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漆黑的夜幕中现出真形的巨剑, 剑身时不时炸起鲜红的电浆。布满裂痕的剑刃黯淡无光,升起时不断有崩毁的残片自剑上扑簌簌地落下、继而消散在雨幕之中。
速水紫央怔怔地望着天空。
她曾经见过老板的“剑”。
珠光为帔、赤金为鞘, 华彩熠熠的宝剑正是君主极权的象征。
以脆弱的马鬃悬挂于王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君主极权的象征, 亦是……
王者步向末路时敲响的丧钟。
——当“王”的力量趋近崩溃的临界值,马鬃就会断裂、此剑将收割王者的灵魂。
而现在,漂浮在空中的这柄属于赤之王的剑……分明已经腐朽。
奔流不息的红色阳炎逐渐缓下了攻势、直至完全消弭,只余星星点点的火花仍执着地燃烧着,被滂沱的雨水浇熄后带起一阵阵焦烟。与此同时,深蓝光茧也逐渐变得透明,显出内中之人的身影。
草s出云率先出声, “……速水小姐!?”
她没有回答, 仍笔直地站着,双手扶在立于身前的长剑剑鞘上。光茧一旦消失,被阻隔在外的狂风登时透入、掀开她头顶的雨帽,雨水很快就将脸颊与头发打湿。
她却像毫无所觉一般, 始终没有将目光自天空中的剑影上移开。
科研楼的钢铁隔断被彻底轰开一个大洞, 雨滴纷纷扬扬地洒入楼内。
周围陷入死寂,也就使得雨伞被撑开时的细小响声格外清晰。
纯白的雨伞徐徐展开,就像绽开的花苞。伊维斯朝前迈了一步,立定在她身后,自然地将伞撑在了她的头顶。
这个动作使得她骤然回神,看向台阶下的周防尊。
巨剑明亮的残像仍印在视网膜上,连带着视野中的男人都被蒙上了一层鲜血的颜色。
她张了张嘴, 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无言地慢慢呼出肺中冰寒的空气。
湿透的头发遮挡着视线,她抬手想要将其拨开,冷不防被伊维斯先一步将手帕按在了她的额上。
他动作轻柔,展开的手帕自额际慢慢滑到眼眶,既未压迫眼球、又将睫毛的水分全部吸去。接着是耳廓、侧颊、下颔……
她愣了愣,刚想拂开他的手,后者已顺势将手收回。
站在周防身边的草s出云神色复杂地看着伊维斯的一举一动,倏尔想到这位猎杀目标也姓速水,脸色不由更差。“速水小姐……你们……”
“旧识。”她简短地答着,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周防尊一瞬。“……袭击这种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闪电划过,将王权者的脸庞映得煞白一片,越发显得他暗金色的眸锋芒毕露。他缓缓转动眼睛,看向了站在她身边的银发男人。
伊维斯从善如流地回望,唇角甚至还噙着残余的笑意。“我猜,大概是想要……杀死我?”
草s出云皱眉。“速水小姐还不知道么?这家伙就是这几天连续杀害了大批能力者的元凶。”
速水紫央的瞳孔猛然一缩,不敢置信地看向伊维斯。
后者面容平静地俯视着周防尊,半晌轻声开口。
“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就能够完成了啊……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来阻碍我呢?”
他的语气温和得就像是在跟人聊家常。
“我说过了吧,周防先生?你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的不幸而已。”
周防尊缓缓勾起一个阴鹜的笑容。
“还是忍不住卸去那层伪装……露出卑劣的本质了啊。”
话音刚落,赤红阳炎已经再一次轰向两人!
长剑在速水紫央的手中撩起一道银色圆弧,带起一蓬水花!水滴飞溅,瞬息之间被阳炎的浓烈色彩侵染得犹如血珠!
张开光茧挡下这一击,她并未回头,低声快速地说:“退后。”
伊维斯以及其从容的姿态后退一步,面容隐没在建筑的阴影之中。
……
s4的剑士们自建筑背面跑来时,正看见速水紫央与王权者迎面冲向对方的一幕。
惊雷填满耳膜,吞没了外界的声音。仍是如静画一般,疾奔的凶兽破开雨帘,每一步落下都溅起晶莹的水幕;紧接着同时跃向空中、狠狠相撞;站在废墟旁撑着白伞的男人像一只纯白的幽灵,平静得就像眼前的对峙完全不存在似的。
这一声滚雷逐渐过去之后,两组人马已经交战在一起。
再一次交锋,速水紫央终于切切实实地感觉到,站在面前的男人……是“王”。
长剑未及落下,就被赤红阳炎冲撞得无法再近前哪怕一寸。
两人甫一相撞,她立刻无法招架、整个人被他的蛮力j得朝后猛退!眼看就要背朝后撞上科研楼,她在电光火石间将长剑反手刺入了二楼露台的栏杆缝隙!火星四溅,剑刃像切豆腐一样连续斩断了好几根栏杆,她才堪堪稳住身体,尔后立刻踩着建筑突出的外檐一个空翻跳上了露台,堪堪躲过了紧随而来的攻击!
