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懒的阳光从小窗台射进来,老式空调的噪音在嗡嗡作响,容易感觉脑袋里的东西都是一团糊,昨晚赶着完善小组销售目标直到凌晨三点才完成,倒下时已筋疲力尽。不是说全球金融危机,经济衰退吗?万恶的资本家的马还不是照跑,舞照跳,而广大的被剥削阶级们如她,依然每天累得像狗一样。
电话突兀地响起,在这小小的空间让人觉得异常的压抑,她翻了个身,干脆整个头都埋进被子里。
催命的铃声依然不依不饶地响着,愤怒,鄙视,无奈,最后是屈服。被窝里的人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伸出瘦长的手臂在床头柜胡乱地摸索着电话。
“喂~~~”浓浓的鼻音。她仿佛还在梦中徘徊,梦里和杨勉一起走在家里的山路上,他却越走越快,回头一笑,露出稚气得要命的小虎牙,却渐渐越行越远,笑容也在风中模糊了轮廓……她还梦见了阿爸背着她的行李送她到县里的汽车站,从家里到镇上要走三个小时,镇上有汽车到县城,再从县城里坐四个小时大巴到n市,最后从n市坐火车到她的大学所在的s市要28个小时。阿爸不赞成她去那么远上学,却还是默默地背着她的行李走了好几小时送她到车站。他塞一个黑色巴掌大的布袋给她的时候,那么的小心翼翼的样子……
“容意,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打你手机关机了,座机也不听,人家副总新娘都接完了,你这伴娘都还没来……”从话筒传出来的声浪震动着她的耳膜,处于半睡半醒,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容意从床上咻的弹了起来。使劲地揉了揉脑袋上的几撮毛,对啊,今天是部门经理黄小静与副总何应声的大喜日子,自己可是被委以“伴娘”重任的。
“呵呵,小悦啊,你先别着急,接新娘这不是还没派的上我的用场吗?今晚在酒席上我会充分发挥作用的。”她头脑清醒地干笑了两声。的确,人家之所以邀请容意当伴娘不是因为和她关系有多铁,而是她在市场部有着“千杯不醉”的光荣称号。说起这“千杯不醉”,其实还大有历史。刚毕业那会儿在公司里只是个小小业务员,凑巧这公司是典型的阴盛阳衰,凑凑巧巧容意虽然长于南方,却有着1米7的个子,所以直接跳过了公司里“女的当男的用”的定律,直接就把她当牲口用了。无论是干重活还是出去应酬都没把她当女人看过,把她的胆量和酒量都练出来了,还直接让她得到了提升为大区销售副经理的机会。
不过说是副经理,手下带着几个人干业绩,工作内容琐碎,又需要良好的独立判断,哪些事情得报告,哪些事情不要去烦大区经理,遇事该和哪个部门的人沟通,在公司里干得像头驴一样,出外还得撑着场面。这不,像今天这样的大好日子,众多客户和合作方都出席的场合,直接让她一挡就成了。末了还强调她可是有着神圣使命的伴娘,都快要当她公关使了。
“刚才我们新鲜出炉的副总夫人老佛爷已经在发飚了,怎么一整个早上都没见你人影呢。我不说了,这会儿又叫人了,你快点来啊……”伴娘之一大学同校不同系的朋友兼公司的亲密战友古悦忙催着她,又挂了电话。
空气中飘动的浮躁一下子又沉默了,空调机转动的声音依旧,她毫无力气地又摔回床上,嘴里嘟囔着,“到底还让不让人活啊……”心里却默默地数着“1,2,3……”数到第十声的时候,整个人又弹了起来,战斗似的洗澡化妆换衣服。
看着镜子前的自己,香槟色的及膝抹胸小礼服,因为锁骨凌厉,所以也不配搭其它首饰,脚穿着miumiu打折时买的金色细高跟凉鞋,细细的金色带子攀着脚腕交错而上,感觉还不错。小礼服是从婚纱店租的,反正她也没见的有什么机会再做伴娘,上班更用不上这样的打扮,公司出席酒会大多轮不上她,见客谈生意穿成这样也是自找麻烦,所以结论是,买了也是浪费。
当五星级大酒店的门童替她拉开玻璃大门时,看了看手机,已经快三点了,高跟鞋踏在白色大理石上的急促而富有节奏感。这酒店她不常来,上了二楼后走着走着连自己都有点懵了,那么多宴会厅到底是哪一间啊。幸好在过道上看到了熟人,公关部的阿may,纤纤玉指一扬,大大的凤凰厅三个字给她指了条明道。
“我说,我的姑奶奶,现在都几点啦,从你家过来需要三个小时么?”古悦一把拉住她,把嘴撇向正在补妆的“老佛爷”。
“这不堵车堵的厉害嘛。”容意简单地应了一句,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便去请罪去了。
古悦看着容意眉飞色舞地向皇后娘娘解释着,又见老佛爷脸色渐渐缓和了,这才轻轻呼了一口气。容意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说她能把树上的小鸟哄下来都没人会惊讶,再加上一双电力十足的迷人大眼睛,人缘好那是当然的,公司内外都极吃得开。公司里好几个大客都是她手里握着的,俨然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市场之星。
20分钟后,容意带着微笑走回到古悦身边,古悦兴奋地拍了拍她的屁股说:“行啊,不愧是新闻系出来的,舌颤莲花啊。”
“行了吧,别看人家高兴,那是不想影响我今晚的战斗力,想着和老公全身而退呢。”她表情淡淡,从休息间的门口看了看正在布置的场地,问:“怎么没看到小黎啊?”
