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年年底,在苏夏的生活中,接连发生了好多件事,将她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首先就是那场无法在记忆中抹去的特大洪水。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永远显得那样的渺小。从暑假开始,全国各地,特别是长江番阳湖、洞庭湖流域,就连日降下特大暴雨,长江一线的那场雨,足足下了两个多月,洪峰冲击着长江沿岸,各个城市的堤口连续告急,百年难见的洪水终于无情的袭击了长江沿岸的各个城市。
苏夏重生前经历的那次洪水,她的记忆并不太深刻。当时她还小,每天只顾着埋头学习,新闻媒体也不发达,电视上关于抗洪一线的报道不如后世那样多,苏夏当时那个年纪能够直面到的,除了周围大人们的议论,就只有在灾后的那一串串数字了。
那时候的苏夏,并不如现在这般的心焦,也不如现在这般的懊恼。天灾不如人祸,是无法提前预防并且抗衡的。早在南方开始下一场暴雨的时候,苏夏就预料到了这场大洪水肯定会如前世那般到来,避都避不过。如果这是人祸,苏夏或许还可以贡献出一点力量,提前预防避免。但这是天灾!
她想过无数个办法,包括写匿名信给政府,写文章给报社,告诉大家洪水会在几个月后来临,会卷去无数条的姓名,会造成巨大的灾难,让政府做好措施提前预防。
但是,谁会信她呢?匿名的信根本不会受到政府的重视,而就算报上真实姓名,她一个小小初中生说的话,也不会有几个大人相信。哪怕到了洪水真的来临,他们也不会觉得是苏夏的话应验了这一切,最大的可能,不是无视了她,就是将她这个“重生者”抓取实验室,好好研究一番。
讽刺的是。就在六月份大自然降下第一场暴雨,苏夏为洪水的到来而感到忧心忡忡的时候,国家气象局请来的三位专家教授,刚刚出步了一份声明,号称暴雨在不久之后就会结束,今年根本不会发生洪水灾害!所有的人都相信了他们的话,政府高官,贫民百姓,住在长江沿岸的那些人民——哪怕他们每日每夜都面对着逐渐长高的河岸,也会安慰自己说:电视上说了,洪水不会到来,不会。
可是,就是在出步了这样一份新闻的两个月后,洪水无情的席卷了整个长江沿岸,大半个中国都遭受到了洪水的肆虐!
苏夏冷笑着,看着报纸上记者们抨击那几位号称“洪水永远不会到来”的专家们的报道,心中感觉到可悲又可笑。笑的是这几位专家现如今备受指责的惨相,悲的是自己一个重生者,在知道洪水注定会来临的时候,居然一点作用都起不到,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连续多天闷闷不乐,每天回到家就是打开电视看新闻,想要看到抗洪第一线的报道。可惜现在的新闻完全没有后世那样自由,对于这样的天灾,国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藏着捂着,根本不是正大光明的宣之于众,让全国人民知道长江到底发生了什么。
每天电视新闻上关于洪水的报道寥寥无几,而且很少对于死亡人数和财产损失的报道,多数都是对抗洪战士们英姿的描述。一面鄙视着这时候的媒体透明度,苏夏一面可了劲儿的找报纸新闻看,看多了后,心理也有些平了——她是没能在洪水来之前做好预防工作,可跟这战士们抗洪保家乡一样,她总能在洪水后弥补一些吧!
咬咬牙,苏夏想将自己得的出版稿费中的一半都取了出来,两版的版税,加上稿费,足足有五万多块钱,这一半,也有两万五了。如果不是苏夏留着剩下的两万多块钱还有用,她倒是真的有将钱全都捐出去的想法的。不过这两万多块钱捐出去是死钱,如果她能够用这两万多做生意,钱生钱钱滚钱,然后再去做慈善,那就绝不仅仅是两万多这么少了。
苏夏这么小的孩子去取这么大一笔钱,刚在邮政储蓄所那里把存折亮出来,就有人关注上了她。一听说她要取这么多的钱,都怀疑这是小孩子叛逆期跟父母闹了矛盾,想学电影里的离家出走,所以偷了妈妈的存折出来取钱来了。
苏夏未成年,在邮政储蓄所里面受着诸位叔叔阿姨们的盘问,一个个都用奇特的眼神看着她,问她:是不是跟爸爸妈妈吵架了啊?是不是要去外地啊?这存折是谁的啊,你怎么拿出来的?
