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的幼儿园已经放暑假了, 每天在奶奶家过。中间秦教授打电话给怀月, 说豆豆想跟妈妈一起吃饭,怀月在确认鲁风不在的情况下答应过去陪儿子。秦教授是聪明人,对儿子的心思一清二楚, 却从不在怀月耳边提起鲁风两个字,怀月也就乐得清静。
鲁风心知周一晚上那件事怀月一定不能释怀。好不容易熬到周五, 下午把豆豆从父母家里接出来,坐在车上先把豆豆给招安了。等到怀月下来, 豆豆开心地搂着妈妈的脖子说要去看电影。
怀月自然知道是鲁风的主意。
豆豆几乎没怎么去过电影院, 小时候是恐他不习惯,在电影院里怕黑要哭。等上了幼儿园,这个家都散了, 好不容易两周才见一次面, 抱在怀里亲不够,舍不得在黑乎乎的电影院里的那一个多小时, 顶多在家里看碟片。
她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是怎样的, 觉得豆豆很可怜,这么普通的享受都得不到,心里一软,便答应了。
看的是《怪物史莱克3》,因为是暑期, 电影院重新把老电影搬出来吸引孩子们。
周末的影院里都是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一家三口来的,豆豆紧紧拉着鲁风的手,当然, 也拉着怀月的手。怀月无法当着孩子的面说出要他回去的话。鲁风的眼神里有哀求,她虽然被他那天走廊上的话伤了心,可是豆豆一脸灿烂地笑着,便也只能勉强打起精神。
鲁风早就摸透了怀月的脾气,知道她为了孩子再大的委屈也肯受,决不至于当着豆豆的面让他下不来台,所以愈发地要逗得豆豆开心,跑前跑后买票买可乐和爆米花。
怀月抱着爆米花有点恍惚。多少年前,她还在学校读书时,鲁风经常接她去看电影,也是这样跑前跑后地买票买可乐和爆米花。两人还在一个杯子里喝可乐,一个纸盒里抓爆米花,坐的是情侣座,看着看着鲁风就会把她搂在怀里,至于电影的情节,看无数遍都记不住,记住的只有鲁风的喃喃情话和他留在自己唇上的亲吻。
三人坐在一起等着电影开场,豆豆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心里满意极了,抓了爆米花一颗塞到妈妈嘴里一颗塞到爸爸嘴里,道:“妈妈,我们以后每星期都来看电影好不好?”
怀月问:“豆豆喜欢看电影吗?”
鲁风每吃一颗爆米花都要故意狠狠地亲一下豆豆的小手,然后豆豆又直接把手塞到自己嘴里,这让她觉得尴尬。
“喜欢,豆豆喜欢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看电影。”
怀月不语,恐怕这也是鲁风事先教好的。他到底想干什么?为那件事向她赔礼道歉?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他们之间一年前就已经把所有的话说尽了。
“豆豆喜欢的话,爸爸妈妈当然要陪豆豆来看。”鲁风道,“豆豆还喜欢爸爸妈妈陪着干什么呢?”
“豆豆想去水族馆看大鱼,妈妈,明天我们去看大鱼好吗?”
