊。”
木月隐微笑,笑容带着苦涩:“是啊,苏沩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少主子……”
“我原是想为木晓求个护身符,伴君如伴虎,此刻我与苏沩兄弟相称,他日也许我就身首异处了,若真有那日,我只盼苏沩能念在师徒的名义上饶木晓一命……呵呵,”木月隐笑,“却没想到是这样……看来以后,更是和天主教脱不了关系了,不然一个‘奉天神石’就够要我们整个莨菪山上人的性命了……行了,叫木晓来吧。”
“是。”任管家退了出去,木月隐依然抚着我,鸽子灰的目光成了悠远,我想我果然还不到人的境界,因为我真的分辨不出来他的眼里流淌的是什么。
他低低叹息,好听的声音喃喃道:“苏沩啊……我们怎么成了这样……”
“阿月,你回来了?”清脆的声音传来,门口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
木月隐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又变成灿烂而妩媚的笑颜,他起身伸手想去抱来人,欢呼道:“阿晓,出门这么久可想死我了?你想我了没有!”
来人一把推开张牙舞爪的某人,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他大声说:“爹爹!娘又出走了你知不知道!”
我从对苏沩和木月隐之前复杂关系的猜测中回过神来,向那个小人儿伸去感知的触角。
以后很长的时间,我都在想,也许,我穿越漫长的时间,从远古的洪荒到时间的夹层,就是为在这个点上碰到他。碰到那个最干净的鸽子灰,纯粹,完整。然后以前所有时间的厚度都飞逝而去,三维四维都变的稀薄,我遇见他,在无数界里面,我在量子化的人群中,终于等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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