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 起来说话。”田娘吓了一跳,连忙拉起昌柏, 浅白的袍子,下摆沾了不少灰迹。田娘拿着干布巾, 给他拍打了一气。
“小姐,少爷喝茶,我在门外,有事叫我就是。”三顺给端上两杯凉茶,然后悄悄的出去,带上门。
“多大了,还哭鼻子, 让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来擦擦脸, 喝口水,咱们慢慢的说。”弄好了昌柏的衣服,田娘又洗了条布巾给昌柏。
“你本来就欺负我,以前总说我小, 什么都瞒着我。如今我也是秀才了, 你还是什么事情都瞒着我。要不是我无意中发现,是不是你上了花轿进了别人家,我才能知道。你要订婚了,大家都知道,就我不知道,你没当我是一家人。”昌柏抬起他清瘦的脸庞,狭长的凤眼里满是气愤掺杂着凄凉。
田娘心里一疼, 看着比自己高了很多的弟弟,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强笑了下“我当什么事情,这么点事值得你这样。就这样还说要考进士,你说就是考上了,让你去做地方长官,你动不动就哭鼻子,那一县还不得淹了啊。”
昌柏扒开田娘的手,挽起袖子,拿湿布巾抹脸“不要转移话题,我这不是灰进了眼睛吗,谁哭了,你看谁哭了。”他一边擦一边嘟囔道。
“是,是,你这么高,我都得仰视你了,怎么会哭,必然是灰掉进眼睛了。唉,这不是因为你一定要参加乡试,我怕影响你学业吗。这婚事吧,如今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告诉了你干什么。你想问什么,知道什么,你问,我一定实言相告,绝无虚假。”田娘看着故作大人,却还是一脸孩子气的昌柏,忍着笑说道。
“这还差不多,第一个,你是真心的要嫁给平西侯吗”昌柏擦了脸眨着眼睛,认真的问道。
“真心的,你不是一直都很推崇他吗,他的盖世功勋,他的文才武功,不是你常学习向往的吗?此事如果成了,你可是他唯一的小舅子了。呵呵。”田娘收起眼前的盒子,漫声说道。
“姐,那是两回事,我推崇他,是因为他在文韬武略上的确是英雌。可我没想过和他成亲戚,也不希望你随意的就把自己嫁了。侯府听着好,可是我觉得不适合你。”昌柏皱着眉头,有些不高兴的说道。
“既然你说你都知道了,那你觉得谁合适,谢家少爷?你认为姐该守约?”田娘淡淡的说道。
“谢家的事情,当年我多少也知道点,刚刚娘也说了那天的事情。不论当年什么原因,也不论现在是谁的不是。只是他有了红颜知己一事,谢文磊此人,我认为不是良配。何况姐不喜欢,你不喜欢的也是我不喜欢的,推了也就算了。我觉得姐姐还是找个文人好,施家还是推了吧,等乡试结束,我给姐姐选一个,能一心一意待姐姐的人。”昌柏小心翼翼的看着田娘。
今天他因为授课的先生家里有事,提前放了学,结果他回家刚好赶上张氏和井妈妈在谈论田娘的婚事,听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就知道是自己那天说的话惹的祸。
他本意是想自己快点中举,让姐姐休息一下,没想到起了反作用了。一路跑到这里,刚刚更是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本事,害得姐姐如此委屈。
“昌柏,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中举后,有两家人欣赏你想把女儿嫁给你,女孩都一样娴静温柔,你是选门第高的对你有帮助的人家,还是门第低的可能会托你后腿的人家。”田娘安静的说道。
昌柏一边拿大蒲扇给田娘扇着,一边细细的思索“咱们家现在的情形,我自然是会选对自己有帮助的。”他想了会说道。
“等你功成名就的时候,你遇见了你倾心的女子,她又甘愿为了情肯做妾,你会不会纳她?”田娘接着问道。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平常,姐姐你?”昌柏没说完,就不再说话,而愕然的看着田娘“姐,我是不是选错了?”