水族馆在临郊,怀月带豆豆已经去过好几次。豆豆从小就对鱼类特别感兴趣,常常流连忘返,到了闭馆时间也不肯出来。 想起他瞪大眼睛看着头顶上的鱼追着跑的样子,不禁笑道:“好,妈妈明天带你去。”
“什么时候去?我开车送你们过去吧。”鲁风问,抓了豆豆的小手摩挲着,“天热,那边公交车也少。”
“不用,我们打车去。”怀月稍稍有点不耐,她的涵养快要保持不下去了。
“回来怎么办?那边出租车很少去的。”鲁风好脾气道,“一等等半天,豆豆会中暑的。”
怀月气结,他这是在欺负她没车。“我会让缘缘开车去。”
“怀月,别赌气,一切为了孩子好,豆豆也希望爸爸妈妈都能陪着他,你看他今天多高兴。”
怀月气得不知不觉中抓紧了豆豆的手,为了孩子好怎么还可能去勾搭外面的女人?离婚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豆豆希望爸爸妈妈都能一直陪着他?她愤愤地抬头看着鲁风。
“妈妈,电影开始了。”豆豆觉察到妈妈的不悦,忍着手痛怯怯地提醒妈妈。
怀月意识到自己把豆豆抓得太紧,慌忙拉起豆豆的手看,见白嫩嫩的小手被捏得有点红,大为心疼,赶紧放到嘴边吹了吹气,难过道:“豆豆疼吗?妈妈太不小心了。”
“不疼。”豆豆小声道,“妈妈你别生爸爸的气,是我想让爸爸开车带我们去,水族馆门口老是没有人,豆豆怕妈妈会害怕。”
怀月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有一次她带豆豆去看鱼,一直到关门了才出来。那个地方人烟稀少,公交车半个小时才有一趟,出租车又叫不到,她一个单身的年轻女人带着那么小的孩子站在郊外,不要说来个坏人,就是来条狗都让人害怕。没想到豆豆嘴里没说,却是把妈妈的惶恐不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
她偷偷擦了一下眼泪,竭力平静地对豆豆道:“豆豆别害怕,妈妈也不怕,好好看电影吧。”
豆豆很快就被电影吸引,甚至忘了手里的爆米花,不时乐得哈哈大笑。只是坐在两旁的怀月和鲁风,心里都不是滋味。
姬君陶周六早上起得很早。姬君冶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画展的事,说好了下午才过来。隔壁的母子似乎昨天也没回来。这段日子常看到她的前夫开车送他们回来,有时候他在窗前看到,心里闷闷的。可是发现没送回来,心里更闷。
他昨天晚上画到很晚,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就是为了能睡得沉一点,可结果睡得并不好。
他整个晚上都在做梦,梦见母亲抱着他淌着河水去追父亲。后来母亲的脸变成了怀月的脸,岸上站着的变成了她的前夫。她哭得很伤心,她的前夫冷着脸只顾往前走。他浮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幕非常生气,大声喊着让那个男人等等她。那个男人对他冷笑:“你不是喜欢她吗?你为什么不拉她一把?”
他的心事陡然被人看破,心中一慌,便从半空中掉了下来。等他站起来再找怀月,发现她不见了,河边很多人在指指点点,说这个女人被河水卷走了。他又急又慌地醒来,再也不敢入睡。
他辗转反侧,突然明白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为这个女子动了心。
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怀月是个好妈妈,在她身上看到自己母亲的影子,潜意识中不排斥她。后来因为误会产生歉疚,想有所补偿,反而注意起她的日常生活。渐渐地发现她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也发现她的笑容背后的无奈委屈,心里便存了怜惜。再后来,她解读他的画,把他看得那么透彻,很少有人如此深切地体会到他这样的孤独和绝望,他震惊感动之余,竟有了知己之感。到如今,发现自己如此企盼着周末的来临,只为了看到那末纤细的身影,看到了,便是无限安心。
因为这个女人,他知道自己渐渐地在改变。不再我行我素封闭于绘画的世界。天晴的时候会想起她花园里的蔬菜该浇水了,天热的时候会担心她带着豆豆玩得汗流浃背会不会中暑,天亮了会高兴可以见到她,天黑了会不舍就这样时光匆匆又要开始整整一周的等待。
