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的军营里相当平静, 守卫的兵士也不算多, 整个大营的气氛还算平和。
“看来连隐还没有动手。”对整体情况做一查探之后,莫无辛和梅非潜在一处储存粮草的帐蓬后头,悄声说话。
“阿隐虽然有时候冲动, 却不会鲁莽行事。”梅非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他一大早便过来,一定是躲在暗处观察, 等到夜深人静才会动手。”
“这么说来,他应该也藏在某处。”莫无辛蹙了蹙眉。“这样倒麻烦了。小梅子, 不如这样, 我去各处找找,你到主帐附近守着,万一他出现便将他拦住。”
“好, 就这么办。”
梅非趁人不注意, 潜到了主帐背后。
主帐的烛光已经熄灭,想必阿穆尔已经休息。门口守着两名身穿皮甲的北戎士兵, 虽然已热得满面滴汗, 依然一动不动地坚守岗位。
这时有一队巡逻的士兵走了过来,领头的手持火把,眼看着就要走到梅非的藏身处。梅非心下一急,纵身伏上了营帐顶部。她提了一口气,也算得上身轻如燕, 竟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巡逻的士兵走到门口守着的北戎士兵面前,用北戎语交谈了几句,那两名士兵便点点头行了礼, 折身离开了,看样子是在换班。
巡逻的士兵换了人,看装束却不像是北戎人,倒更像是北都的士兵。
梅非正在奇怪,却见守着的那两人小声攀谈了起来。“这天儿可是越来越热了。”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这场仗还有得打。”其中一人抹了抹汗。“太热了。”
“老弟啊,哥实在受不了了。你先帮我看一会儿,我去洗把脸就来。”
“行咧,哥你就去罢。这儿有我。”
先说话的那人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子,便朝营帐右侧的小溪边走去。
剩下的那个等了一会儿,想必也是有些热得急了,便走开了几步,朝第一个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看。
就这么电光火石的瞬间,梅非灵机一动,提气悄然落地,闪身进了主帐。
在外头太容易被发现,不如干脆躲进主帐里等。这主帐挺大,藏个人是完全不成问题。再说阿穆尔虽然善战,却并无内力,应当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营帐里一片幽暗,只有细微的光线透过帐幕穿进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梅非只往里走了几步,贴着帐壁,朝里望了望。里面的空间还很大,听不见什么动静。想必是阿穆尔已然入睡。
她安下心来,双眼紧盯着帐门,忐忑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依然是一片平静。梅非放松下来,却渐渐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桃花香气,混合了酒香,醉人心脾。
没想到这阿穆尔也算是个风雅之士,居然喜欢喝桃花酿。梅非很快便辨认出了这味道。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很新鲜,像是今年刚酿下的。
她勾了勾唇,下一秒便心下一沉。竟然有人已来到她身后,而她之前丝毫也未察觉。
还没来得及反应,冰冷的刀刃便已抵在她脖子上,一丝微痛。
“谁派你来的?”音色冰寒入骨。
梅非正苦想对策,听这声音却愣了愣。
居然是穆澈。抵住她脖子的这把刀,多半就是许久不见的白银兄了。
见她没有反应,那刀刃紧了紧。“说!”
之前的微痛更加强烈了些,梅非能感觉到一小股热流从脖子上留下。
“等等。”梅非含糊地说了两个字,忽地腰身前送,带动脖子往后用力一仰,借力从穆澈的刀下错身而出。
在这幽暗中呆久了,梅非也渐渐适应了黑暗,依稀能看见穆澈的身影站在自己的前方,一把弯刀闪动微光。
她只怪自己太不小心。只自以为是地认为这营帐中一定是没有内力的阿穆尔,却不曾料到穆澈竟然也来了。所幸还戴着面具,至少不会被他发现自己的身份。
对上穆澈,她一定没有胜算,只能想些逃脱之计。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么?”穆澈冷笑一声,复又攻来。
穆澈的身法和飞空掠影刀,她都已经熟悉。虽然敌不过,但勉强接个几十招还不成问题。
她闪身一躲,抽出藏在腰间的绿岫剑,勉强一挡。
绿岫剑跟白银刀相碰,发出清洌一声鸣响,惊动了外头守候的卫兵。
“四殿下,出什么事了么?”他们也没敢进来,只站在门口问道。
穆澈停了手,看了梅非一会儿。“无事。退下吧。”
“是。”
“绿岫剑?你怎么会有绿岫剑?”穆澈站在原处,气势凛然。
梅非心里后悔不迭。这里如此幽暗,穆澈竟然也能认出绿岫剑?实在不可思议。
她并不言语,将手中的绿岫一挥,硬着头皮朝他劈去。
其实她只想趁穆澈不备,逃出这主帐。谁知道穆澈接了招,竟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她接近帐门的机会。
几十招之后,梅非已有些疲于应付。她心下一合计,索性上面虚晃一招,提气纵身举剑朝他的膑骨内侧刺去。
穆澈的身形一滞,竟然没有抵挡。
梅非没想到他居然没有闪躲,连忙将剑锋一转,以剑背相击。饶是如此,穆澈依然被击中,膝盖一软,半跪在地。
梅非趁机往门口逃,却听得身后一声低唤。
“是你么?”
她微一犹豫,脚下顿了顿。
这时,守卫的兵士又接近了帐门。
“四殿下,卑职等听闻帐中有兵戈之声,殿下是否安好?”
