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会知道?”任逍说话总刻薄见血, 此刻却难得不顺, 且面色有几分难看。
岑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其实那天在营帐里见你呕吐, 我大概就知道了。”
两厢无言, 任逍手握成拳, 难得脸上红白不定。
岑羽转而换了另外一个话题, “你的弟兄们呢?有他们的下落吗?”
任逍手上的拳头微微一松,脸上现出几分少见的茫然,“没有。”
岑羽微怔。
“我一路南下, 都没找到过他们的踪迹。”
岑羽没说,他心里其实想的是,你的弟兄很可能已经不在了。如果说傅家人狠,抛去其他, 在他看来,最狠的大概是傅舜英。
——————
夏季昼长夜短,天色暗得晚, 到戌时末亥时初,岑羽本该睡下。但天干气燥,岑羽现在的体质非常怕热,而且由于肚子大,重量也大, 对人体产生压迫,岑羽这段时间晚上可能累得很,但越累却越睡不着, 比如今晚。
侧卧着睡不着就没别的办法了,岑羽只能从床上爬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走累了又坐下,倒水喝,拿湿毛巾擦脖子去热。
半晌,岑羽总算觉得好点,吁出一口气,又走回床边,躺下继续睡。直到房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伴随窗外促织喈喈,岑羽总算进入梦乡。
而与此同时,岑羽所睡这间屋子的上方,一块青瓦被放回屋顶上,有个人也跟着长吁一口气。
瓦片的另一边,又有个人双臂枕在脑后,只见他一身乌衣劲装,一脚翘着,嘴里还叼着根草,听到那边的叹气声,他道,“阿温呐,你未免太过紧张了。”
被叫做阿温的人看向他,“主子怀有身孕,日子渐长,身体也日益辛劳,来时郭太医也嘱咐不宜舟车劳顿,你说我能不紧张?”
那边翘脚的人微微一顿,时温操心,他也不是不紧张。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每天都在前行中度过,但岑羽的情况很稳定。时温好几次想现身亲自去照顾,但太过操心,过犹不及,他们还是守在暗处比较合适。他的本意是想安抚时温略为浮躁的情绪。
但想想这段日子岑羽晚上常常难以入眠,怀胎着实不是件容易事。但这种情况,他们也无能为力。
“如果塞北无事就好了。”时让对着漫天星光叹道。
这种时候,岑羽恐怕是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但可惜……
想到当日王妃与王爷祈南山一别,叫人震动。但王爷吐血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叫他们四个跟着岑羽。原本时让对借尸还魂说还心存疑虑,但时温却说“王妃回来了”。而王妃却说“我不是岑羽”,如此想来怕是不想再见到王爷。连时温都知道这一点,那么王爷必然也知道。
而王爷之所以挥下那一剑,最后却没伤着岑羽……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们夫妻恩断义绝,王妃要走也没那么多阻力。至少如今,皇帝那边原本偶尔冒出的人影也没了。
“阿俭,你去周边巡一圈,要没什么事,你就去睡一觉,今晚换我跟阿让守。”
时俭道,“好,你们注意小心,有事拍屋顶,我会醒的。”
时温点点头,左右看了一下,又问,“阿良呢?”
“他刚刚还在……”
时让接话,“大概是解手去了。”
时温点点头,却未作言语。这段时日,他觉得阿良有些奇怪。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啸声,那声音凌厉又尖锐,听着像……鹰?但这地方怎么会有鹰?
“不好!”时温蓦地警醒,他急道,“阿让你守在这!阿俭跟我走!”
——————
而此时,距岭南十万八千里的塞北之地。
同样是漫天星河的景象,星河之下遍布行军营帐,如星罗棋布,堪堪与天上的明星彼此呼应。
篝火旁,一人独坐。那人一头长发高高束于脑后,他微微倾首,拿了根木棍动了动篝火堆,但见星火点点从火堆中飘起,映出一张俊美容貌——长眉凤目,额前一点美人尖。只不过相比起两月前的精致优雅,这人身上多了份粗犷,肤色黑了一点,下颔青了一点,还有那种浑身上下裹挟着的冷利无形中也散了一点。
“三哥。”
耳旁响起某物丢过来的声音,篝火边的人猛地一抬手,将那砸过来的物接住。
来人在篝火对面身子一瘫,屁股落在草地上,只见他唇角微弯,俊美的五官同篝火对面的人何其相似。
“大半夜的睡不着,咱们兄弟喝一杯?”傅舜玉举了举手中的小小酒坛。
傅舜华看也不看,把接住的酒坛往地上一放,“军中禁酒。”
禁酒?那你怎么当时还向三嫂买了烧酒法?而且还找借口说是为了给北疆的兵士过冬用的。
当然腹诽归腹诽,傅舜华确实也有他的考量,当时那么做也算是一箭双雕吧,只是这些话傅舜玉现在不敢提。
傅舜华心中有愧,他傅舜玉难道不是吗?有时候爱让人噬骨蚀心,疼痛亦然。但三哥什么都没说过。
“喝吧。”傅舜玉道,“今夜不会有人来。”
这两月来,乌邪被他们生生逼退出塞北,来时飞扬跋扈,去时落荒而逃,乌罕兵将元气大伤,也要修整些时日。只是这一战既然已开,乌邪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但也绝非这两日。
傅舜华动了动,随手把小酒坛开封,仰头一饮,酒水入口却令他不由发怔。
只觉一条火从喉咙口滑进去,流到哪里就烧到哪里,浓烈滚烫,叫人说不出话、发不出声。
这酒他喝过,跟岑羽做的烧酒一个滋味。
傅舜华蓦然转头看傅舜玉,傅舜玉哪里知道三哥用那种急切到有些可怖的眼神望着他?一时间也愣了愣,半晌回过神来,道,“是酒坊那边派人送来的,他们如今做这酒得心应手。”
“三哥。”傅舜玉忽然笑,“咱们回去以后,做个丢盔弃甲的逃兵,去岭南吧。”
傅舜华不语,只是仰头又喝了一口酒。酒液入肠,太浓太烈,让人有种肝肠寸断的错觉。
这酒,好比岑羽曾经那颗炽热真诚的心。
——————
“阿良。”时温和时俭找到时良的时候,时良正望着夜空的方向出神。
时温走到他身边,松了一口气,问,“你有没有听到鹰的叫声?”
