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宫的君泓,沉着脸坐在堂中一声不吭。
沉重的气氛吓得一干侍候的人提心掉胆,大气也不敢出。
总管詹春走了进来,“殿下,这是怎么了?”
君泓抬起头来,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可是声音却已经平静下来,“詹春,去帮我查一个人。”
“谁?”
“叶太傅的孙子,传言中多病体弱的叶知公子。”
詹春微微一愣,“叶知回来了?”
“回来?”这下愣住的变成君泓了,“不是说他一直卧病在床吗?”
詹春摇摇头,快速的整理着脑海里关于叶知的信息,“属下一年前去江南采办东宫所需材资的时候,曾经与这位叶大公子有一面之缘。”说到这里,语气一顿,“殿下,不如您先说说,叶知是做了什么让您如此大动肝火吧?”
君泓沉默了一会儿,才将今天在马场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詹春看了看他的脸色,“殿下,您不是这么易怒的人!”
君泓抬起头了看了他一眼,良久,站起身来踱到窗边,才道,“就是因为我不易怒,却偏偏怒了,更说明这个叶知的不同寻常。”
他身为东宫太子,对于危险的人和事,总有着超乎寻常的直觉。
詹春点点头,“殿下,我一年前在江南醉卧楼见到叶知的时候,他正出手调解盐帮和漕帮之间的纠纷。这两大帮派积怨已久,向来互不相让,江南物产丰富,一直是两家必争之地,那次正值河运的旺季,两家又起冲突,可是那叶知,三言两语,便解决了一场刀光剑影之灾,让两帮轮流为主,商讨分成。依属下看来,叶知处事温润平和,真可道是谦谦君子,似乎于您口中所述的叶知有所不符。”
谦谦君子,温润平和,叶知?君泓很艰难的想把这几个词串起来,却怎么也联不到一块儿去。
君泓沉吟半响,目中波光连闪,“詹春!”
“是。”
“你去查两件事,一是这叶知和父皇近来是不是联系较多;二,搜集叶知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事情,一点一滴都不要放过。”
“是,属下马上就去办。”
叶知明知他的身份,却敢在父皇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他,明显是有父皇撑腰,而且,他也得弄清楚,这叶知如此针对他,到底意欲何为。
叶落可不去管当今太子在琢磨什么,她满面春风,心情大好。
坐在马车里,差点没哼着歌儿了。
“落落,你脑袋里究竟在算计什么?”叶竞沉不住气了,可怜他一把年纪,今天差点没被宝贝孙女的一番行为吓掉一条老命。
“没什么,只是我后面几十年的自由都因为这君泓被迫放弃,我气不过,我气不过就不想让他也好过。”
“落落宝贝大小姐,君泓是太子,未来的君王,他不好过,你能好过到哪儿去。”
“是啊,”叶落点点头,“反正我们互相看不顺眼,所以我们就彼此不让对方好过。”
“落落!”叶竞快哭了,“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年老经不起吓,把话给我说明白了吧!你这个小脑瓜转得太快,不讲简单点,爷爷我跟不上啊。”
“爷爷,你不知道吗,战斗,是提高技能最快最好的方式。在我和君泓彼此的争斗中,如果他一直处于下风,那我就继续欺负他,以泄我心头之恨;如果,他有一天赢了我,我就有理由全身而退了。”叶落伸了伸懒腰,“与天斗,与人斗,真是其乐无穷啊!”
她微微弯了唇,尤其,这个人,还是未来天子,想必未来的十几年,应该不至于太过无聊。
叶竞在心里无声的祝福君泓,太子殿下,您自求多福了。
叶落回到家的时候,一个青年男子正蹲在叶府面前画圈圈,一看见她来,将手中的树枝一丢,便大叫着扑过来,“小叶叶啊,你终于回来了,想死我了啊!”
叶落顿时满头黑线,非常淡定的站在原处,伸出一个手指。
飞扑而来的身影便立刻顿住了,小心翼翼的伸手拂开抵在他脑门上的手指,青年非常不满,“小叶叶,这么久不见,你都没有想我?”
“不想。”叶落干脆的答道,径直往府内走。
“小叶叶,你怎么能这么无情呢,人家会很伤心的……。”青年紧跟在身后,念叨着。
“咳!这位公子是谁?”叶竞立即紧绷了神经,上前几步,不动声色的查探着这位貌似与自家孙女非常亲呢的男子的身份。
“啊,您是爷爷吧,我是……。”青年衣袖一拉,正准备高谈阔论一番他与某叶姓公子比山高比海深的情谊。
“爷爷,他是过路的闲杂人等,您不用理他。”叶落一句话,给他定了性。
叶竞点点头,“那好吧,我不感兴趣了。我去书房,你们自便。”
他相信自家的孩子,如果真是事关终身大事,断然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既然与终身大事无关,他也就没有必要花心思去关心了。
年轻人的事,老年人不宜多掺合啊!这是与孙女叶落认识十几年来,总结出的最宝贵的经验。
青年张着嘴,傻呆呆的看着叶竞老爷爷渐走渐远的背影,一转头,发现叶公子也走远了,“哎,小叶叶,你等我啊,让我抱抱啊……。”他一路喊着,一路狂追。
浑然不顾这样的大呼小叫,吓坏了多少花花草草。
“说吧,你怎么回来了?”叶落倒了两杯茶,自己端起一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青年主动自觉的端了另外一杯,大大的灌了两口,才咂咂嘴道,“真是无趣得紧,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表现得热情点。”
叶落“咳”了一声,“再说废话就给我滚出去。”
青年垮了脸,开始控诉,“小叶叶,你偏心!”
