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铛视角:(当我偷懒好了,我对长篇累椟的对话描写已经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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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干粮,草药,衣物……我清点了车内种种,却还不见清清来。“难道还依依惜别不成!”我心下不爽。那广子林老是半夜三更窜到清清房内,虽然我知道根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举动,可是心里还是很不高兴。
广子林果然不是什么好鸟!
而如今,马上就可以离开了。想一想,简直像场梦,噩梦与美梦。
那时的画面……
台阶缝隙里青苔淡淡的味道弥漫,内院天井的上方是被屋檐圈住的四方天际,我转身,偶尔我也会想,如果那时,我没有转身,也许……
穿玉兰色长纱的女子轻轻而笑,四周随她的笑容而卷起一个一个浅浅的漩涡,她纤长的婕妤下,一双清澈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形状,倒映着我呆呆的痴像。一瞬间,玉兰花开,她美得好象不属于这个世界……
就是那一瞬间的画面,无数次浮现在脑中,我回想的次数那么多,以至于有时候我都记不得其他清晰的轮廓,我只记得,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在我失望,期望,绝望的时候不曾消退半分。
阎王劫负着手慢慢踱过来,到草药箱里一阵乱翻,好不容易归整好的东西又被他翻乱了,我没好气的说:“喂,你找什么!”
他收了手,悻悻的说:“检查检查……”
我翻个白眼:“检查好了?你看又被你翻乱了,闪一边去!”
阎王劫一呆,默默站到一边,我又开始收拾东西,忽然觉得旁边的阎王劫沉默的很不对劲,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却见阎王劫一脸迷蒙神色,我低声说:“至于嘛,这么小气……”
他显然听到了,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我想起些以前的事,我若不是惟独精通医术,其他一窍不通,那么也许华焰就不是今天这么个下场。”
“哦!华焰是不是清清她娘啊?”我还记得呢,很小的时候,在庄内,有位主夫人,是庄主的妻,我那时实在太小,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她似乎是个很病态的女子,她死的时候,庄主悲痛万分。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有点神秘的主夫人,就是天山上的华焰,清清的生身母亲。
我是庄内人带回来抚养的婴儿,华焰死的时候,我才两岁,什么也不知道,记忆就中只剩下那时竣邺山庄铺天盖地的白色绫缎,成了笼罩在山庄内不褪的悲哀。
阎王劫笑了:“是啊,可是清清也一点也不像她娘。她娘总是冒冒失失的,而且总是笑的很开心,到处闯祸却从不知道收敛……”阎王劫脸上的笑容是留在昨天了,不然又为何突然哀愁起来,他叹了口气,道:“清清一向沉稳,她娘当年要是有她一半镇定,也就不会……”说着又住了口,开始叹气。
我吐了吐舌头,道:“你人还没老,就这么成天叹气,肯定断气断得早!气都提前被你叹完了。”
阎王劫拂袖离去,不忘赠我一个白眼:“臭小子,损人不怕折寿!”
我嬉笑道:“老爷子别走了,小子知错了!您回来继续当气包吧,小子什么也不多说了!”
阎王劫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踱回来,道:“等丫头的事一了,我才不在这里听你说疯话呢!”停了停,又开始叹道:“丫头命里带煞,受苦受难……唉!饶是她心无俗物,却身不由主,她要真的可以不问世事倒真是她的福气了,我看地出,你个毛头小子也是想真心对她好……她有人陪着,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我笑,心里很是高兴:“您老这话是不是算把清清许给我了?”