“你未必错,毕竟你是选了对你有利的。不过将来姐姐还是不希望你为了前程娶妻,为了情纳妾。姐希望你能一心一意的对一个人,当然这只是我希望的。我想说的是你能这样想,你怎么就知道那些举子不是这样想的,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鱼跃龙门,他怎么就会甘心娶姐姐这样的女子。纵使他现在娶了,你能保证他功成名就的时候,不会纳美妾吗。那时候,姐姐已经红颜老去,又该如何?”田娘还是安静的看着昌柏说道。
看见姐姐清亮的出奇的眼睛,听着姐姐近乎残酷的言论,昌柏慢慢低下头去。田娘清楚的看到,一大滴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落到了桌上。
“可是施侯爷他那克妻的名声,常年征战,一旦有了什么,姐,我怎么忍心让你这样的嫁啊?”昌柏到底年小,还是不抬头,带着哭腔说道。
“昌柏,嫁谁都是嫁,为什么不嫁最好的那个,虽然说最好的不见得是最合适,可是却是我需要的,我觉得很好,不觉得委屈。”田娘拉着昌柏的手说道。
“姐姐你?”昌柏瞪眼他有些红的凤眼不解的看着田娘。
“施侯他已经二十六岁,该经历的都都经历过了,已经身居高位,不需要姐去帮他谋划前程;已经身家不菲,不需要姐姐再去谋划家业;没有父母长辈,姐姐不需要每日晨起给公婆立规矩;他在西北十几年,对规矩看的不重,不会嫌弃姐姐的礼仪不规范。弟弟,你说这样千载难逢的人姐姐为什么不嫁?”田娘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施南生真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可是他比你大那么多,我听说他还有个宠妾。”他想起每次打听施南生的事情,人家都会拿他的婚事和通房说一说。
“姐姐今年才十六岁,正是女子最好的年龄,那女子已经二十一了,花期过了。何况刚刚你也说了,寻常男子,但凡过得去的,谁没个姬妾,张家的表舅们,那个房里少了三四个的。施侯他不过就这么一个,在京城公侯圈里,已经是公认的奇迹了。”
田娘自然知道,施南生身边有个丝丝姑娘。可是如今,满眼望去,还真没看到那个当官的没个姬妾。像施南生这样,只有个通房的,还算凤毛麟角,已经是个奇葩了。
“可是大家都说她很受宠,因为怕她委屈,才只一个的。”昌柏低低的说了句。
“我知道自那年他救了咱们,你就一向关注施侯的动向。傻弟弟,这些年,施侯他在京城里一共也没住过几天,那些个传说,不信也罢。纵使是真的,他那样明智的人,是绝不会干出宠妾灭妻的事情的。你要明白,他求娶的是正妻,不是纳妾。做为正妻,我理会一个通房丫头做什么。”
“姐,你真的决定了吗?我还是觉得不妥当,我们推了吧。”昌柏说来说去,还是觉得施南生和姐姐不合适。
“昌柏,君子一诺,重于千金,我虽不是君子,却也干不出过河拆桥的事情。只要他上门提亲,我自然要嫁。昌柏,我心情很清楚我自己的选择,不会委屈自己的。”田娘笑着给昌柏整理了下衣襟。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成为你最坚强的后盾,给你一个靠得住的娘家,姐你信我。还有我长大了,以后有事你要告诉我,和我商量。”昌柏郑重的说道。
“姐信,我的弟弟必定是不凡的。只是这事不告诉你,不是因为你小,实在是不想影响你学业,毕竟这事还只是在议,传出去一旦不成,对谁都不好。”田娘心里真是开水锅一样,翻花滚热,有这样的弟弟,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姐两个这事就算翻过去了,又坐着说了会话,昌柏忽然一拍脑袋,
“姐,看我,差点忘了。我听说崔二哥病了,想去看看。听说病的挺重的,你去不去看看。”
“是吗,我说你中了秀才,连被圈禁的尹少爷都派燕文过来,他那样关注你的学业,竟然没动静。”田娘也吓了一跳。
田娘停顿了下,“这么说,崔大娘在家照顾他了,难怪昨个只是崔大哥去了家里,只是他怎么没提起这个。”
“大概是忙忘了,你要不去,那我就走了。晚上我还要写一篇时事策论,老师安排的。”昌柏起身说道。
“嗯,走吧,我也什么事,咱们去看看,然后就直接回家。”田娘拿起那个装有地契的小首饰盒子的布袋说道。
姐俩一路无话,很快就来到崔家的小院前。三顺刚要去敲门,门是虚掩的,结果一推就开了。
“三顺,你累了一天了,在车上歇着,我和柏哥进去坐会就出来。”田娘拿起装有补品的盒子说道。
“是,小姐。”三顺转身去车上,昌柏和田娘就漫步进了院子,奇怪的是,院子里没人,平时总是笑嘻嘻的小虎子也没在。
“姐,没人啊,难道是都出去了,可怎么没锁门呢?”昌柏有些奇怪的问道。
“去那边看看,兴许在崔二哥的房里。”田娘指着西侧的厢房说道。
“娘,你做什么你知道不知道,你怎么能这样做?”崔贤靠着床头,脸色苍白中透着不正常的红晕。
“我做什么了,我养你这么多年,供你读书,你跟圣人就学了这些,就学了如何没上没下的,教训你娘?你看你的出息,为了女子,就这样熬着,还不得老娘给你熬汤熬药的。”
崔氏特有的大嗓门,一下子就把刚要扬声叫人的田娘给镇住了。
“你不是说,你拿她当亲闺女待,你明知道她最忌讳的就是那个婚约,你怎么能去找谢太太?”
“我都和你说了,我没去找,我上那去找。那谢礼不过是走个过程,那不是和你表姐去上香遇到的吗,你说那谢少爷有什么不好,人家的六品,那里配不上田娘啊?他家可比咱们家好,她那么诚心,宁拆一座庙,不拆一门婚,你娘我怎么能干那样的事情。”崔氏气哼哼的说道。
“谢文磊他,有个自幼的青梅竹马,这个国子监里熟悉的人谁都知道的。这样的人,云裳她嫁进去,她这辈子还有什么希望啊。咳咳……”崔贤咳嗽个不停。
“哎呦,你这个祖宗啊,快点吃药。好端端的大雨天,你干什么不披着油衣。”屋里一阵子倒水的声音。
“我没事,过个几天就好了。您敢说,你不是打听好了,不然那会那么巧。娘,那天我都答应您,不再提那件事了,您干什么还要这样?”
“行了,这不是也没答应吗,哼,那田娘可不像你想的那样,三贞九烈的,我听她的邻居说,那天她就直接问一个去贺喜的男子,她若肯嫁,那人敢不敢娶呢。这样的女子,咱们家可消受不起。”崔氏口气里充满了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