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裴菀书愣了一下, 感觉没听明白, 转首看向自己的大哥,最后又盯着沈睿一脸迷惑。裴锦书精致到极处的脸瞬间沉下来,本来随时飘在嘴角的笑意冷得几乎挂不住。
“沈睿?”大哥竟然直呼沈睿姓名, 让裴菀书又是一愣,看着他妖艳的面容忽然变得下来, 忙起身。
“到底怎么回事?”
沈睿双眸冷寒地直视着裴锦书,忽而勾了勾唇角, 一副尔等大惊小怪的模样, “母后说最近挺乱的,住在王府又闷,跟四哥商量让你去景怡宫安胎, 这也是为了保护你。”
裴锦书灵秀的眸子一转, 冷冷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你来替她看看菀书, 让她好好休养, 根本没说进宫之事。”
沈睿哼了一声,“这是四哥答应的,不信你去问他。”说着便回头让木兰赶紧收拾。
“沈睿,你等一下!”裴菀书扶着案桌瞧他,“若你四哥如此说的, 你让他回来自己送我去。”
沈睿凝眸看她撇撇嘴转首看向裴锦书,不冷不热道,“这是父皇的旨意, 我只能如此!”
裴锦书眉梢一挑,靠近沈睿,浑身衣衫鼓荡,沈睿轻嗤了一声,“裴知府,你想挟制本王不成?”
裴锦书媚然一笑,薄衫垂悬,“下官怎么敢。不过皇上答应臣子的,却也是一言九鼎。我想我们还是一起去面君吧!”
“父皇说过,她是这其中的关键,只要她坐镇中宫,就不会有什么麻烦。难道裴知府听不出这其中的关键?”沈睿纤眉高扬,倨傲地瞅着裴锦书那张过分美丽的脸。虽没有英气,宛若妇人,但是一双眸却有股子目空一切地狠戾。可是,他却并不怕。
“看来皇上还是信不过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呢?”裴锦书灵秀的眸子暗含风雷,冷意凝聚。
“那是父皇的问题,你该跟他讨论,我只是执行父皇的口谕而已!”沈睿缓缓地笑了,一双水溶溶的桃花眼满是邪气地睨着他们。
“抗旨,什么后果。两位都知道吧?”
裴菀书用力地握了握拳,抗旨,这一大家子人,裴府那一家子人。谩说是两家子,就算是身边任何一个随身的,裴菀书都舍不得。
“那我还是去华歆宫,这样可以吗?”她淡淡地说着,示意木兰收拾衣物。
“永康如今也在景怡宫住着,那里最安全,你怕什么?”他似是放下什么微微舒了口气,又看了看她,对裴锦书道,“从瑶华宫回来,她没什么问题吧?”
裴锦书看向裴菀书腰间的香囊,双眸微黯,“没什么大碍,但是需要小心保胎。”
“宫里有最好的御医,裴知府请放心。”沈睿微微颔首。
裴锦书扯了扯唇角,瞅了他一眼,淡淡道,“让她们收拾,我们去外面走走,下官有话想跟安王殿下说一说。”
沈睿略一停顿,触到他冷然的眼神,便抬脚出去。
裴菀书眼瞅他们去了院子南边假山旁边的紫藤架下,便飞快地理了理思绪。这几日沈醉忙于公务,并没有什么不对劲,但是似乎非常忙,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他亲自处理。驿馆北方八部里喀尔塔塔等三部和卓里木王子亚都晗闹了矛盾,喀尔塔塔要求借粮等事情也都是沈醉亲自处理。按说如今这架势,皇帝需要提防的当不是沈醉,而是北方八部和南梁偷偷潜入京城的那些人。
皇帝真正的目的猜不透,却也不能抗旨。只得嘱咐翡翠在家好好守着胭脂,西荷虽然伤势好得差不多,裴菀书舍不得她涉险,只是听翡翠一说西荷便自然要跟着。
临上车时候,沈睿盯着裴菀书看了一瞬,漆黑的瞳仁深处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滑过,随即凝眸审视着西荷和解忧,蹙了蹙眉,“景怡宫有人,这几个就留下吧。”顿了顿又道,“要么就换翡翠和明光。”
两人自然不同意,沈睿便也不再坚持,只冷笑道,“去了宫里都懂点规矩,否则到时候可别怪宫规森严。”
裴菀书眉头一蹙,看向沈睿,他却瞥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如今她越来越捉摸不透他,不知道他这几句话是单纯看不惯还是别有用心。
裴锦书见状安慰她道,“别怕,皇后是个随和之人,没什么问题。”
一路进了宫,马车径直行进景怡宫,
裴菀书一下车,便见一身淡红长裙的永康飞奔而来,忙迎上去。待永康扑过来的时候,沈睿自然地伸手拦了拦她,蹙眉道,“每日疯疯癫癫的,她这样子要是被你撞倒可有的受!”
