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 结合清槐夫人之前说的话, 梅非也能猜了个大概。
孙秀禾当年离开越凤派,大概并没有去西蜀那个伤心地,而是四处游历, 不知怎地跟冯傲碰在了一块儿。
后来清槐夫人又找到了他,跟他说了莫齐相负一事, 并将天水门相托。
孙秀禾对清槐夫人怕是始终难以忘情,自然对莫无辛多加照顾, 又做了他的师父, 悉心相授。
莫无辛先后听说了这么些消息,许久也没回过神来。
梅非握了握他的手,他朝梅非微微一笑, 又回握了一下子, 叫她放心。
“这么说,我应该唤前辈一声师伯。”莫无辛转向萧揽。“既然师伯和上官公子都在, 晚辈有件事想拜托二位。”他侧脸温柔地看了梅非一眼, 这才又恭谨地对萧揽说道:“晚辈希望能娶小非为妻。如今形势紧迫,只能请二位替我们证婚,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梅非略有惊讶地看了莫无辛一眼。“无辛,这——”
“只要小五她愿意,我们自然是却之不恭。”萧揽勉强压下嘴边的笑意。“小五, 你意下如何?”
梅非还有些犹豫。虽然之前已经答应了要成婚的事,但这样突然却叫她有些猝不及防。
“无辛,我爹娘已过世, 师父就如我父,大师兄可作我兄。但你的父亲兄弟尚在,却无一人在场。若我们就这样成婚,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其实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另一方面,她知道清槐夫人尚在人世,若能看见无辛与她相认,那才算得圆满。
尽管如此,莫无辛却很坚持。
“梅儿,北都和平岭都已损伤惨重,西蜀就将要起事,中原将再无一处太平,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至于父亲那边,他早就已经明白我的想法,不会责怪于我们。”
“小五,无辛说得有理。”上官久也跟着起哄。“乱世之中,又何必太拘泥于礼节形式?你们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事,也是时候成婚了。”
梅非仍然有些犹豫。
萧揽也叹了一声,拉过梅非的手拍了拍。“小五,看到你有了归宿,师父这心里才能放得下啊。你那早去的爹爹,也终于能含笑九泉了。”
梅非眼眶微湿,点了点头。
“不过你们若要成婚,也不急于这一时。”萧揽话锋一转。“不如等我们跟小六会合之后再举行仪式。你就小六这么一个弟弟,他自然是得参加的。”
莫无辛的眉头微皱。“连隐如今已是容璃的左膀右臂,我们若想将他带出来,倒是得想些法子。”
“正是。如今谁不知晓碧璃将军身边左梅右雪两名干将?”上官久说起来颇有些意气风发。“碧璃军帐,梅谋雪勇。师父,这小四和小六还真出息了。”
萧揽微露欣慰。“只可惜小六终究也是要与他们为敌。兵刃相见之时已不远矣。”说到此处,众人皆有些黯然。
“其实也未必。”莫无辛见此情形,忙出声相劝。“平阳王早已有意将王位传予容二公子,若能说服容二公子归顺大夏,便可免去干戈。”
尽管如此,大家也都知道这不过是最理想的情况。
“这么说,我们下一步是要去跟阿隐会合了?”梅非转开话题。
“正是,会合之后,阿久便会带你们到月氏取神剑宝甲。”萧揽点点头。“他们如今正在东边的熙州定怀城。自从壁州一战后,他们连连获胜,如今正与增援的北戎军和昌平的冯军僵持在那里。”
想到能见到阿隐,梅非心中也生出些欢欣。“我假死的事,阿隐他应该知道了罢?”
“当然。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告诉他。”上官久拿折扇拍了拍胸脯。“我一早便派人暗示他了。”
“暗示?”梅非与莫无辛对视一眼,忽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当然了。这等机密,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上官久面露得色。“我琢磨着不能用书信,便想了个绝妙的法子。”
“什么法子?”萧揽也有些好奇。
“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咸鱼翻身,死灰复燃’?”上官久哗啦一下打开折扇,自我感觉颇好地扇了扇。“我为了暗示他,小五会死而复生,所以让人给他送了条咸鱼。如何,这个暗示可巧妙么?”
梅非三人面如土色。
“大师兄,我就知道我们迟早会被你的‘风雅’给害死。”梅非幽幽地说了一句。
“怎么了?”上官久见三人表情怪异,颇有些委屈。“难道不好?”
梅非没理他,耷拉着脑袋跟萧揽说:“师父,我们看来得尽早启程,我担心阿隐。”
萧揽哭笑不得地看了上官久一眼。
“好,我们明日便启程。”
他往上官久肩上拍了拍,长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到底怎么了?”