穆澈此刻已起了身,朝梅非走来。
“一切都好,不必大惊小怪。”
“是。”
梅非只得停了脚步,却不敢转身。面对穆澈,她心中多有愧疚。穆澈对她平日里也算得照顾有加,她却骗了他借死而遁,实在算不得厚道。但穆澈毕竟是冯傲之子,两人注定对立,歉疚归歉疚,她也并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的下落。如今阴错阳差地与他重逢,又被他发现端倪,却是万万不该。
然而再不该,却也没用了。
穆澈已走到她身后一步远,停了下来。
“既然走了,为何又回来?”
梅非一愣,缓缓地转过身去,依稀能见他唇角微勾,冷峻的眉眼渐柔。
她叹息了一声。“二师兄。”
穆澈抿了抿唇。“我知道没那么简单。”
她嗫嚅了一会儿,只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不必这样。”穆澈垂下眸,侧身收起了白银刀。“这么说,莫无辛也没有死罢?”
梅非咬着唇,没有说话。
“既然好不容易才逃走,又来这儿做什么?”穆澈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不如寻一处安生的地方,好好地过。”
“我是为了找阿隐,才——”梅非终于说了出来。
“六师弟?”穆澈有些惊讶。“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很快反应过来。“独身闯敌营?他倒是有些胆量。不过据我所知,他还没来这儿。”
梅非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气氛忽然有些怪异。
穆澈咳了咳。“找到六师弟之后,你就带他一起离开吧。别再掺和在这场战事中了。我与老三和老四是注定要对立,想必你们看着也挺难受。不如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等这场战事终了再说罢。”
梅非心中百味杂陈。总有一天,穆澈会知道他们离开,并不是去隐居,而是要做那只守候在暗处的黄雀,到那时,他会不会后悔现在的过分仁慈?
她心里有些难受。这几个师兄,每一个都待她真诚。奈何如今相互残杀,最可悲的是将来她也难以避免要与他们站在对立的一方,光想想都让人难以承受。
“嗯。”她低低地应了下来。“二师兄,你也——保重。”
穆澈没有说话,梅非抬头,只见他目露怅惘。
“早知道有今日,我便将点苍派的无踪忍术和昆仑派的御风神行先教给你了。现在——也来不及了。”
“没关系。”梅非轻笑了一声。“二师兄,我可没有你的天分。”
“以你的轻功,逃起来怕是有些吃力。”穆澈竟也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也太小瞧我了罢?刚刚我不也胜了你?”
“那是我有意放你一马。”穆澈抱着手臂,语气很有些不屑。
两人像回到了在□□宫里每晚交流武技的日子,但这轻松愉快的调子里,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伤感。
帐外传来几声鸟啼。这是梅非和莫无辛之前约定好的暗号,若谁找到了阿隐,便以鸟声相唤,到事先说好的地点见面。
“二师兄,我该走了。”梅非听得这鸟啼,知道莫无辛已经找到了阿隐,终于放下心来。
“好。”穆澈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等等。”
他走到里面,拿了一只水囊出来。
“给你。”
“这是什么?”梅非微讶,接了过来。
穆澈微微一笑。“这是你自己在靖安殿酿的桃花酒,忘了么?”
“真的?”梅非惊喜无比。“我一直在想,那坛酒真是可惜了。”
“我来这儿之前,去过靖安殿,听到小橙提及你酿的酒,顺便带了出来。”
“太好了。”梅非打开闻了闻,果然是之前闻到的那一股桃花香。
“很好喝。”穆澈垂下眸来。“以后怕是也难喝到了。”
“以后——”梅非本想说以后也能再酿给他喝,却不知怎地说不出口了。
“好了,时辰不早了。快走罢。”穆澈走向营帐口,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走了两个守卫。“小心些。”
梅非脚步轻点,飞身出了营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营。
她的身形轻盈,心中却一片沉甸甸。
大营的东侧有一隅山丘,山丘上有一小片樱桃树林。
梅非远远地,便看见树林前立了两人。一人是易容之后的莫无辛,另一人正是连隐。
连隐一身玄色劲装,双手相抱,青鸿剑放在胸口,看上去又比之前沉稳内敛了不少。
她落到山丘上后,莫无辛立刻迎了上来。“没事罢?我看见你进了主帐。”他眼睛落在她的脖颈上,眉头一蹙。“怎么受伤了?”
梅非摇了摇头。“一点儿小伤罢了。我遇到了二师兄。”
“穆澈?他也来了?”
“嗯。”她举了举手上的水囊。“这是他带来的桃花酒。”
莫无辛有些莫名其妙地接过水囊。
连隐站在不远处,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人,显然并没有听到他们之前的谈话。
“二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梅非愣了愣,转向莫无辛。
莫无辛挑了挑眉。
“这位侠士,你说有我姐姐的消息,现在能否告知在下?”连隐显然有些迫切。抱拳向莫无辛一敬。
莫无辛咳了咳,恢复了自己的声音。“公子不必着急。”
连隐一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
梅非嗔怪地瞪了莫无辛一眼。“好了好了。都这时候了,你还瞒他做什么?”
连隐一脸震惊地看着梅非。
梅非转向连隐,朝他走了几步,微微一笑。“阿隐,我没有死。”
连隐的桃花眸瞬间张大,颤抖着阖了阖。“姐姐?真的是你?”
“是我。”她眨了眨眼。“如假包换。这件事说来都怪大师兄,居然——”
她话音未完,连隐已经上前两步,抱住了她。
莫无辛的脸,隔着面具透出了黑气。
“姐姐——”连隐的声音迫切而又不确定。“我知道你不会那样做,却还是害怕。”
梅非在他肩上拍了拍,朝濒临抓狂的莫无辛抱歉地看了一眼。“阿隐,这儿不安全,我们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