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岑羽从床上醒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个睡得正香的小胖子。一个趴睡在他胸前, 一个侧卧在他怀里, 直接将岑羽包成一个团。
难怪……难怪他睡着时总觉得胸口有点重, 像压着块石头, 原来又是给这小东西压得实实的。这小东西不是别个, 正是岑小安。
岑小安有肉, 本就重,这一压还真不是常人能轻易承受得来的。也就是岑羽睡死过去无知无觉,否则估计得被压醒。岑羽眼睁睁看着趴地睡着舒舒服服的岑小安, 心道这睡姿……反正不是别家的。
“小东西,要压死你爹么?”
岑羽抬手把岑小安挪了挪,小家伙随着他的动作,身体微微动了动, 总算被岑羽挪到床上去。但这小家伙明明还在睡,被挪开以后又立马往岑羽怀里凑,非得挨在身边不可。
岑羽挪完面朝床帐顶部, 盯了半晌醒神。大清早就考验他臂力,不由轻叹口气。接着又一左一右在俩娃的头顶上亲了亲,被子一撩,他先起床。
这日虽然是两个小家伙的生日,但岑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只是个小小生日而已, 一切照旧,该打理酒庄打理酒庄,该练拳练拳, 就是晚上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即可。他们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这俩小子岑羽虽然疼爱,却也没打算宠着,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无须大操大办。
一如往日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傍晚已至。正是黄昏,天将晚,小家伙们出生时日正值岭南暑热,八月末九月初。此时天边红霞漫天,大人们在酒庄里头准备晚上的一顿团圆饭,小孩儿们则在酒庄的院子里嬉戏玩耍。
因为今天是岑小安、岑小瑞的生辰,岑羽还特地邀请了平时常来酒庄做客的几位小客人,他们跟岑小安、岑小瑞玩得好,也是今天的贵客。
岑小安性格活泼开朗,一放到这群娃中间,简直撒开了蹄子飞奔,一路嘻嘻哈哈着来,嘻嘻哈哈着去,欢声笑闹不断。反倒是岑小瑞,这孪生兄弟二人也算奇,性格里各有特点。岑小安不擅学拳,这一点岑小瑞比他有天赋。但岑小安擅交友,这一点岑小瑞却不如他。别看俩小子平时在岑羽跟前都嬉闹成一团,若放在外边,各自的区别就显出来了。
但岑小瑞在除了岑羽以外的人面前虽属于默默无闻的类型,但架不住那一张小脸俊气得不行,小孩子见了也都喜欢得紧。
“小瑞!”那头,有个小子丢了个圆滚滚的竹编球过来。这玩意儿是岑羽借现代的工艺叫手艺人编的。倒也别说,这玩意儿编出来,小男孩还真就喜欢玩,玩的时日久了,还挺有模有样的。
踢球的小孩脚速不赖,但岑小瑞看着大,毕竟才三岁的年纪,看东西没那么准,反应也没那么快,是以一时没能接住这个球。
岑小瑞但见那颗球从自己身边轱辘辘滚过,自然下意识去追。只是他追着追着,那颗球所经之地一路平坦,还带着点向下斜的坡,球自然越滚越远,越远岑小瑞反而越追不到。
“哎,球……”
岑小瑞见怎么也追不着那颗球,心里开始有些着急。这东西是岑羽送给他和小安的,小家伙们平时就当宝贝一样,玩归玩,但可不能丢了。
岑小瑞所有的注意力的都在那颗球上,没能注意脚下,有山的地方也多石。恰巧此时此刻,他脚下正好有块小石头,岑小瑞一只小脚踩到上边,脚下倏地一崴,小小身子往前一扑,摔了一跤。
黄土混着草叶进到岑小瑞的嘴里,岑小瑞皱着小眉头呸呸两声,这一跤摔得他猝不及防,可疼。小手掌在地上搓了两下,还有点脱皮的迹象。但小家伙像没感觉一样不哭不闹,一双眼睛反下意识四处去寻找。
“球、球呢?”
小家伙一双手往地上一撑,企图从地上爬起来。岂料他惊呼一声,手心底下传来扎针般的疼,他这时候才意识到,手心摔伤了。
到底还只是个三岁的小孩,自己摔了一跤,疼得不行,旁边又没有其他大人在,远处是其他孩子的欢声笑闹,一时间根本没人注意到岑小瑞。只见他一张小脸一瘪,眼眶微红,泪花在眼睛里打转,可转来转去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因为他爹爹说过,摔倒了要自己爬起来,不能哭,要做个男子汉。
岑小瑞无声地拿衣袖抹抹湿润的眼睛,最后还是依靠自己的力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仔细看了一眼附近,却发现他要找的那颗球正在不远处躺着,那颗球被一块石头挡住了去路,也停了下来。
岑小瑞眼前一亮,往前迈了两步,伸着小手正要碰到那颗球。却在他之前,一双黑色的靴子在那颗球跟前停了下来。
岑小瑞看到一双比他爹爹还大的手轻易捡起那颗球,接着递到他眼前。
“这是你的东西?”那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岑小瑞抬起头,却见个头戴斗笠的男人恭着腰问他,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男人的一张嘴,以及他嘴上的胡须。那男人长得很高大,这一弯腰,岑小瑞眼前压下一片阴影,他点点头,“是。”
岑小瑞从男人手中接过竹球,小家伙很懂礼貌,乖乖地道了声,“谢谢。”
而这男人原本只是恭着腰,此刻却蹲下.身来,岑小瑞见他拿掉头上的斗笠,斗笠下遮盖的脸全都露了出来。
“不客气。”那男人顿了片刻,又温声问岑小瑞,“你……几岁了?”
