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澜明白自己不能就这样被马儿拖着走,他忍着伤痛强提真气一拧身从地上跃起,又使了个千斤坠牢牢站定,手下抓紧铁链。
赤兔胭脂兽没料到还有人能拉住它,它前蹄扬起,嘶鸣不断,惊慌中试图挣扎着再向前跑。
归澜在铁链上运了内力,别说是马儿,就算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想要挣脱,那也要费一番力气。
不过如此大力的挣扎,赤兔胭脂兽身上的铁链也深深陷入原本绽裂的血口之内,马儿的叫声更加哀伤。
归澜眼看着马儿痛苦非常,耳听着追兵就在身后,张偏将挥舞着鞭子声声叫骂不断,忽然心一软,撤了内力。他心道马儿此时不跑,被追上了怕是又要挨打。不如再由它跑一会儿,张偏将他们追得累了筋疲力尽,他和马儿再回去,或许马儿能躲过一劫。
赤兔胭脂兽感觉铁链一松,立刻又向前跑去。
归澜虽然轻功出色,无奈脚下镣铐紧锁长度有限,根本无法大步奔跑,勉强能跟上马儿的速度。如此发足狂奔,跑了一阵,归澜的肋骨断茬已经严重错位,痛得几乎难以支撑,全身伤处也是崩裂叫嚣,胸腹气血翻腾,嘴里不断溢出鲜红。他索性不再坚持,一转身仰面倒在地上,只用双手抓住了铁链减轻右腕的负担,任那马儿拖着他已经痛到麻木的身体继续向前。
归澜的单薄衣衫被荆棘丛刮烂,本已伤痕累累的脊背划过荒滩上的尖利碎石留下一路血印。他仰头看着天借此分散注意力试图忘记身体正在承受的剧痛,却见夜幕低垂四周光线越来越暗,乌云漂浮星月俱都被吞没没了影踪。
在即将昏迷之前,他恍惚地想,这马儿如果能一直跑下去不停其实也不错,那样他可能就不会再回到龙傲池那里忍受屈辱折磨,那样他也不必再想着主人的吩咐因他实在无能为力自身难保。
赤兔胭脂兽或许是察觉到铁链另一端的异样,它放缓了步伐,扭头观看,之后就停住了,似乎是在等归澜爬起来继续跟着它奔跑。
归澜感觉马儿停了下来,但他无力睁眼,也不晓得马儿正看着他,他静静躺着,试了几次还是无法挪动痛楚麻木的身体。
马儿转过身,竟走了回来,低下一直高昂的头,伸到归澜面前仔细看。暗夜里,马儿一对大大的漆黑眼珠炯炯发光,表情神态仿佛是在询问归澜为什么躺着不动了。
归澜觉得好笑,可是嘴角微微一动,又咳出一口鲜血。他心想是这马儿嫌他偷懒么?的确,他若不跟着跑,马儿拖着他一定比刚才费了不少力气。归澜咬破舌尖,强提真气,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赤兔胭脂兽竖着耳朵听着远处追兵的动向,等着归澜站立而起,它再也不敢停留耽搁,又开始发足狂奔。
归澜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完全透支了体力,跟着跑了没几步,再度倒地彻底昏迷不醒。
马儿意识到铁链那一端的人又倒在地上,它的跑速降慢了一些,左顾右盼寻了一处荒草丛生能完全遮没它高大身体的地方又停了下来,然后它守着归澜安静卧下,大大的黑眼珠里流转着担忧和歉意。
天边一道闪电划过,滚滚惊雷倾下凄凉秋雨,打破了黑夜的沉寂,一点一滴越下越紧。
马儿知道伤口沾了水会痛,它却不敢有大的挪动不敢再继续跑去寻避雨的地方。它反而是迅速起身,小心翼翼舒展四肢,走到归澜身体上方,用它的身躯尽最大努力为归澜遮挡风雨。因为它看出归澜已经无力爬起,已经因为它的拖拽伤痕累累鲜血直流。
无论马儿多么努力,毕竟无法将归澜全身都遮住,冰凉细密的雨滴不断落在归澜的身体上,刺激着他那些绽裂的伤口,就如同被一盆盆冷水泼洒。他终于又痛醒过来。
归澜睁开眼,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马儿身下,那马儿为它遮着大半风雨。马儿明明有伤,刚才还怕水沾了身,为何此时肯为它遮雨,没有跑去寻个地方躲避呢?难道马儿是不忍拖拽他,体谅他受伤难过么?这马儿真是聪明善良啊。
归澜缓了片刻,再次挣扎爬起。马儿意识到归澜站起身,它高兴的将头凑过来,表示亲昵。归澜抚摸着马儿的鬃毛,看着雨水冲刷它的伤口带出血丝,心有不忍,喃喃道:“傻马儿,你跑你的就是,去寻个避雨的地方,不必管我。”
马儿打着响鼻,一脸委屈,倔强地站住不动。
归澜拍拍马脖子催促道:“还不快跑?我可以跟上的。”
马儿将信将疑,向前跑了几步,扭头向后看。只见归澜一手捂着肋下断骨,一手攀着铁链条艰难抬腿,身体颤抖晃动,移动极为缓慢,脸上神色痛苦非常。
马儿再度停下,回到归澜身边,屈了四肢卧在地上,用嘴叼住连接归澜手腕的铁链,那意思好像是叫归澜骑到它的背上去,它愿意驮着他一起上路。
归澜苦笑,指了指脚下镣铐。他这等低贱奴隶,被铁链束缚肢体,是没有资格也根本无法骑马的。
马儿看出来是那段铁链阻挠了归澜骑上它的背,它赌气地抬蹄子狠狠踢了踢归澜拖在脚下的镣铐。不过铁链坚固,马儿再怎么踢也无济于事。
归澜温柔地捋着马儿的鬃毛,安慰道:“别生气了,我扶着你走慢一点,应该也可以的。”
马儿通晓人意,点点头,绕到迎风的那面挡雨,让归澜倚靠着它的身体,小心地配合着归澜的速度,一人一马迟缓地向前移动。当它觉得归澜体力不支就会停下休息,当归澜拍它示意可以继续,它就会听话地再前行。
走走停停,一人一马已经相当默契,无需归澜动作言语,马儿就可以充分领会归澜的意图,归澜也摸清楚了马儿的脾气。
马儿夜间能视物,归澜内力精深在黑暗中也可以看得比常人远。一人一马很快发现了能避雨的地方。可惜他们还没有走到,归澜就听见身后一队人马飞奔而至,越来越近。
雨中,龙傲池清冷的声音喊着归澜的名字,竟似透着焦急和担忧。
归澜的心一沉,他想起军中条律规定,军奴私逃被捉回去要打一百军棍,多数是熬不过酷刑直接被活活打死,少数幸运的能剩一口气,活过来就被斩去后脚跟还必须终生戴着特制的笨重镣铐,走路都艰难再不可能奔跑。他这样的贱奴拐带着龙大将军的宝马逃逸,害得大将军亲自冒雨来捉拿,这种重罪不晓得等待他的会是怎样残酷的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