他也趔开嘴笑道:“你不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吗……”他笑一笑,又垂下来,轻声道:“还有她的孩子……”
我手上一顿,心里也难受起来。
清清恨极了上云,却有了他的孩子……每念及此,嗔,怒,妒,悔,恨……心里翻江倒海。是啊,她为什么不该恨呢,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就因为圣女的身份而落得几近禁脔的下场。
而对上云的仇恨却丝毫不影响她对肚子里孩子的维护。
孩子,是她莫名其妙,却异乎寻常的执着。
我还记得初见清清,她说话,她笑,她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让人觉得在她周围密密的围着什么,她清清澈澈的让人一眼看到底,却又不知那一潭清水里到底是如何模样。或许说,她在刻意压制自己,不让别人走近,也不走近别人,可能,是在她的身份在提醒她,她与我们是不同的。所以,她推开哥的时候,那一刹那,她放开玉锁而转身,我却可是清楚看见她眼底翻滚的痛苦和挣扎。而她就是如此,尽量避开与所有人的交集。
而这个孩子,似乎却冲开了她对其他人所设下的屏障。至此,清清才放弃被动的地位,开始为自己打算,为孩子打算。她终于不只是个旁观者、接受者。
不得不说,她的打算是掺杂了恨的,她的恨让她想置上云于死地,同时,也是掺杂了愧疚的,对天主教,对竣邺山庄的愧对让她总想为这两家做些什么。
也许,也正是因为她自己迈出了这一步,才愿意接受我的吧。
我知道她心里装了两个人,一个在天主教,一个在竣邺山庄,然后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插足的位置,不过,我却开始充满希望,她最终放弃了易扬,放弃了哥,不是吗?
“傻笑什么呢!”阎王劫突然说,“不觉得很奇怪吗?丫头怎么这么久没来?”
我一下惊觉过来,突然心里莫明慌了起来。
我想了一下,对阎王劫道:“您老先上车,别出来,我去大帐找找。”
顾不得先生,我往大帐方向奔去。
才奔出几步就看见一个人的尸体,暗门的人,我的心开始跳的很快:老天你要是真的开眼,就别再折磨清清了,她吃的苦难道不够多吗?上苍何其忍心如此对待一个虚怀若水的女子。
再奔近几不,就听到有人惨呼的声音,我警觉地回头张望,只见不远处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奔出两步,而他身后持刀的人则毫不手软的跟上一刀结果了他。令我觉得胆寒的是,倒下的,是暗门的人,而杀人的,也是暗门的人!
我脚下加快,那杀手看到了我,高声叫道:“站住!什么人!”声音在我身后不远,光从速度来看就知道是好手。
我奔的更快了,清清……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不该来救上云的!不该来救的!
清清因为仇恨和孩子而拿起权势,以自身为筹码去勾心斗角。而她真的能扳倒上云反倒犹豫起来。
其实上云押在天主教那个旗主手里不会死,落在广子林手里也不会死,两个人都想拿他邀功又怎么会让他死?偏偏广子林要去抢人,天主教的人自然以为是暗门的人来救门主了,他若是救不出来倒还好,怕就怕里面天主教的人逼急了一刀先杀了上云,大家一拍两散!
如果没有广子林不抢,或者,五旗的人不来,上云最终落到易扬手里,在没有利用价值了之后还是难逃一死。而我知道,清清之所以不忍,是因为上云被擒,全部都是为了她!出兵是为了她,受伤是为了她,到最后,被人活捉受辱还是因为她的原因。
她不忍。
那时,我知道,我如果坚持不让她去,她也没有办法,可是我没有。因为我不想,以后的日子里她一直揣着一丝难以磨灭的愧疚生活下去,尤其是对她的仇人的愧疚。我不愿意,让她在那么复杂的情绪下生活下去。
她只是想要一个平衡,上云可以死,但是,不能是这么死,死在他对她的恩惠下,她不要。
她心里单纯的善良也允许自己平白无故接受这些,难道这些就可以补偿清清所遭受的,所失去的吗?她泾渭分明的感情容不下这些,而她心里柔软的地方更容不下这样的自己。或许,这也是我对她义无返顾的原因。在她淡漠,冷清的外表下,令她发光的,就是她身上这些说不清的东西。
大帐附近,血流成河,我惊讶的发现广子林大帐附近人的兵器居然全是带弯工坛标志的。心叫不好,足下生风,不少人迎面拦截,都被我迅速闪了过去,直奔大帐。
清清,千万不要有事啊…………
我饶过一个拿点苍刺的杀手,一把拉开大帐门:
“清清——……”
眼前那一幕,看地我一呆。
大帐的地毯上全是鲜血,在一大片一大片的鲜血上,白发的上云挑着清清的下巴,忘情的吻着,清清紧闭着眼,淡淡的眉毛紧蹙着。
上云侧头看了我一眼,一手顺势揽上清清的腰,妖气的挑了下眼。
我大怒,道:“你放开她,离她远点。”
说着冲过去,一掌挥出,上云浅笑,丝毫不避,左手还了我一掌,那一掌看似极猛,却一点掌风都不带,我觉得蹊跷,不敢硬接,变掌为指,戳了过去。
上云冷笑,我只觉得指尖只是刚刚碰到他的掌心,就有一股阴冷的气力透过来,我全身一僵,连忙撤掌,却悔之晚矣,上云趁我身形一顿的时候,五指成抓,直接扣在我脉门处。
心下大惊,只是一招!