话说小黎,乃公司之极品也。技术部主任,公司稀有的男丁之一,却偏偏从一进入公司就暗恋着老佛爷,借用古悦的话是,也不知道看上她什么。反正小黎就是奋勇直追,永不言弃。可老佛爷哪看得上他,一心想着攀高枝呢。有时容意也想,小黎人品不差,还是最高学府t大的高材生呢,虽然理科生有点愣头愣脑的,可也算是好男人一个,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
“刚还在呢,转个身怎么不见人影了?”古悦的头拧来拧去的找寻着小黎的身影,他暗恋老佛爷在公司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自从老佛爷和副总宣布婚讯以来,他就一直阴阴郁郁的,在公司里一幅忧郁不甘的样子,让人看的心酸。
“算了,别找了,关键是今晚你看着他点儿,别让他闹出乌龙来了。”容意看着偌大的宴会厅叹了口气。
“今天黄小姐和何总喜结良缘,我们黄总可是推掉了在香港的会议赶回来喝这顿喜酒的,今天绝对是不醉无归了。呵呵……”金辉的总经理助理梁圆举着酒杯敬新人们。容意看了看何副总的眼色,认命地从新娘身侧往前一步。
“黄总真是给足面子了,盛泰往后还得多得黄总的关照呢,这杯酒怎么都得是我们敬黄总的。”她的笑容无懈可击,举起高脚酒杯,宴会厅里的水晶大吊灯闪翼着的灯光洒落在她微醺而透着红晕的脸上,妩媚而动人。她今晚几乎什么都没吃,一直围着这对新人鞍前马后地服侍着,她的酒量在女人中也算是极好,可是今晚这架势可真真折腾死她了。全场摆了五十桌酒席,新娘要满场地敬酒,作为伴娘的她接酒都接到手软了,其中还不乏高兴得忘了形的亲友们拿着洋酒混白酒混搭各种汽水果汁的“玩意儿”来为难新人,伴娘这边就数她战斗力最强了,可战到最后,她都自觉不行了。特别是那些个单位领导,一杯杯的白酒递过来,她只能一仰头,67°的老白干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去,强强压住胃里的一阵痉挛。嘴边的笑容依然如旧,心里骂了千百遍发明结婚酒席要敬酒的王八蛋。
中场都是公司里的人,估计不会太为难他们,老佛爷好心肠地让容意先休息一会儿,心里倒是捣鼓着最后在何总的发小发难时让她再度出场救驾。容意呆在休息室里面,支着发晕的头,胃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着。她不是没醉过的,刚毕业那会跑业务,哪能不出去应酬磨着客人谈生意,那些满脸油光的老板,趁着她不醒人事,又肥又粗带着大大的金戒指的手在她大腿上游离,幸好同是一起跑业务的小张替她挡着,不然还不知道出什么事来。那个时候她就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醉,想不到今天还是这幅模样了。
“容意啊……我也快不行了……”古悦脚步不稳地走进休息室来,红红的脸一步三摇的样子还真有贵妃醉酒的架势,直愣愣地坐在容意旁的大沙发上,趴在扶手上看着她,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东西似的,“你看到小黎没啊?”
