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打落在朦胧的梧桐枝桠树高枝繁, 粗壮的树枝从高墙深院内探出身来,终究耐不住墙里大半个世纪的寂寞。她坐在副驾驶座上, 看着车窗外的梧桐树后一座座幽静的花园,一幢幢风格迥异、各呈奇姿的小洋楼正若隐若现, 略施粉黛的脸映照在车窗玻璃上,如烟如雾般的梦幻感。
他瞥了一眼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经意地问出口,“你以前常来这边?”
“初来大学报道的时候就常常跟着同学到熙熙攘攘人生鼎沸的襄阳路服装市场逛,漫无目的地走到这边,只觉得幽幽深深的鸟语花香能让人完全抛开这个世界的拥挤和嘈杂,远远地在对面马路踮起脚尖想要看看墙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挺矫情的吧!”可却是挺开心的, 只记得那时和寝室的渺渺捧着一杯两块钱的珍珠奶茶就可以在这边逛一天, 在弥漫着颓废艺术气息的音乐学院里游荡,偷偷瞄一眼那些校园里的长发男孩张扬地散发着掩饰不住的特立独行,暗暗惊叹……那个时候是真的无忧无虑,阳光下的瞳孔藏不住一丝阴霾。
他伸出右手握着她的左手, 略显冰凉的手指触及她的手背拉回她的思绪, 掌心中的温暖迅速扩散,一点点霸道地侵占她的心。她微微侧头,凝视他的眉梢,良久后才轻扬起嘴角,眉目舒展,那些再怎么动人的往事都缥缈得无边,只有他手心的温度是真实的。
户外的气温要比车子里低, 绕是旗袍外已经加了披肩还是感到丝丝凉意。宅子藏在幽深的小径后,下了车还走了一段路才见着真面目,红色的楼角从树丛里探出头来,门楣和窗沿上刻着精美的雕花,窗户一律是彩色的拼花玻璃。只是她不太喜欢特意挑高的楼层,高高在上地显示着自己的鹤立鸡群。
他见她看着从花园到一楼长长的引桥楼梯表情沮丧,牵着她的手紧了紧,“怎么了?”
“偌大的花园不说,家门前还非得弄一段长长的路出来折磨人,多累人啊?面上表情极为鄙夷。
他笑而不答,眼角的弧度因为笑容而轻轻飞扬,专心地走路,却又紧紧牵着她的手。知道他是想起她一进家门便迫不及待地踢掉高跟鞋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傻样,她只能葑糯叫Γ逻挚煨孤读俗约旱拿孛堋
一楼客厅的楼台轩谢设计,颇有些小桥流水的味道。水晶吊灯下单晓婉一袭黑色露背晚装搭配精致的貂皮披肩,雪白□□上方的滴水型钻石熠熠生辉,贵气十足,此时正款款走向吧台那边正举着酒杯微微笑着和客人相谈甚欢的杨勉。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那还带着笑意的明眸在璀璨灯光下闪过一丝阴霾,却又迅速恢复如常,快的连敏感的单晓婉都没抓得住那究竟是什么。
佣人给他们打开大门,室内的暖气直扑脸面,金黄色的装修格调让容意有些眩晕,李汐握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十指紧扣,但他的手指依旧很凉。
从客厅出来迎接客人的杨勉一身纯白西装,含蓄的绅士迎上来的第一眼便落在两人紧扣的双手上,心里狠狠抽了一下,随即没有任何停留便礼貌地向李汐伸出手,“汐少贵人事忙,没想到也抽空来了这小酒会。”眼睛不经意瞟过容意,她只是略略微笑点头,看着他的眼神只定了定便移开了。
“单宁在h&g这一仗打得漂亮,我不过是来向杨总叨光学习学习罢了……”李汐也伸出手回握,眼神邪魅带着点点玩票味儿,嘴边勾起的微笑依旧带着让人看不透的半分戏谑半分认真。
“没想到容意也来了,正好,单宁公关部也有好几个咱以前的同学……”单晓婉高挑起眉头笑着对她说,“男人坐在一起聊的都是生意经,咱别和他们磨蹭去……”边说着边过去揽了揽容意的肩膀,仿佛两人从没有过一丝芥蒂。单晓婉刚刚第一眼看到这两人牵着的手时只愣了愣,想想也没必要和李汐杠上,人前还是得做足同窗情深的模样。