被阳炎包裹的拳头呼啸着掠过她身旁,立刻就将坚固的建筑轰出一个凹坑!
没有任何停顿地,周防尊立刻收回手、一个鱼跃紧随着她落在了露台上,尔后再度朝她攻去。
空间狭小、避无可避,她只能第二次硬接他的攻击!
这一幕太惊人,使得正混战中的两方人皆停下了动作——
露台被直接轰穿,红炎在上、死死压着蓝色光茧,如流星般直直朝地面坠落!
一声巨响,本已千疮百孔的科研楼再添新伤,正门隔断前的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
滋滋作响的电浆散去,速水紫央仰躺在坑底、横剑在身前的手臂因周防骇人的力道不住颤抖,锋锐的剑刃离咽喉的距离缓慢地缩短着。
他垂下头盯着她。
“口口声声说着要匡扶正义,这种时候……反而自愿放弃你引以为傲的义理了么?”
她深吸一口气,雨水的腥气掺杂着铁锈的味道弥漫在鼻腔中。
“……就算他犯了错,也要通过正当渠道指控。”
他俯下身,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汇流至下颔,复又落在她的腮际。
“舍不得?”
两人之间的对话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然而这停顿很快就被打破。
一直站在台阶上没有挪动一步的伊维斯,突然迈出一步,继而缓缓走下台阶。
s4的剑士们下了死力气阻止想要突围进来的赤组,这会儿看见他的行为,纷纷出言阻止。
米白的皮鞋行走时在积水中荡漾出一圈圈涟漪,也将那涟漪中洁白伞翼的倒影一次次踩得支离破碎。
他径直走到科研楼广场被开出的陷坑前,站定。
“周防先生的威斯曼偏差值……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啊……”
尽管像是在对周防说话,伊维斯的目光停驻之处却是天空上的巨剑。
“那把剑也快到了要落下的时候了,你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
语气轻缓,没有一丝多余的喜悲或好恶。
“指责我卑劣的同时,是不是也该正视一下自己怀抱的私欲有多么浑浊?”
苍白的五指缓缓转动着伞柄。
“……你明明知道,自己死期将近。”
话音落下的同时,原本还在较力的两人情势就发生了改变。
也许是因为力竭,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速水紫央架在身前的长剑被周防尊轻松地夺过,下一秒剑刃已经抵在了喉间!
速水紫央眼皮颤了一下,将视线从伊维斯身上移回,看向了周防尊。
王权者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简直就像是刚才的话一个字都没听到似的,启唇轻声说道:“你在……”
指缝陡然被赤红阳炎包裹!
“看哪里?”
干脆利落的一击!
这一回速水紫央是实实在在地中了招,勉强架住这一下之后直接被击飞,贴地翻滚时激起大量的水花!直到身体重重磕在洞壁上,她才双手撑地一个翻身站起、吐出一口污水。
周防尊掂了掂手里工艺精美的长剑,反手轻描淡写地一抛。
“专心一点。”
她接过长剑,下意识地摩挲剑柄仍有余温之处。雨衣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浑身都被打湿,寒气一点一点地在身体中蔓延。
良久,她才动了动嘴唇。“少废话,”将身上的雨衣扯开、她的嗓音在雨声中有些不真切,“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专心得起来?”
周防尊仰头望向伊维斯。
“果然应该先解决掉……喜欢用多余的话扰乱别人的家伙啊。”
伊维斯毫无惧色地轻笑起来。
“对于不老不死之人来说,一旦选择在流逝着的生命作为参照物,就会为自己静止的时间感到痛苦。就像现在这样,你再次让她痛苦了不是么?要消除这种痛苦,除非选中的参照物……是永恒啊。”
就像是应和着这句话一般,整个科研楼的广场突然猛地震颤了一下。
一时间广场上激斗正酣的人个个都开始站立不稳。
乌云翻涌碰撞,天际的闪电舒展着银蓝的脉络、将基地照耀得亮如白昼。
正中央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条横跨南北的银线,将四四方方的广场一分为二;随后这银线开始渐渐拉伸、变宽,缓慢地形成光带。
——若凑近细看,就会发现这并不是光带。
地面的确是被“一分为二”,就像是被均匀地切成两半的大陆。
不停运动着的地面恰如两块徐徐展开的庞然帷幕,缓慢地向着两边平移。而隐匿在其下的未知,正是散发着光芒的源头;随着距离逐渐增大,那光芒便越发耀眼,直至倾泻而出——
埋藏在地底的秘密终于脱去了漆黑的外衣、显露出真容。
伊维斯凝望着脚下的景象,轻声叹息。
“能力者……看似强大,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