一招之间制服我?连老庄主也不敢说肯定有这个本事,何况他年纪轻轻?到底是哪门子邪门工夫?
“你别忘了!”清清高声道,“我们说好的!”
上云转头看她,笑道:“放心,不会伤他。你也看到了,是这小子先动手的,我若真要杀他,他现在已经没命了。”
我心里开始慌了,对清清道:“你答应他什么?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答应!”
清清紧抿着唇,眼光闪动,却只是看着我,那种目光看得我一阵心疼。
追着我的人早就停在帐内了,因为上云已经亲自动手所以都拿着兵器站在一旁,上云笑道:“来啊,好好招呼铛少爷,有个不周全的,要你们脑袋。”
我正待反抗,却听地清清道:“小铛……”我抬眼,看见她言又欲止的复杂表情,心里一痛,就这么让人把我绑了起来。清清看着,死死咬着嘴唇却一言不发。拉出帐门的时候,我隐隐听见,上云说:“夫人别再玩什么花样了,为夫也累了,还是……”
我突然在想,难道上云要挟清清的筹码,就是我吗?而清清……
心如锅煎。
我手脚被缚,然后被人灌了抑制体力的药,手脚无力,人也昏昏沉沉的。
恍惚中,似乎被人扔到小小的马车上,一路颠簸而走。
我总是时清醒,时沉睡,不知走了多久。
一次我悠然转醒,马车还在不停颠簸,四面都被蒙了黑布,我扭着身子想四下摸索一下,有什么可以借助的,把手脚上的绳子磨开。
幸运的是,角落上有一个尖利的突起,应该是加固四壁的一个钉子,我把手上的绳子对着钉头,摩擦起来。
赶车的两个人在说话,正好隐隐可以听清楚:
“……哦,这么说农老二也去了?”
“唉,大棘山脉那边最近实在凶险的紧,农老二这么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大家都是过的刀口上舔血的日子,现在天下不太平,真要该死,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
“是啊是啊……”两个人又唏嘘一阵。
其中一人又说道:“这峻邺山庄也忒大胆,怎么直接攻向大棘山脉?它难道不怕天主教在后面补它一刀,前后受敌。何况虽然我大棘山脉只有三个坛,但各个兵强马壮,养精蓄锐,和他邺飞白手下萎顿已久的竣邺庄丁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何况还有个从总坛日夜加急赶来的毒镖一坛!邺飞白真的是没脑子吗?”
另一人道:“他竣邺山庄最杰出的人号称‘九刀’,除那个已死的邺老爷子和邺飞白外,还有七个人呢,就算邺飞白实在出类拔萃,要是没有点手腕,现在能当上庄主吗!”他停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又道:“那日门主吩咐方总司围剿那天主教的灵旗我刚好在旁候着,正巧来了封加急密报,门主看了以后就让方总司通知毒镖坛罗坛主,带全部人马去宝瓶口。”
“宝瓶口??怎么会,那大棘山脉……”
“你看,我说奇怪吧,大棘山脉吃的那么紧,为什么加援却全部去了宝瓶口?”
“莫非……难道……天主教在攻打宝瓶口?!”
“咳咳……上面人的心思咱们就别猜了,知道多了对自己也没好处,这话就咱兄弟说说,千万别和别人说……”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他们还在说,我却又开始抑制不住倦意,在我昏睡过去前,我是高兴的,因为手上的绳子,终于磨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松了松手,心里一阵暗喜。昏睡过去前,我用手死死攥住了绳索磨开的地方,心里其实很担心,怕在我昏睡过去的时候被人发现了。所幸的是,现在双手一挣,绳子就开了。
我停了一会儿,让早就麻木的手慢慢回复了知觉。
上云是个混蛋,上云是个混蛋,上云是个混蛋……我在心里默默骂到。不对,混蛋是我骂我哥的,骂上云混蛋岂不是抬举他了?