岑小瑞歪着个头看他,爹爹说会帮助别人的人不是坏人,是好人,岑小瑞于是放心道,“三岁。”
那男人又停了片刻,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岑思朗。”爹爹还说,在陌生人面前,说名字要说大名。
“思朗。”只听那男人略低沉的嗓音重复了一声岑小瑞的名字,他不由抬起手,摸了摸岑小瑞的脸,一双眉目看起来很柔和,“原来你叫思朗。”
他的眼他的眉,同岑小瑞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瑞呢?”岑羽从酒庄里出来,发现岑小瑞不见的时候已经过了挺久。他问专门看小孩的伙计,可这伙计刚才被抓着干活走开了一会儿,岂料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岑羽问他,而这会儿岑小瑞已经不见了。
“小、小瑞少爷……”那伙计也是一脸懵道,“庄主,刚才小瑞少爷明明还在这儿的……”
岑羽一听就觉不妙,抓着几个孩子问,“小安,你有没有见着你弟弟?”
“弟弟……”几个小孩玩起来就兴奋地找不着北,估摸着小安连弟弟也忘了,他左右看了看,“没、没有啊。”三岁的小孩能懂什么,不要说照看人了,能照看好自己就不错了。
“岑叔叔。”这时有个娃娃的声音道,“小瑞去捡球了。”
“捡球?”岑羽问,“去哪儿捡球了?”
“那儿!”小家伙说着伸手一指刚才小瑞跑走的方向,“他去那儿捡球了。”
岑羽二话不说也跟着往之前小瑞走的方向跑,头也不回地嘱咐酒庄里的伙计,“你在这儿看好几个孩子,再有人不见,我回来拿你是问!”
岑羽很少生气,与酒庄客人、伙计相处更是以和气闻名。那伙计心大自知理亏,小瑞他也很喜欢,这会子再加上自责,就有些手忙脚乱,生怕出了什么意外。他把一帮孩子往酒庄里带,边走还边喊,“来人呐,小瑞少爷不见了!快来人呐!”
岑羽远远看到小瑞的时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这事儿也不能都怪那伙计,要是小瑞有个三长两短,他只会责怪自己而不是别人。
“小瑞!”岑羽冲那小小身影跑过去,那小小身影也撂下牵住他的人往岑羽这边跑,“爹爹!”
“小瑞!”岑羽一把接住奔到他怀里的小人,激动道,“你怎么能乱跑呢?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丢了,爹爹和阿爷都会很担心!以后不能再这样了,知道吗!要待在酒庄里,要待在大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岑羽一着急,说话的声音就大了起来,但小瑞却紧紧抱着他,半点不敢松手,这小东西大约是也受到了惊吓,一声也不出,只是一双小胳膊小肘紧紧搂住岑羽的脖子。
岑羽本想好好教训岑小瑞一顿,否则下次还这样就很可能不只是吓人的事。但岑羽最终还是顺了顺小东西的背,道,“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听话。”
岑小瑞一张小脸埋在他脖颈里,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轻微的鼻音。
岑羽安抚完小家伙,这才意识到旁边一直站着个大人。而这人他刚才远远见着,岑小瑞是牵着他的手回来的。人在紧张的时候反应最快,岑羽稍微一想就能明白,估计是这人把岑小瑞往酒庄的方向带的。
“这位……”
岑羽微一抬头,注视那人,只见那人嘴上蓄须,大半张脸埋在斗笠的阴影下看不分明。此人身形高挑挺直,腰间还配着一把剑,衣衫颜色素朴,像个行走江湖的人。
岑羽自从开了酒庄,各种各样的江湖人接触过不少,也算阅人无数。一见便知此人不是坏人,而且还应该是个值得他感谢的好人。
“这位兄台,多谢你送犬子回来。我是这小孩的爹,也是不远瑞云酒庄的庄主。兄台若是不介意,不知可愿上本庄一聚,岑某也聊表对兄台的感激之心。”
岂料那人听岑羽说完一番话却是不动,也不言语,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那里,半晌不见动静。
“兄台?”
这时,岑羽就见那人的手轻轻一捏头上的斗笠,就这么将斗笠拿了下来。
绿野之上,风起兮,天边红云微动。温温热热的空气扑了满脸,从身边来又从身边去,轻轻掠过人的脸颊,颊旁发丝跟着扬起。
岑羽从没想过,再见到那个人,是在这种情况下,此情、此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