“刚不是在公司的那桌人里敬酒敬得最凶的那个吗?”容意叹了口气。
“嗯,我肚子里的有三分之一他敬的酒,你说,老佛爷也这样狠,当初就应该和人家说清楚嘛……”古悦半咪着眼,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
容意揉揉脑袋,认命地站了起来,说:“我去找找他。”说着便走出休息室的门,向着喜庆喧闹的大厅走去。
不站起来不知道,自己估计也好不了古悦多少,踩在白色的大理石上,仿佛是飘着走似的,细高跟一点也不稳,倒是有了几分醉意。
大厅里依旧衣香鬓影喜气洋洋,意大利水晶枝型吊灯细细的灯光落在她打了点闪粉的脸上,更显媚态。她也不知道小黎到底是在哪里,只能一直走,最后在一个大露台见到他,拿着酒杯斜倚在栏杆上,看那摇摇晃晃的架势,估计已经醉得不轻了。
“小黎。”她轻轻叫了一声。可那家伙连头也没抬起来,继续拿起放在旁边桌子上的酒瓶往自己的杯里倒着酒。
她慢慢地踱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他没回头,却忽然开口说:“我22岁毕业就来这公司做技术了,两年了,没想过升职加薪,没图飞黄腾达,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跟在她身边,想看到她笑……知道她喜欢那个lv包,存着钱圣诞偷偷送给她……知道她不喜欢喝廉价咖啡,特地请朋友从古巴带回最好的咖啡豆……我也可以对她很好的,为什么不给我留一个机会?”他转过头来,眼睛很亮,表情却异常痛苦,双唇哆嗦着,一仰头,满满的酒杯空了。
“有些东西,本就不属于你的,所以,再怎么用力也求不来。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不会为你停留一步。”再怎么美丽,都只是她的海市蜃楼,转眼即逝,轮不到她怨,都是命罢了。
“可是,我……我真的爱她……”他抽泣着,“真的爱她……easy姐,我真的爱她……”
“小样儿,不就个女人。今晚喝醉了,明天醒来又是条好汉。来,我陪你喝。”说完了便抢过了他的杯子。
本来想就小黎那直肠直肚的人能有多大的酒量,容意最后才惊觉,人的极限就是无限,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就小黎那平时同事聚会喝点日本清酒都能趴下的人,竟能毁掉自己的千年道行。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的酒瓶,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满肚子的酒压得她的膀胱生疼,最后还是忍不住了,丢下他自己一个人歪歪斜斜地跑向洗手间。
五星级的洗手间总是飘浮着不明的暧昧情调,壁灯下她看着镜子中模糊的自己,隐形眼睛刚才洗脸的时候搓掉了,400多度的近视加散光,这样的夜晚什么都是模糊的。模糊的好,世界上的事,看得不清,反而是幸事。
可是,有时候,模糊也未必是好事。她走出洗手间,看着三条分叉到不同大厅的走廊,仰天长叹,刚才过来的时候就没有看过,这会儿更是完全没办法认出路来,眼看着也没半个侍应经过,她只能随便选一条,幸好事实证明,条条大路通罗马。她走进一个大厅,又看到那个熟悉的阳台,又看到那个杀千刀的苦情男配小黎同志举着酒杯。
她只是觉得这样的男人真tmd难搞,你说老佛爷是极品也就罢了,他那幅德性连当年被杨勉甩的她都不如。她感觉今晚喝的所有酒的酒劲此刻都冲上了脑袋,大步走过去,一把抢过了他的酒杯,他的身体明显一僵,显然是没想过有人会这样做。
“小黎,不就是个女人吗?这大街上多了去了。姐姐告诉你,没有槛是过不了的,今天说什么爱得死去活来的,明天也能说一声拜拜各走各的,老死不相往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得不到的就是最美的,你姐姐我十几岁时还不是爱的要生要死的,结果呢?结果现在还不是活生生的一大活人在这。”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臂,吞了口水,大露台的灯光很暗,只能借着大厅里面的灯光微微看着他模糊的脸。只是她很疑惑,怎么她去一趟洗手间,就矮了那么多呢?脑子一团浆糊,不对,应该是小黎高了,虽然还是黑色西装,可这明显就挺拔了很多嘛。还有,身上多了股很清新的薄荷味道,不是香水,是很新鲜的薄荷味道,像小时候家里后山满山的野薄荷,让她从大厅里浑浊的酒味中摆脱。她的思绪飘得很远了,有点飘忽,连眼神都是迷离的。
看他没回应自己,她又用力的一掌拍到他手臂上,“你tmd还是不是个男人?到底听到没有?”小黎仿佛也醉得不轻,一个踉跄,右手稳稳抓住栏杆才没有被她的蛮力推倒。
就在她继续郁闷怎么小黎都没反应时,“a women never runs away,a women never hides away,in ordersurvive……”包包里面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她胡乱地翻着手提包,手机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却依然不死心地响着,她扶着栏杆蹲在地上捡起就摔在小黎脚边的手机,刚一按接通键,那头的古悦便大吼着,“老佛爷正嚷着你来救驾呢,小黎都回来这么久了,你到底上哪去了……”她依然维持着蹲着捡电话的姿势,酒也醒了大半,没有抬起头,却看到了那人锃亮的皮鞋,然后是他一条腿旁边一根精致的手杖,说是精致其实并不过分,她当时贴得很近,细细能看到上面的纹路。可是,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她蹲得脚直发麻,小腿肚都快抽筋了,手心冒着冷汗,天啊,刚才她都说了些什么啊。神啊,仙啊,谁能救救她?这才终于知道,想找个洞钻进去是什么感觉。
“真是对不起,老先生。”连头都没抬起来,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忽然直起身子,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露台,只留下一直没说过一句话的“老先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