环视四周:马车的车门是木质的排扇,应该被封了,一点缝隙都没有,车壁上的小窗被黑布蒙上了,结论是:我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状况,只知道,车是停着的。
我把脚上的绳索也解下来,活络一下经脉,还好,除了四肢无力倒没有其他什么异状。
手脚自由,可是我并不敢大意,马车虽然停着,但是四周肯定是有人守着的,其实我倒还希望车是在行进中,这样反而不会引人注目。
思忖片刻,我决定还是先打量一下情况再行动。
蒙着小窗的黑布十分结实,我手上无力,又不敢做出太大响动,费了好大的劲才开了一个小小的洞。
有隐隐的声音穿来,我细细一听,居然是清清的声音。
“那这里面是谁!你说!这里面是谁!关着什么人!”她质问着,声音渐近。
我忙凑上小洞一看,正是日落之后,想来是要露宿在路边的。清清站在离我不是很远的地方,指着我的方向问着身旁的人。她微皱着眉,双肩因为激动而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脸色有点微红,不再是惨白的面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激动的原因。
我转了个角度,看她身边拉着她的人。
不错,果然是上云。
他穿着皮革的劲装,和皮革的及膝靴,显得四肢修长。头上的白发还是用一方褐色的头巾包了起来,尽管如此,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他与常人的不同。肤色格外的白,瞳仁分明的黑,红唇更是鲜艳,他人若是这个长相,很可能极是美丽夺魄,他固然是好看的,但是好看之中邪媚更多。
他冷冷的,拉着清清不让她冲过来,“谁告诉你的。”
“还用说吗!其他人你有必要这么藏着掖着不让我看吗!”
上云不可察觉的皱了下眉头,正要回答,却被清清打断。
“你骗我!说好的你会放他走!”她大声道,眼里水光闪动。
我的心莫名的狠狠一痛,很心疼清清这样,也懊恼自己成了她的软肋,同时,也有一丝丝小小的甜蜜。
“行了!”上云冷然道,“你不是一向自持的很吗!怎么碰个离铛就激动成这样!”
小样儿,清清和我交情岂是你个变态能理解的!
“当初你怎么说的!你说只要我乖乖留下,本本分分当雾花夫人你就放他平安离去的!”
上云忽而怪笑道:“是啊!区区个离铛,你就愿意当一辈子雾花夫人,如果不是离铛是易扬呢?是邺飞白呢?你是不是还会主动来伺候我?”
清清脸色一变,一边想用力挣脱上云的手一边道:“我原以为你会是个言出必践的一代枭雄,原来也不过是个两面三刀的土匪强盗,还想和他二人相比?你连提他们的名字都不配。”
上云死死拉着清清的手臂,任她挣扎却并不为所动。“是不配,”他的脸上还挂着怪异的笑容,“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都得不到你。哦,对了,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天主教就要新立圣女了。你不知道?”
清清眉毛微动,眼角抽搐,她狠狠的说:“随你怎么说,我只要你履行你的承诺,不然……”
“不然如何?”上云挑着眼睛笑道:“你还可以怎么样?策动第二个广子林造反?还是一走了之不告而别?”
“你别忘了,你孩子还在我肚子里!”
“哈哈……”上云大笑,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夫人怎么会,拿这个要挟我?你不想要,就放掉它好了,反正一开始死活要留着孩子的人也不是我,刚好,没有它,你也可以早些过来侍寝了。”
“你……!”清清怒极。
“离铛如今放不得,”上云依旧笑着说,“竣邺山庄和天主教同时发难,说不得这两家之间有什么协议。大棘山脉被邺飞白吃的那么紧,怎么可能放这个知道我暗门内部这么多事情的离铛安然回去?能留他命在,我已经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了。”
我苦笑,是啊,我能活着,已经全部是依赖在清清身上了。
后悔。
真的从没这么后悔过。
我出雾鼎山庄的时候,清清说,不要告诉天主教也不要告诉竣邺山庄。她不要回去。我答应了。
清清说过,在万毒世家和几个小门派过后,上云的手段,应该可以残存,所以那时联合广子林救出先生应该很容易。
而在我,我却恨死了上云。
所以,我找到朴藤戈,让他通知最近的五旗,他知道我是一直跟在清清身边的,所以并不怀疑,就这么召来了检扬。
我私以为,我并没有违背清清的吩咐,而上云死,也该是清清愿意看到的,却没想到弄巧成拙。
一时悔不当初。
“况且,”上云还在说,“有那个小子在,夫人你才会安心待在我身边啊。”
清清神色有些晃动,嘴唇微微开合,她四散的目光最终聚合起来,落在上云脸上,成了那么锋利一把刀子,让上云神色中的不安一晃而过。
“我真后悔,居然回来救你。”她一字一句的说,不再激动,却是冰冷彻骨。
上云冷哼一声,道:“可你还是来了。为了什么?我的孩子?”