时良收回目光,“我刚才拿石子射中了一只鹰,不过还是让它飞了。”
时温微微一怔,眉头皱起,“果然有问题?”
时良思索片刻,半晌摇头,“也不尽然,只是这只鹰一路跟着我们,有些蹊跷。”
“一、一只鹰能做什么?”时俭弱弱地说,“兴许是回巢穴,凑巧跟我们同路呢?”
时温、时良同时看他,时俭有点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半晌时温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非常时期,须多加注意。”他又仰头看天,神情有些戒备,“毕竟这只鹰,半月前就出现了。”
“半月?”时俭诧异,“它半月前就出现了?阿温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废话,那当然是半月之前。
时温拍拍时俭的肩膀,时俭的脑子是比一般人要感人一些,“总之,多加留心,那只鹰归你留意。”
“哎?”时俭反应过来时温又给自己加活,“阿温呐,等等……”
时温、时俭两人脚前脚后往回走,后头的时良一双黯淡的眸子落在前边的时温身上,随即跟上。
——————
岑羽睡着以后可谓是一夜好眠,浑然不知自己这么遭人惦记——那些隐在暗处的人,以及塞北那些有的没的的人。
阿茗一早来房里鞍前马后地伺候,岑羽洗漱完、更好衣,在房间里又吃了早饭,就要继续上路。
临行前,他让阿竹去敲了敲任逍的房门。任逍孤身一人,岑羽昨天跟他委婉地提过要不要一起走,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但任逍说不必,岑羽也不强求。
任逍还道,“欠你的来日再还。”
岑羽笑说,“我等着。”也算交了个朋友。
阿竹去之前,岑羽隐隐有预感,果真等阿竹回来说:任逍已经走了。岑羽放下筷子,于是道,“咱们上路。”
马车行了半日,岑羽也从上一个客栈来到下一家食肆,却不料在这里,岑羽碰上了个人,不由一顿,“好巧。”
那人看他,也道,“好巧。”
可不就是任逍。
两人拼桌吃饭,岑羽先开的口,“昨天忘了问,你去哪?”
任逍道,“一路往南。”
正巧,岑羽要去的元州白水县也是继续往南行,岑羽道,“我也往南,要不要一起?”
任逍看了看他,道,“行。”
任逍身上没什么钱,就靠着原来腰上缠的、头上插的典当度日,这两个月过得其实挺狼狈,到此时此刻口袋里也就只剩那么几个能买馒头的铜板。再这样下去,他或许要考虑打劫或者……沿街乞讨。
岑羽这双援手伸得很是时候。岑羽也丝毫不知道自己在任逍心中的排位正唰啦啦地往上升。
两日后。
岑羽一行人来到云竹县——元州的边界。时已傍晚,此地多山,再往前行就怕晚上得睡在山沟沟里了。于是车马俱停,一行人在一处客栈落脚。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夜晚,岑羽也回了房,早点休息,明天也好继续赶路。
但这一夜注定非比寻常。
岑羽惯例是热得、身体重得睡不着,也因此走廊外传来某种磕磕且连续不断的声音时,他十分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岑羽仰着头在床上屏息静听片刻,隔壁住的是任逍,只听房门吱呀一声,岑羽以为是任逍从房里出来了。岂知接下来却传来一道冷声喝问,“什么人?!”
是任逍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某物被打落的声音,打斗声、兵刃相接声!
岑羽猛地从床上惊起,他两只脚刚刚伸到床底下找鞋,外头又传来另外一声呵斥——
“你们要做什么?!这位可是你们要找的贵妃!”
隔壁房中,除了任逍一个穿着白色里衣,一群褐衣与四个乌衣男子两相对峙。
而刚才说话的那个,正是乌衣当中领头的时温。
时温身旁的时俭手中则持一条九节鞭,将褐衣中持刀的男人牢牢捆住。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告诉北鼻们一个好消息,我开通了微博~为了下次车行畅通,来吧求关注!!!微博名:阿随少年 刚注册不久的嫩嫩号,粉丝就4个,其中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 给爱我的太太们疯狂打call啦啦啦啦啦我依然爱你们啦啦啦啦啦【如鸡一般奔跑中
那啥,文文差个几万字应该就完结了,不过我还要写番外,目前已有洞,微博会分享~所以……好像也并没有那么快就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