话里话外的,就差暗示她:“小姑娘你乖乖的告诉叔叔阿姨们你家在哪儿电话多少,为什么要拿了家长的存折来取钱?快点跟叔叔阿姨们说实话,我们好送你早点回家。”苏夏几次跟他们说,这钱是自己挣的,都没一个人信!她最后无可奈克,说了母亲的一个朋友,也在邮政储蓄这里工作的杜阿姨的名字出来。
这些人平时工作无聊的很,突然遇到了他们以为的“少女离家出走”事件,自然是兴致勃勃,然后一听这女孩居然还认识同单位的杜姐,立马一个电话将她叫了过来。杜阿姨在这里见到了苏夏,也很是惊讶,又听到了那些同事嘴里的戏码,就更是讶异,她自然是不相信苏夏会离家出走的,在沈素梅和苏建国他们那群朋友的眼里,苏夏一直都是很乖很听话的女孩子,也是他们教导自己儿女要听话的正面素材之一。
但是当杜阿姨听到苏夏自己所说的,她自己挣了五万多块钱,现在要将其中的一半取出来,并且全都捐给灾区的时候,她简直惊讶的合不上嘴巴。
这下苏夏自己原本打算的低调政策全都泡了汤,在杜阿姨的通知下,沈素梅和苏建国都在半个小时之内赶到。一群人围着她审问了半天,终于将事情问了个清楚。苏夏自己写了本书,投稿给百花文艺出版社,居然出版了,还得到了五万多块钱稿费!这时候更是要将稿费的一半全都捐给灾区,而她还只是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小女生!
这些经历在沈素梅听来,陌生的就好像不是她的女儿做出来的一样。在苏夏取出了那两万多块钱,并且当场包了个信封,准备一会儿塞到市区的捐款箱的时候,沈素梅仍然还没有将这一切都消化掉。
在一众叔叔阿姨们或羡慕或惊讶或赞叹的目光中出了储蓄所,苏夏回了回头,就看到杜阿姨被那群同事围了起来,一个个正在争着问着什么。用膝盖想也知道,到今天晚上的时候,她自己估计又要变成多少父母口中好孩子的典型了,估计到时候还会有诸如“学习好人品好性格好”等等三好的评论。说实在的,充当了好孩子这么久,苏夏其实是很想尝试一下叛逆任性妄为的感觉的。
当一个好孩子其实很累。要学习好,要对人有礼貌,要孝顺父母,要对同学友爱。时时刻刻要做出一副平易近人亲切无比的样子,学习上要刻苦用功,什么课外书杂书都不能看,早恋什么的更是其中大忌。一言一行都跟模板似的。苏夏不止一次的感叹,好名声其实都不是天上掉馅饼掉下来的,都是你自己平时的刻苦换来的。得到的多,付出的更多,大概就是这样了。
从储蓄所出来后,沈素梅和苏建国就不停的问苏夏关于她自己写作的事情——自己刚刚十四岁的女儿突然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作家,这夫妻二人至今感觉不太现实。
苏夏无奈的告诉父母,如果觉得虚幻,那就等他们回到家,她将自己保存的那几本样书给父母看看,到时候他们大概就能觉得这是现实世界了。
走到市中心广场的时候,苏夏将厚厚的信封投到了捐款箱中,匿名的。看守捐款箱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他见到苏夏去捐钱的时候,原本是面无表情的,但是当看着从信封掉进透明的捐款箱,从开口处□□出的厚厚一沓青绿色的百元大钞的时候,他面部表情顿时凝结了。
苏夏塞完信封,转身就走。那个中年男子愣了好半天,才慌慌张张的从座位上站起来,追上苏夏,问他是不是代表学校来捐钱的,苏夏说不是。那个男子就非要让她留下自己的姓名学校,等这笔钱都汇往灾区的时候,就会让市里给她发奖状,苏夏推辞了,并且趁那个男子不注意溜掉了。
回到家的时候,苏建国有些责备苏夏自己一声不吭的就拿出了自己这么多钱去捐款,还说“灾区有国家管着,咱们意思意思就好,划不着出那么一大笔钱吧。”苏夏不说话,只是拿出自己这些日子积攒的一沓报纸给苏建国看。上面刊登的,都是社会各界对灾区捐助的新闻,有商人,有贫民百姓,还有海外华人。苏建国一字一句的看完了那些报道,对苏夏说了一句:“原来爸爸还比不上我女儿思想觉悟高”。
沈素梅问苏夏为什么不肯在捐款的时候报上实名实姓,苏夏说如果自己的捐款金额和真实年纪姓名被媒体知道,肯定会被炒作成新闻。自己不想让一片好心变成出名的手段,于是就拒绝了。沈素梅对女儿的心思感到非常的讶异,在她看来,苏夏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最是希望得到肯定得到夸赞的,而苏夏的选择却跟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这让沈素梅感到既自豪又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