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怀月和鲁风那场恋爱,谈得真是风花雪月。寝室里的老大老二都说,没想到小丫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找的男朋友是春踏青夏观荷悲秋风赏冬雪、情人节圣诞节元宵节连三八妇女节都不落下一个,江边焰火烛光大餐浪漫到让人眼红。怀月听了心里甜滋滋的,只有老三邓缘缘不以为然。
怀月是个单纯的女孩,家里是父母的乖宝宝,寝室里是大家的小妹妹,到大三才第一次和男孩子牵手,这个男孩子当然就是鲁风。那年怀月21岁,鲁风已经27了,怀月很久以后才知道其实27岁时的鲁风早就不能称之为男孩了。
鲁风走到哪里都是一枚闪亮的钻石,家世好,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学识好,美国名校毕业;职业好,在一家著名律师事务所当律师;皮相又好,绝对算得上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凭着这些优势,从高中开始主动追求他的女孩子就源源不断。他的父母一个研究比较文学,一个研究行政诉讼法,都是极严谨自律的人,偏偏生了个儿子桃花债不断,让他母亲秦教授很是头疼。这个时候,怀月误打误撞地找上门来。
怀月找秦教授目的非常明确。大三下学期,寝室里每天都在讨论是考研还是考公务员。中文系是万金油,找工作没什么优势,怀月天生散漫的性格,觉得自己不适合做国家机器上一颗动也不能乱动的螺丝钉,可是到企业大多是干文秘,学了这么多的文学史文学批评全没用,又觉得不甘心,便一门心思准备考研。
她几次作业的小论文都花尽心思,果不其然渐渐被秦教授所侧目,有一次怀月吞吞吐吐地对教授说自己想考研,于是秦教授请自己的研究生弟子吃饭的时候就会时不时地叫上她。鲁风就是在母亲的一次家宴上对她一见钟情。
邓缘缘和怀月是上下铺,在怀月掉进爱情的蜜罐里找不着北的时候,邓缘缘总是皱了眉警告她不能找律师,说打离婚官司的富婆最喜欢和年轻的律师勾搭成奸。邓缘缘的父亲就是律师,和她母亲离婚后另娶了年轻貌美,所以邓缘缘对律师这一职业怀着深仇大恨。
怀月那时总是没心没肺地说,我家鲁风不会的,他又不缺钱。后来她才知道自己这句话有多么可笑,男人不缺钱才会去找女人,鲁风虽然没去找离婚富婆,却千真万确勾搭了别的女人,那个女人跑来告诉她怀了她老公的孩子,如果逼她打胎就要和孩子同归于尽。
怀月并不以为她真的会去自杀,因为真正想自杀的人是不会说出来的。但是她心灰意冷,鲁风在她面前跪求了半天,她还是决意离婚。这一年她28岁,儿子豆豆3岁。
怀月不是本市人,离婚后父母劝她回家乡重新开始,可是她舍不得小豆豆,起码只要在这个城市,总能看着他长大。
豆豆判给了鲁风,鲁家有个律师,还有一个律师的老师,她自然争不过,也没想过去争,自己的恩师眼泪汪汪地抱着小豆豆不肯松手,她这个做学生的又能说些什么。
鲁风自知理亏,所有房产现金都给了她。他们原先在郊区有一套排屋,周末偶尔去度假,平时都住在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150方的高层公寓。她舍不得那套排屋,门前屋后的蔬菜都是她亲手栽种,于是就把公寓卖了,完全弃之如敝屣,那房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留下过别的女人的气味,她想想就觉得恶心。鲁风知道后白了脸,明白了她决不回头的意思。
怀月用卖房子的钱再加了一点买了两套房子,一套是城西新开的楼盘,120方,正逢楼市低迷,打了很好的折扣。她这几年下来深受鲁风的影响,认为把钱存在银行是不可原谅的自我贬值行为,只有变成固定资产才是投资的最佳选择,有了这套房子,或出租或转手,总比存折上的死钱让人心安,现在不比以前,她得学会为自己赚钱为豆豆谋划。
另一套是市中心80方的二手房,离单位近,最主要的是楼下有公交车直达排屋。怀月一开车就紧张,纯粹的“本本族”,虽说驾照在口袋里呆了3年,真正开车的次数却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说起来鲁风这几年对她也是极好的,她所有的衣服里里外外都是他一手包办,出入都亲自接送,离婚的时候鲁风想把车也给她,怀月没要,她觉得坐公交上下班更加省心。
“有什么好可惜的,这样的败类!”邓缘缘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她,“怀月,你现在有钱有房,好好地重新开始,28岁还不算晚,还可以挑男人。”
邓缘缘是大美女,五官都美得很张扬的那种,现在电视台当记者,偶尔这张脸也能在屏幕上晃那么一两下商怀月一直奇怪以她的姿色水平似乎去主持一档谈话栏目也不是不可能,为什么就混在默默无闻的记者堆里老是跳出不来。
“笨蛋,你以为凭你脸蛋长得好中文系的高材生就能上节目?” 邓缘缘倒是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那得有后台,你要是得了台里或上头哪个人物的欢心,自然当红主持都可以替你让道,可惜姑奶奶我才不屑去伺候那些道貌岸然的老男人,脏死了。”
邓缘缘在市区有个100方的房子,自然是她父亲给买的,她花钱一贯大手大脚,在那样的环境下,每天都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手头基本没什么积蓄。“我也是最后一次敲诈我家老头儿了,索性敲狠一点儿。”她摆出一付很得意的样子道,眼底深处却只有掩不住的伤心和无奈。