容意微微抬起下巴看了看单晓婉,却又拧过头看着李汐的眼睛,淡淡地笑着半是陈述半是询问地开口,“那我去了……”李汐在她脸颊轻轻啄了一下,“我待会儿过去找你。”握着她的手的力度缓和,而她只专注强迫着不让自己让面前给分神。
而对面的杨勉则依然笑容不变,一幅坦然地引着李汐往里走,看在单晓婉眼里是暗暗地舒了口气,只能暗笑自己的小女人心态,然后便热情大方地和容意往女宾那边走。
“李二,你这迟到的毛病怎么从来改不了?”听到屏风后面有声音传来,颜繁柏挑挑眉说。
杨勉领着李汐走进侧厅,看了一眼众人,“看来汐少人未到,却早已成热门话题了。”坐在吧台前高脚椅子的一群人都站了起来迎着他们走向沙发。
待李汐一个人在沙发坐定时颜繁柏才皱着眉问了句,“你没看见绍雨?”她明明刚才还在外头大厅问起李汐的事。想想这女人也实在了不起,当年毕业时好好的家族企业不待,硬是凭着自己的能力在外打拼。外人不知道,其实他们几个同学都知道,明里暗里她不过是一心一意要跟着那个他罢了。一场同学,好不容易看着两人走到一起又分开,唏嘘不已。
“她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拿着酒杯地喝了一小口,仿佛酒不太合他口味,微微皱着眉搁下了酒杯。
“上个星期就回来了。”接话的却不是颜繁柏,他们坐的沙发背对着门口,身穿白色小礼服的宋绍雨从外面进来便站在他们后面,想听他的声音,更想看看他,却在给自己力量上前,愣愣地看着他的后脑勺犹豫着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过去赵松那边打个招呼,你们慢慢聊。”颜繁柏站了起来往箫氏副总裁的方向走去。
“怎么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李汐对她笑了笑,语气平淡,如同任何一个普通朋友。
“太忙了,都忘记了……”她也笑,e-mail发了,也打电话到他办公室让秘书留言了,兴许他真的是太忙了。
“这次准备回来常驻国内?”之前一直没听说过,wass中国一边都是她姐负责的,现在忽然说要回来了,倒真是意外。
“嗯,帮n市做顾问工作,wass中国这块爸爸也打算让我接手。所以,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怎么,你好像不太欢迎我的样子?”她打趣地说。
“是有一点……”他开着玩笑却给了她一个拥抱,“wele.”很绅士的拥抱,没有任何情愫,他从前也是这样抱她的,略带礼貌的安慰,生疏而浅薄的感觉也能让人那么留恋,让她不愿放手。
大厅的吊灯灯光轻泻在容意身上,因为喝了点酒而且室内暖气极盛,面若桃花。她隔着雕花缕空窗花看进侧厅,看着两个相谈轻笑的人,手中的酒杯微凉透进肌肤,心里头突然有一种堵得慌的感觉。
远处和客人聊得正欢的单晓婉顺着她的目光投向侧厅,拿着香槟杯施施然地走向她,“这位是wass国际下个月即将走马上任的中国区总裁,刚被n市聘为政府国际咨询顾问,专门受理美国技术以及人才引进的宋绍雨小姐……”一脸待看好戏的样子继续说下去,“她的父亲是wass的创始人,家族在北美有着显赫的政治背景……”顿了顿,挑了挑眼角说,“最重要的是,她和李汐有过一段情。”
容意听着她的介绍,远远看向他身旁气质出众,娇柔温婉的女子,良久才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她的眼睫低垂,灯光洒落,一片阴影。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想提醒你一句而已。”单晓婉不动声息地看着她,略带着怜悯的神情颇有些居高临下。
领教过单晓婉冷嘲热讽的功夫,这样的场合也不想和她再生口角,挤出半个笑容应付着,“那真是谢谢了……”转身到长桌那边拿起一杯bellini,粉红色的气泡从杯低冒起,美丽瞬间即逝。