“它不是你的孩子!”清清大声说,“它可以是任何的人的孩子,但我绝对不会让他管你叫爹!你想都别想!”
上云神色一变,我心里“噔”的跳了一下,不好!
“我想?哼!这个孩子是猪的是狗的,我都不在乎!”他说着,手上猛的一甩。
清清估计尚在悲愤之中,也根本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上云手上一带,她立足不稳,就这么从旁跌了下去。
“清清——”我失声道。
上云眼里一乱,想伸手去扶,却似乎犹豫了一下,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地上是草地,软软的,清清跌在地上其实应该不会很疼。
但是,她的倒下惊起了一旁吃草的一匹白马。
马儿冷不丁吃了一惊,高高扬起前蹄来。
我大惊,却见那马的蹄子正对着清清的脑袋!
再无暇多想,我也不知原本无力的四肢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我一脚蹬开锁着的车门,跳了出去。
车前原本守着两个人,看着我出来吓了一跳,随即马上反映过来,两人四手,把我双肩擒住。我本是可以比他们快一步的,无奈手脚酥软,完全快不起来。
“清清——”我只觉得我的声音几近撕心裂肺,只因面前的景象,让人癫狂。
上云应该是上前一步,对着那匹马推出了一掌。他的姿势还是出掌的姿势。白马受了一掌,似乎有些内伤,加之扬起前蹄来本就立足不稳,这么被上云一掌一震,向一旁倒去。
而在我,正看到这一眼。
白马倒地前,扬起的前蹄落地,再没落在清清头上,而是落在,她肚子上。
“啊——————————————————————”
她尖锐的声音刺穿了在场所有人的思维。风静了,鸟息了,时间似乎也慢了下来,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开了。马匹倒下,我一把挣开旁边人的手,跌跌撞撞冲过去。
“清清……”我颤抖着半扶起她,却见清清脸色白的仿佛不是人,整个人都在细微的颤抖着,她睁大的眼睛看着我,面庞上全是细密的汗水。
“……孩子……”她勉强吐出几个字来,淡淡的眉毛揪心的蹙的很紧,双手死死护着肚子。我想我死不也忘不了当时清清的表情,那么绝望,那么悲切,却又那么盼望着奇迹……
“叫大夫来!!叫阎王劫来!!”我仰起头,对面前完全呆住的上云喊着,他脸上震惊和不信的神情一直凝固着。
上云被我一吼,如梦初醒,对四面喊道:“呆看什么!!快带人来!!”
四面的人顿时一片慌乱。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清清,坚强些,不会有事的……”我抱着她,反复的低声说。
她的肩那么瘦,仿佛一捏就会全碎,她的身子在不停微微颤动,整个人就像在风雨中的烛火。
“……不要……不要……”连带她的声音在发颤,再也噙不住泪水的眼里一片模糊,她哭着说不要,绝望,却卑微的在企求着什么。
血,染红她的裙摆,刺目而惊心。
没等先生过来,她就晕了过去。
先生只看了一眼,惊道:“不好,她要小产!”