“我哪里偏心了?”叶落凉凉的瞅了他一眼。
“十年前,你把惊鸿和星扬留在身边,把我一个人远远的送到西域去也就算了,为什么十年后,你把他们两个都安排去做事了,还要把我一个人丢到一边?”他扁扁嘴,抓着她的衣袖摇了摇,“小叶叶,人家就算比不过惊鸿那个多脑怪,至少也比星扬那个一根肠强吧!你怎么都不喜欢人家呢!呜呜~,我真伤心。”
叶落小口小口的品着茶,任他哭闹着,半天也没有说话。
青年从掩着眼睛的指缝里偷偷往外瞄,看见她的神色,顿时止住了假哭。站直了身体,半响,单膝跪了下去,“公子,风间影已经出师,回来报到。”
声音清朗,再无先前半分不正经的腔调。
叶落的视线调落在他身上,“医毒双休,你已经学成?”
“是!”
“卓越轻功,你已经炉火纯青?”
“是!”
“风间影!”叶落轻声道。
“属下在。”
“从今天起,你就跟在我身边。”
风间影愕然抬头,“公子?”
叶落的神色柔和下来,“风间,我也很想你。”
风间影开心的咧着嘴,傻呵呵的乐着,摸了摸头,“我也很想公子,我刚才就说过的。”
叶落笑着,“你先起来吧。”
风间影一跃而起,“公子,你老实说吧,其实你还是比较喜欢我对不对?要不然怎么你把他们两个都安排出去了,就把我一个人留在身边!嘿嘿,我早就知道的,其实公子心底还是觉得我比较可靠。”
叶落双手托着腮,“我其实比较喜欢刚刚跪在地上那个样子的风间。”
“嗯,我也是!”窗户推开,易惊鸿跳了进来。
风间影看着来人,“多脑怪,你还是一样喜欢爬窗户!”
易惊鸿走过来,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风间,欢迎回来。”
风间影在他重重的肩头捶了两下,“见面礼呢,带了吗?”
易惊鸿放开他,“我的拥抱,还不算大礼么,外面一堆人抢着要呢!”
风间影撇撇嘴,“别拿我跟一群娘们相比。”
叶落的嘴角,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狠狠的抽了抽。
两人在那儿热热闹闹的倾诉了半天离情,叶落才插了一句嘴,“惊鸿,我不是说过,在没有我新的命令之前,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吗?”
易惊鸿走过来,“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我来过。我今天来,是有两个问题要请示公子。”
“好,你说。”
“今天你见过太子了。”易惊鸿用的是陈述句。
叶落眨了眨眼,脸上隐隐了笑意,“东宫有什么动作?”
“东宫总管开始搜集关于你的消息,并且,叶府也有东宫的人守在附近了。”
叶落点了点头,“好快的动作,这个太子挺有意思的。惊鸿,你的任务不变。”
“惊鸿明白!”那也就是说,公子认为这个太子还有可取之处了,“第二个问题,叶府中后面小院住的是谁?如果惊鸿成为了太子幕僚,这个地方定是探查的重点。”
听到这话,风间影也看向了叶落。
他们都知道,整个叶府中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不是叶竞的书房,也不是公子的住处,而是后院密林深处的小院。
小院守卫,皆是叶家府卫亲兵,且个个身怀绝技。
叶落眨了眨眼,这才想起,她似乎忘了什么事!
风间影脸上的光芒慢慢黯淡,“公子,我们不能被你信任吗?”
易惊鸿垂下眼来,手指微微弯曲,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仰起头来,定定的凝视着叶落,“公子,当初你将惊鸿救下时,惊鸿就已经发誓,此生,以性命相托。如果有半分对不起公子,当生生世世受尽家破人亡之苦。”
叶落干干一笑,“如果我说,我只是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会相信吗?”
易惊鸿与风间影对望一眼,都开始有不好的预感,易惊鸿迟疑的看向她,“公子,你忘了什么事?”
叶落少有的变得局促,“小院中住的,是真正的叶知。”
风间影已经腿一软,就近扶住了旁边的桌子。
易惊鸿要好一些,因为他本来就跪在地上,还有个支撑点,所以他勉强保持神智清醒,艰难的问了一句,“小院中住的,是公子,哦,不,是真正的叶知?”
“是啊!”叶落继续干笑。
“那么,公子,你呢?”
“我叫叶落!”
“咚!”这是风间影被吓得再也站立不住,直挺挺的跪坐在地上的声音。
饶是易惊鸿向来涵养功夫极好,也忍不住破功了,“叶,叶落?叶家的小姐!”
“是啊,我一时半会忘了说了。”叶落无辜的看着两人。
“公子,这种事有忘了说的吗?”风间影跳起来,额头上青筋直冒。
易惊鸿干脆无力的抚着额头,低声道,“公子,居然是小姐!”
叶落硬着头皮笑着,第一次觉得似乎有那么点点小愧疚,“这个也没什么差别吧,啊?反正大家记住,以后我仍然是叶知,是叶家的公子。”
怎么会没有差别?风间影和易惊鸿两人面面相觑,继而苦笑,公子还是公子没错,可是问题是,男人的公子和作为女人的公子又怎么会一样。
反正以后是不能随便抱了,这是风间影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
而易惊鸿,他勉强站起来,“公子,我回去了。”
“哦!”叶落点点头,“从大门出去。”
易惊鸿回头看她,叶落笑着,“叶府已经被东宫盯上了,有可能有人已经看见了你,如果你再从屋檐上翻,他们肯定会跟踪你。你翻墙进来,他们一定会等着再有人翻墙出去。你现在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没人会关注正门进出的闲杂人等,让他们在那儿空等好了。”
“是!”易惊鸿答道,他开始庆幸,他不是小姐公子要收拾的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