他虽然已经35岁,这辈子却没有放下心事好好谈过一场恋爱,心思单纯,只知道喜欢这个人牵挂这个人,她笑他便高兴,她累他便心疼,她拒绝他便难过,她轻松快乐地在他面前,他便觉得天地都是明亮的。她没有按时回来,这让他不安。
站在窗前,外面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小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会儿她在城里吗?带着豆豆在公寓里玩吗?还是出了什么事?以前就是豆豆回奶奶家的日子,她也一定会按时回来。这里有她种的蔬菜,她会跑回来浇水,拔草,整理菜棚,就算花园里的菜可以请老花匠帮忙照看,屋顶上的可不行。屋顶的丝瓜最缺不得水,所以她跟小冶说自己是丝瓜的奴隶,还拜托小冶有空的时候帮她浇浇水。
难道她如此笃定小冶会帮她照看屋顶花园?小冶这么马虎,怎么可以相信。他生气地想,还是因为下雨了,就偷懒了,看也不来看一眼了。
他的头开始隐隐地痛,晚上没睡好,当然会痛。他是如此地想她,她知道吗?想这个看到莱西吓得扭头就跑的女人,想这个连一朵葫芦花都画不好的女人,想这个看画的时候看得如此专注却从来不在意谁是作者的女人,想这个悄悄擦掉眼泪转过来又对着孩子笑靥如花的女人。原来,她的一颦一笑早已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
姬君冶下午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哥哥这样沉默地站在窗前,脸色苍白,神情倦怠。
姬君冶吓了一跳,抬手去摸姬君陶的额头,冰凉一片,略略放下心道:“哥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开着窗站在这里?”
姬君陶看看妹妹,欲言又止,想了半天问:“晚上做什么吃的?”
姬君冶朝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我买了青蟹,上次怀月答应教我做青蟹炒年糕的,一会儿把她叫过来帮忙,我还买了茄子,海瓜子,是豆豆爱吃的,索性晚饭请他们在这里吃。”
“他们没回来。”姬君陶说罢朝楼上走,“你又不会弄,简单点儿就行了。”
姬君冶苦恼道:“这个怀月,今天是周六啊,怎么不回来,这下可害死我了,这两只青蟹怎么办?”
姬君陶懊恼道:“你要是不会,就送给门口的保安去,晚饭不做也没关系,我也没胃口。”
姬君冶回过神来,一叠声地问:“哥你中饭吃了吗?还没吃吧?为什么没胃口?你怎么脸色这么差?真生病了?”
姬君陶不耐烦道:“生什么病,哪有那么容易生病的,我不过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为什么没睡好?你这段日子不是一直睡眠质量都不错,怎么又不好了?”姬君冶紧张道,抑郁症容易复发,她不能掉以轻心。
姬君陶不再理他,关了画室门开始工作。其实没法工作,只是姬君冶的问题让他狼狈不堪无法回答,他总不能跟妹妹说他爱上了隔壁的女人,朝思暮想,可那女人压根儿不知道。
姬君冶站在厨房里对着两只大青蟹发呆,想了一会儿,拨通了怀月的电话。
一个柔和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冶?” 怀月有点意外,这是姬君冶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怀月你在哪儿?怎么不回来?”姬君冶忙问,她似乎隐隐知道哥哥为什么不高兴了。
“我陪豆豆在水族馆玩,这星期就不过去了。”怀月压低了声音道。
“水族馆看完也可以回来的呀,是不是没车?我去接你们。”
“有车有车,就是想想明天下午就回城里了,天热,来来回回折腾太麻烦。”怀月道,鲁风抱着豆豆在前面停下来等她,她一边说一边追上他们。
“怎么会麻烦,”姬君冶心说你不回来我才麻烦了呢,“再说你不是还要给花园浇水吗?”
“不是在下雨吗?”怀月笑道,“水太多了会淹死的。”
姬君冶无计可施,苦了脸道:“怀月,我买了青蟹,不知道怎么做?”
“原来是为了这个呀,你把它们洗洗干净清蒸好了,完了酱油里加点醋蘸着吃,下次我回来教你炒年糕啊!”怀月道:“这里面信号不好,我挂了啊!”
姬君冶还想说什么,可惜手机里已传来一阵嘟嘟声。她郁闷地想:怎么做完访问就把人忘了呢,这个没心肝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