……
……
……
清清的孩子没了。
暗门的人在附近找了间干净的农家,把一家几口善良的人全部杀了,然后把清清抬了进去。先生在屋内没待多一会儿,就端了个血盆子出来,说,把它埋了吧。
我沉痛的说不出话来,而上云,默默离开,不一会儿,就听到一匹马嘶咧的长鸣声。我寻着声音过去一看,那匹白马倒在草地上,躯体被打了个全烂,白马的血溅开,四周全部都是红色的血液,混杂着白马内脏的碎片,挂在草地上。白马旁,半身是血的上云跪坐在地上,双肩微微颤动,他的头巾散开了,白发上染着血的颜色。
没有声音,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在哭。
我只是走开,把我想骂他的话又吞回肚子里,上天对他做了公正的惩罚,但是,为什么,要把这个惩罚建立在清清更大的痛苦之上。
清清,比任何人,都想要这个孩子……
先生说,清清身体本来就弱,几番变故到底如何也不用多言,原本有孕就很危险,更何况还是胎位不正?在扶胎过后,本来就是要小心调养的,安心而保持身心愉快。可是她却先是日夜赶路,而后又是以身犯险,这原就是随时都有滑胎的可能。那白马在跌倒前踩了一脚,其实本没有什么力道,普通人受一下也就是痛过就算了,可是在清清,她本就心情激动,再受这么一下,神仙也保不住这么一胎。
而清清,以她的身子,在小产之后,能否活命,只能听天命了。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推开阎王劫,走近屋子里去。
清清静静的躺在那里,神色不再痛苦,一片安详。
我缓缓伸出手,慢慢描画她的眉眼。
她淡淡的秀眉,她长长的婕妤,她白皙而苍白的面颊,她微薄而浅色的嘴唇……
上天呵,她到底做了什么,凭什么去遭受这些……
突然脑海中浮现她那时的样子,穿着玉兰色绣淡粉的木槿花图腾长纱的女孩子,在一片青苔清新的芬芳中,在空气流动的旋涡色彩的映照下,温柔的笑……
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吐在自己前襟上。
清清啊……
先生说,可以靠药物掉她二十天的命,二十天之后,听天由命了。
上云从那以后,再也没管我去留,也任我出入清清的房内,他留下极少的人在这里,让其他人去了大棘山脉,自己,则也没再离开。
我知道的,他原本是在去大棘山脉的路上,因为竣邺山庄一天比一天催地紧。而现在他却在这家小农户里留了下来,也并不多说话,没有表情的间或批示一些加急的来信。
有时,我去清清那里陪她的时候,会在房里看到上云,他站在离清清的床很远的地方,表情淡漠,不知道在出神地想些什么。
来往送信的人越来越多,而他却并不为所动。有时候,我看见来送信的人长跪在门前,请他去大棘山脉,而他,只是麻木地关上门而已。
这一天,很突然的,清清的眉宇之间出现一道裂口,汩汩地开始往外冒血。我吓坏了,赶忙叫阎王劫过来。血很快止住了,但阎王劫却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而流血。
“可能……她真的挺不过去了……”
天下第一神医这么说道。
我听着,只觉得心沉似海。
夜晚,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所以披了件衣服想去看看清清。
在门口,我马上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听到有人压抑的抽气声。
我一愣,轻轻推开一道小逢,凑眼看去。
上云跪坐在清清床边,抚着她的额发,饶是我听力极佳,也只能隐隐听到一些。他在说话,一个人,低低的说着,伴随着抽气和气咽的声音: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你活着就行……”
“……别走,你不恨我吗?不想看我后悔吗?别走,留下来看啊……”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要多少个,都……”
“……你活着吧,你要如何,我一定都依你……”
“……别那么无情,绝情的是我,可无情的还是你啊……”
“好……好……我已经后悔了,你睁眼看看吧……”
……
……
他一个人低低说着,连我走到门口都不知道。
漆黑的屋子里,一个白发的人影,以及,那些以前说不出口的话语……
我轻轻关上门,轻轻离开。
我望着天,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满,圆满的让我好想哭……
她是什么人,她从哪里来……她就这么压在我的胸口,随我的心跳一直延伸,成了,烙在心海里的,那一朵百合花……
“哦,姐姐你就是傅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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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铛视角完毕,切换女主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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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先生说:“不好,她要小产!”
悲伤全部袭来之前,我先昏了过去。
面前在往前翻转,我是如何逃出来,我是如何落在暗门手里,我是如何迂回着与易扬相处,我是如何登冕的,我是如何邂逅了乌宗珉,我是如何来到这个界的……
我想旁边的看客,看这些画面在面前回放。
最后,我想我知道,孩子走了,继续留我一个人,在这个孤独的,不属于的我的界里……
在那片熟悉的蒙蒙的灰中,我听见一个女孩子在不停的哭泣。
我踌躇了一下,寻着声音走去。
她绻在那里,抱着膝盖,埋着头,不停的哭泣。
我走过去,蹲下来,伸手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问道:“为什么哭?”
她说,“不,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
我更是温和的说:“别哭,什么没有办法?发生什么了?”