她也跟着容意转身,“同学一场,也只是希望你看清楚自己的位置罢了。”一幅紧追不舍不愿罢休的样子,在她眼里,容意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也不应该和他们有任何关系,她要的,不过是她和他永无瓜葛。
容意对她紧追不舍的劝说觉得莫名其妙,“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叹了口气,语气深才地说,“有时候我还真佩服你,管教自己的男人劳心劳力,还得操心别人的男人,多累啊!”看着她的目光里竟有点替她觉得悲伤。自己也曾经疯狂过,看见单晓婉这种抛弃身份说些难听得不堪入耳的话时,竟是那么像那时的自己。
显然,这样一句话让单晓婉震惊得无从面对,一个女人无论多么要强,多么独立,多么有主见,一旦爱上了便全盘皆输,但却输得心甘情愿,旁边的人如何说都没有用,因为那就是她想要的,那是她的。所以一切辛酸都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怨不得别人。
“你还操心谁的男人?”手杖点地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两个在华丽水晶灯光下暗暗角逐的女人身后,李汐饶有兴致地靠近容意,手轻揽过她的腰,温存却不轻浮,低头靠近她耳朵低声说,“懵懵懂懂的小孔雀终于肯开屏了?”说话的气息喷在她耳侧,搔得她耳朵痒痒的,笑着微凝眉头。
单晓婉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讪讪地走开了,李汐接过她手中的酒,却还是微微低着头问她,“你还没回答我,还操心着谁?”眼神偏执得如同个小孩一般,非要到他想要的不可。
“还能操哪门子的心啊?自己男人的呗……”她含含糊糊地应着他,转身随便拿起一杯香槟,不想看他得瑟的表情,嘴角轻勾着。
他仿佛还挺满意她的答案,嘴角勾起,随意地就着酒杯靠近唇边,却不料身后一声急急的轻呼而停顿了动作。
宋邵雨看见他没喝才定了定神松口气,走到他面前微微笑着嘴撇了撇向他手中的酒,“martin,这是bellini……”看了看他身旁的女人疑惑的目光旋即解释说,“他对桃子过敏……”
容意看着面前笑得温婉,仿佛对他的一切熟透于心的女人,愣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眼睫轻颤了几下才略为尴尬地笑了笑。
李汐却像是对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微妙交流仿若无闻,神情自若地介绍起来,“容意。wasschina即将走马上任的总裁,宋绍雨。”简洁而不拖泥带水。
宋绍雨的目光扫过两个人牵着的手,惊讶中带着些许妒忌,想起刚才两人亲昵的动作,心底苦笑着他从来没牵过自己的手,甚至出席场合也不允许她挽他的手,眼前这个女人究竟凭什么有这样的待遇了。微笑着和容意热情地寒暄着,看向她的眼神淡漠,最后还是识趣地离开了。
他看着身旁的人轻酌酒不语,揽着她的腰的手收紧了一下拉回她飘远的思绪,“绍雨是我在纽约的同学,同事……嗯,前女友。”很清晰,很坦白,仿佛没有什么大不了似的。
她没想到他这么随便就说出来了,惊讶地看着他的琥珀色的眼睛,透彻明亮,“就这么招了?”脸色还是有点沉。
无辜地耸耸肩,“我像是不诚实的人吗?”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他像小狗一样因为不被主人信任受伤时可怜巴巴的眼神逗着她嘴角的微笑越来越明显,最后叹了口气,“你说你怎么这么能招惹女人啊!”
“我往后就只招惹你一个。”依旧是没心没肺的笑脸。
她哧地笑了出来,别说长着一张惹桃花的脸,就那伶牙俐齿哄女人的本事就无人能及了。看着他眼里的平静,只觉得往事已尘埃落定,曾以为已经死去的心,竟在奄奄一息中开始悄悄滋长着她也不了解的枝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