梅非摇了摇头,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屋里走。
莫无辛轻笑了一声,刚想跟上,却见上官久哀怨地看着他。
“无辛,我可替你说了不少好话。”
莫无辛咳了咳,停了脚,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上官久立刻脸色发青。
“知道了罢?”莫无辛也拍了拍他的手臂。“上官公子,以后这种重要的事,还是直接点儿的方法比较好。”
上官久长叹一声。“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啊。没想到我一世英名,就毁在这儿了。”
莫无辛咳了咳。“明日便得赶路,上官公子还是早些歇息罢。”说完便想走。
“等等。”上官久止住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递给他。“伤口又裂了罢?喏,拿去用用。”
“多谢。”莫无辛接过来,朝他感激地点点头。
“明儿个还得赶路,别太劳累了啊。”这次换上官久在莫无辛的肩膀上拍了拍,转身优哉游哉地扇着扇子踱了开去。“年轻人啊,就是有力气。”
莫无辛的唇角抽了抽,看了看手里的瓷瓶,转身往梅非的房间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四人四马,从捷径朝东边的熙州疾驰而去。
因为担忧连隐,四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到第六天终于到达了熙州。进定怀城之前,莫无辛和梅非用月氏秘术易了容,面容平凡,做仆人装束。
定怀城被平岭联军所占,与城外十里外驻扎的敌军大营遥遥相望。
因为萧揽和上官久的身份,四人很容易便被守城的将士给放了进去,直接请到了主将的居所。
萧揽和上官久走在前面,莫无辛和梅非垂头恭顺地跟在他们身后。
“师父!”还未进营,容璃和方雪卿便已迎上前来。容璃穿着一身玄色交领窄袖长袍,外面套着棕色铠甲,英姿飒飒,只是脸上已略显憔悴。清冷的眉眼依旧,已不仅仅是当初那一曲动平阳的翩翩美少年。
“师父,大师兄?”容璃显然很惊喜,但也没忘了行礼。“你们怎么来了?”
“对啊!”方雪卿连忙跟着一同行礼。“大师兄,我听说你去过了昌平,小五她——”他脸上的神情很有些焦灼。“难道小五她真的——”
此言一出,容璃的神情也有些期盼之色。
上官久看向萧揽。
萧揽沉吟一刻,看了他们一眼。“此事千真万确。”
方雪卿脸色一变。“不可能啊,小五她不是那样的人。怎么会?还绝食殉情?!”
容璃身形一颤,脸上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眼中却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大片大片地破碎坍塌。
萧揽有些不忍,只垂了眼,抚了抚胡须,久久不语。
方雪卿眼圈一红,差点便要落泪。“冯贼!我定要取他狗命!”
容璃垂下眼,退了一步,稳住身形。“请师父,大师兄移步到里面说话罢。”
梅非在后面看着,心里很有些难受,眼眶也发了热。她刚动了动,便被莫无辛拉住,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周围还站着许多兵士,的确不是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她只得按捺住情绪,所幸这面具遮去了大半的神情,再加上容璃亦心神大伤,否则以他的心细如发,怕是早已发现端倪。
“这两位是——?”
上官久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是我的家仆,都是可信之人。”
“好罢。请一起进来。”
几人进了内厅,容璃请萧揽上座,自己则坐在一侧案几旁,上官久坐在另一侧。而方雪卿还未从之前的噩耗中回过神来。他长吁一声,浑浑噩噩地随便找了一处便坐了下来。
梅非和莫无辛垂着头,站在上官久的身后。
几名侍人送上了茶,容璃便挥手,让无关人等都退了出去。
梅非左右也不见连隐,心中不免有些焦躁。上官久知道她的心思,随即出言相询。
“老三,小六怎么不在?”
容璃的脸色顿时有些发僵。
方雪卿叹了口气。“小六知道小五的事情之后,像疯了似的,我们好容易才劝住他,说小五不会这么做,一定有些缘故。才刚刚平静下来,不知道哪个缺德的王八蛋给他送了条咸鱼!他一见这咸鱼,难过得不得了,说小五一定是死了。正好我们这几天又跟北戎人打得僵持不下,他今儿个一大早留了个字条,说是去敌营行刺那个领兵的首领了!”
上官久呆愣在原地,面色忽青忽白。
萧揽连忙问:“你们可有叫人去找他回来?”
“我正和三师兄商量对策,就听见将士来报说你们来了。”
梅非听得焦躁不已。阿隐怎么就这么去了敌营?就算以为她死了,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
萧揽朝梅非望了一眼,示意她安心。
这一眼恰恰被容璃看见。容璃略有疑惑地看了梅非一眼,似在思索。
梅非心里一沉,以容师兄的心思慎密,怕是瞒不过。
“既是如此,就让为师走一趟,把小六带回来罢。”萧揽抚了抚胡须。
“师父,怎么能让您去?”上官久发了急,满脸愧色。“这件事是由我而起,当然应该让我去。”
容璃忽然开了口。“大师兄,此话何解?为何是由你而起?”
上官久呆了呆。“这个——”
“阿久的意思是,没照顾好师弟师妹,自然是他的责任。”萧揽不动声色地替他解了围。
梅非急得手心里直冒汗,却又不能开口。月氏秘术虽能易容,却不能改变声音。她若一开口,便全都露了馅儿。此时却听莫无辛道:“不如让我二人替主子走一趟。”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倒是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上官久有些犹豫,看了莫无辛一眼。
莫无辛又道:“我二人亦自幼习武,定能不辱使命。”
容璃若有所思地望着莫无辛。
上官久又望了望萧揽,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应道:“好,就由你二人去一趟敌营。”
天色渐暗,熙州多山地,地形复杂。方雪卿先是向他们介绍了敌营的状况,又在沙盘上将道路仔细解说了一遍,两人便趁着月色上了路。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便赶到了敌营前的一片山头上。
夜已深,敌营除了巡逻的兵士外,大部分的营帐都已经熄了灯。其中有一个营帐格外大,帐外竖着代表北戎的苍鹰翱天旗,多半就是主帐。
“小梅子,你就在这儿等我罢,让我去找连隐。”
“不行。”梅非摇头。“要去一起去。我的轻功虽没你的好,但探入北戎大营还绰绰有余。再说——”她犹豫了一下子。“这次带兵的首领是三王子阿穆尔,我曾跟他在北戎有过些交情。万一被抓了,也许还能有脱身之法。”
“好。”虽然隔着面具,梅非也能感觉到莫无辛的脸色凝重。
他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