离婚以后怀月的日子过得很有规律,周一到周五去杂志社上班,隔周的周六周日接了豆豆回排屋,另外一周和邓缘缘几个逛逛街喝喝茶打发时间。习惯以后,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以前轻松自由多了。
豆豆上的是全托幼儿园,周五晚上才允许接回家,鲁家的三个大人平时都很忙,轮到的那一周爷爷奶奶都是全心全意陪着的,也能督促鲁风留出时间给孩子,这让她总算隐隐有些安慰。她最怕离婚对孩子造成心理上的影响,当初因此犹豫再三,现在看来,判给鲁风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逼着鲁风尽点当父亲的责任。至于将来,等那个声称怀孕的女子生下孩子后会怎样,她也懒得去想,大不了把豆豆接回自己身边,她的这份母爱,总随时随地都是在的。
那个女人应该生了吧?她淡漠地想。虽然因为豆豆的关系还时不时地和鲁风见面,但鲁风总是很小心地避开那个女人的名字,如同以前瞒着她偷情时一般滴水不漏。
豆豆只回奶奶家,除了知道爸爸离开妈妈又娶了新老婆,连那个女人的面都没见过。她猜测可能是公公婆婆对她不争不闹心怀愧疚之余的补偿。
不知那女人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她对着正枝叶繁茂生机勃勃的花园发了一阵呆,当初她生豆豆的时候宫门迟迟不开,足足疼了一天一夜,鲁风那着急心疼的样子历历在目,现如今,这付柔肠又赋予了新人了,想到这里,眼眶有点发酸。
“妈妈,妈妈,你又在偷懒了。”豆豆不乐意地拉着她的衣角,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瞪着她,白生生的小脸上有两道浅浅的泥巴痕。
怀月回过神来,赶紧张开手上的塑料袋笑着讨好道:“豆豆看,妈妈采了不少了呢!够不够?”
离婚后时间一时无从打发,倒是精心伺候了花园里露台上的蔬菜。春节过后播种的豌豆和蚕豆,五一开始结子,过了一周回来一瞧,已是一串串沉甸甸的了,看着让人欢喜。
金都花园的二期排屋开始售卖的时候,房地产正陷入低潮,开发商为吸引买主,设计了100多平方的带围墙的花园,虽然不能跟第一期300方花园的别墅相比,但是从现在的市场看,能有这样的独立花园的排屋还真是少见。
他们买这个排屋的时候怀月正怀着豆豆,鲁风说,现在的蔬菜不是农药就是生长激素超标,以后我们就在这个院子里种菜,保证宝宝吃到最安全的蔬菜。世事难料,等房子装修好,住了才一年,宝宝的爸爸就另结新欢了。
豆豆把自己袋子里的豆子倒进妈妈的袋子里,看了看,摇摇头认真道:“老师说了,送给别人礼物要大方,万一邻居家里有很多人,会不够吃的。”
怀月看着儿子小大人的模样笑道:“好的好的,妈妈再多摘一些,豆豆渴不渴,先去喝点水好不好?”是多云的天气,不冷不热,正是春末夏初的好时光,院里的桂树和玉兰摇曳生姿,风温柔地吹,送来远处的幽香,不知哪家围墙里的花已经开出锦绣。
“不渴。等会儿摘完豆子我要吃冰淇淋。”豆豆趁机提要求,他不喜欢喝白开水,今天不是劳动了吗?当然应该有奖励。
“太冰了,夏天才可以吃……”怀月蹲下来劝儿子,可是一对上儿子漂亮的大眼睛里闪动着的渴望,马上丢盔解甲,“好的好的,可以吃个小一点的冰淇淋。”
豆豆开心地咧了嘴笑,不忘对妈妈拍马屁:“妈妈你累吗?要不要歇一会儿?”
“妈妈不累,豆豆,咱们多摘一点儿,剥了给爷爷奶奶也带点去,好不好?”她记得秦教授最爱吃嫩豌豆了,婆媳做不成,师生的情谊总还在的,明天是立夏,按照这个城市的风俗,是该吃些豆子的。
幼儿园的老师给小朋友们布置了回家作业——带着礼物去拜访邻居。孩子最听老师的话,昨天晚上豆豆窝在她怀里嘀嘀咕咕和她讨论了半天送什么礼物好,怀月伤了半夜脑筋,最后才想起来院子里的蚕豆长得正好。
她虽然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因为很少来,只知道这个四连排里西边的边套一直空着没有装修,估计是炒房的,炒房隔壁那户是对老夫妻,春节后似乎没来过,东边边套装修完了大半年才刚有人住进来,女主人开着一辆红色跑车,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有几次隔着围墙点过头,豆豆要去拜访的就只能是这一家了。
隔壁家的花园也和她家一样装了门却不上锁,怀月牵着儿子的手走了进去,园子显然是设计师精心设计过的,堆砌着假山石,各种各样的盆景,光看那造型,便显然是名贵的。更让人惊讶的,是院子里的那些石佛像,坐着卧着站着都有,还有童男童女的造型,草堆里还有不知是石头还是玉雕成的如意、门槛、锁什么的,大概都是古董,怀月心想不知里面是怎样的富贵人家,光是这些弃在门外的,就非同一般了。
她把豆豆抱起来去按门铃,下午4点,午睡的应该起来了吧?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安,这里的人不比市区,原就是来休息度周末的,最讨厌被人打扰。没办法,为了让儿子能完成作业,自己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按了半天门铃不见回应,豆豆的一张小脸失望地皱了起来,怀月看着不忍,把他放下来哄道:“这家的阿姨不在家,妈妈带你去另外一家,看到没,前面那幢一定有人在,你看衣服还晾在外面呢。”既然近邻找不到,那就只好去找远邻了。
母子俩刚一转身,身后的门就开了。
“你们找谁?”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