她哭地更厉害了:“我也是不想的,我不想对不起你,可是现在我真的无路可走了,可我真的不想对不起你……”
我拍拍她的头,说:“尽说傻话,你什么时候对不起我了?”
“……现在。”
她拉住我的手,抬起头来。
我只觉得呼吸都停止了。
那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现在的样子当然与傅清清大不一样,而自从我来到这个躯体里以后,这个的圣女的容貌也因为不知道的原因而有了些微小的改变,比如长成了与傅清清一样鱼形的眼,与傅清清一样有点飞扬的眉毛,与傅清清一样倔强的下颚线条。
而她的样子,不是傅清清,也不是圣女,而是,我的样子。
她的脸上犹挂着眼泪,眼睛有些红肿,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我。
“你……你……”
她轻叹道:“没想到,最后还是这个结局。”
“……你,你是谁……”
她垂目,喃喃道:“我是谁?我也希望我可以是谁。但是我却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潜伏在天地间那个不该出现的一颗尘埃,我也想我是谁,可以告诉他,我到底是谁……”
“你……是灵动!”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但我的确就这么脱口而出。
她一愣,然后说:“是啊,灵动……他们都这么叫我……”
我看着她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已经完全丧失了再说其他话的资格。
她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小声道:“对不起,其实以前我常找你说话的,但是事后都会让你忘记。我很怕,怕一旦你知道我就在你潜意识里潜伏着,你就再也不会给我存在的空间。而我,并没有强大到可以吞并你,我也并不想这样做。可能上天真的听到我的祈祷,所以在我就要无路可逃的时候,给我了一丝希望。我可以成为谁。以你女儿的身份去生活。再也不是什么妖物。我以为,我们可以避免这个局面的……”
我还是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看着她。
她抬眼看着我,紧紧拉着我的手,她说:“翰君要抓我,文老七也想抓我,我不想再被他们操控,我的意识已经足够成熟,不想再当一个傀儡。但我却又无法独自抢占一个蛋白质生命体,所以我自私的带你走,躲在你无法触及的角落里,却又在影响你。我知道我是亏欠你的,所以我不想,最后和你平分一分血肉,和你共用一个身份。但是,现在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我已经无法掩藏我在你思维里的行踪,你开始越来越频繁的找到我,找到我……我躲不住,我真的躲不住了……”
“你……是灵动……”我喃喃道,心里其实开始有了一丝光明,却又不是很确切。
“是,”她说,眼睛又开始泪光闪动,“我知道,我这个妖物最好就是能把自己能量场打散,求个灰飞烟灭,可是,可是,我不甘啊……我存� ��了那么久……我独自冥想了那么久……就这么不被人知道的出现了,然后再永远没有人记着的消散了……我不甘啊……”
“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不语,突然目光悲伤起来,低沉的说道:“你很小的时候,生了场病,把以前的全部都忘了。”
我点点头。
她继续说道:“那时,我就在这里了。我受了很重的伤,躲在你这里慢慢养,偶尔我会出来和你聊天,然后让你忘了。后来……我带你来了这里,我又受了伤,几乎就要消散了,所幸你练了《天降大典》不然我真的……你很善良,我不想打散了你再取而代之。这时,却让我有机会促使你怀孕,我高兴,以为可以两全其美。却没想到……”
“你想说什么……”
她吸了口气,说:“你看到了,我被禁锢在这里,走不了了,孩子没了,我出不去。”
她拉着我的手突然发生奇怪的变化,我低头一看,却看见她的手完全重叠在我的手上,将两个人连在一起。
“你看,”她说着,走上前一步,两个人的身影交融,“我在这里这么多年,我们两个,早就是一体的了。”
周围的灰突然开始变的分明,白色的纯白,黑色的漆黑,混沌慢慢漫开。我突然开始觉得从未有过的充实,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回归。
然后,我开始慢慢恢复了记忆。
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不灭的轮回和干枯的记忆……
那些肃条冷清的万万年岁月,和明媚灿烂的鲜明回忆交错,也许,那些才是我的真实,或者,是傅清清的真实。
有人斜着含笑的桃花眼,有人带着含糊不清却意味深长的嘴角微笑,有人,睁着清澈鸽子灰的眼睛,如此迷茫的看着八方……
我突然想起,那时问起她:“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回答我:“因为易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