永康吐了吐舌头,朝他做个鬼脸,然后拉着裴菀书的手欢喜道,“姐姐,我们一起作伴,这样四哥不在家陪你,你也不会寂寞。”
“你只要别再听人唆使,东逛西逛,出了岔子就好!”沈睿讥讽了她一句,便让人送裴锦书去要去的地方,又陪着裴菀书和永康去皇后寝宫。
永康不乐意地撅着嘴巴,她也有点奇怪,自己身边的宫婢嬷嬷小宦者少了几个人,沈睿说因为偷东西被何其下令送进了刑部。本来还想替他们求情,但是想他们曾经怂恿自己找菀书去瑶华宫玩,这次自己又听小八说四哥可能会做储君才缠着沈睿让他将裴菀书带进宫的,心里有气,就不再去管。反正宫里每日都会有人消失,小八身边来来去去不是也换了好些人么。
“永康,想什么呢?”裴菀书见她一副沉思状,笑着握了握她的手。
永康摇摇头,蹙眉道,“没什么,是我太笨所以才害你差点被人算计。”
“别说这样的话,你哪里笨?明明是我自己不够警惕,给坏人钻了空子。以后小心就是了。”她笑了笑,又道,“你看,我们不是很好么,哪里都没问题。”
永康这才开心起来,“姐姐,你别怪我,我听父皇说你们府里不安全,就让母后将你请来宫里,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裴菀书朝她笑笑,携了她的手入殿内。
皇后见她来,神情欢喜,亲自陪着她去看准备好的房间。又将自己身边的宫婢红珠派给她,服侍饮食起居。
“你且放宽心住下,每日老四都能来看你。他近来也忙,你们父皇说让他不用总是两头跑。”皇后寒暄了几句,便道,“等陛下精神好点再去拜见,现在先免了,你们好好亲近一下吧。我也不碍着你们。”说着笑了笑,便带了人离开。
“小八,菀书姐姐住进宫里,你可不许欺负她。”永康待皇后走了便扭头瞪着沈睿。
他扯了扯嘴角,不屑道,“我有那么无聊吗?”
“你自然不无聊,把事情都推给四哥做。他还要管驿馆的事情,还要应付那帮所谓学习的北夷,还有那些老顽固,老古董。你就不懂事,不知道帮着四哥点。”永康越说越愤怒,哼了一声。
裴菀书一直知道沈醉忙,皇帝虽然不信任他,但是却又在关键时刻依赖他,几乎将朝政大权都压在他的肩上,而沈醉却从不说自己累。每次回到家里都是笑微微的一脸温柔。
“那是他应该做的。”沈睿轻哼,对他随身一个侍卫道,“你去告诉黄侍卫,将康展调过来做瑞王妃侍卫。再加强景怡宫里的明暗哨,要是有一个陌生的虫子进来也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侍卫脸色呆板,一本正经地点头,然后跑出去。
永康拉着裴菀书嘀嘀咕咕,“姐姐,小八可好玩了。他明明就是个小屁孩,总是装成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你不知道,每日看着他吩咐那些侍卫,笑死人了。”
裴菀书轻敛眉眼,挤出丝笑容,现在的沈睿哪里是孩子?简直是气势骇人的王者。看他那几个随从,个个面无表情,手脚利索,走路无声无息,哪个不是功夫绝顶?
“安王殿下,臣妾能见一见瑞王吗?”见沈睿盯着她看,裴菀书冷冷地问道。
“四哥在御书房忙呢,估计掌灯时分吧。”顿了顿靠近裴菀书在她身边低声道,“别耍什么心机,除非父皇发话,你们根本走不了。所有的小动作只能暴露出四哥的人脉,只会给父皇机会一网打尽。如果不想连累无辜,不想柳清君的人全部死于非命,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小八,你跟菀书姐姐说什么呢?”永康一回头看到他小声说话,立刻跑过来,沈睿随即抬手拦住她,蹙眉道,“不会慢点吗?”
裴菀书淡眉微垂,随即抬眼看向他,如今确信他骗自己进宫就是想牵制沈醉,可是为什么还牵扯到柳清君?
“你放心,这么好的地方,我怎么舍得走。”她淡淡地说着,不再看他,他终于知道柳清君了吗?
朝廷对香雪海这样的商家,不可能一味纵容,以柳清君才智肯定早就考虑到,所以如今他已经不管香雪海的事情。香雪海在京城的商铺逐渐减少,很多货物也没有增加,更没有添加新的品种。看来他有意放手,应该是早就做好准备。
永康见状立刻拉着裴菀书将自己收集的一些好玩的东西拿出来跟她分享。有精致的根雕,皮影,还有阴阳匣子之类。
一个时辰之后,沈睿亲自端了红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白瓷碗,冒着腾腾热气,药香飘散。
裴菀书闻着味道是自己平日里喝的保胎药,柳清君开的方子,想自己没告诉他,怎的被他知道去?
“裴知府说你要在这个时辰喝药,我让人帮你煎了。”说着便放在窗下的紫榆大桌上。
永康忙拉着裴菀书走近,又要去端蜂蜜罐,沈睿瞅了她一眼,“这药不能兑蜂蜜,记住了。”
他就那么随意地说着,永康却感觉到与以往不同的压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那么苦不兑糖怎么喝?”
“不兑就是不对,率裁矗俊鄙蝾3蛄擞揽狄谎郏聪蚺彷沂榈氖焙蚝陧杏幸凰苛Щ
裴菀书见他们为了这么点无聊的事情争执倍感无奈,不过想起来还真是,自己自从吃着药以来,他们都不给自己吃糖片或者蜂糖水,她自己也没主动要过。便点了点点头,对永康道,“是这样。”说着端起瓷碗,忍着一口气喝光,那苦酽酽的味道熏得永康直皱鼻子。见她喝完,沈睿便让人收拾了,说自己有事先出去。
他一走裴菀书才松了口气,在桌旁坐下。
“姐姐,我们去院子里透透气,我问过太医,他们说有了宝宝要经常活动一下。”说着弯腰拉裴菀书的手,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香囊上,惊异道,“好精致的香囊!”
裴菀书笑了笑,“这不是我做的,没这手艺。别人送的。”见永康喜欢,想送她,但是想起沈醉珍而重之地挂在自己腰上,便有点不舍的。永康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又让她窝心,笑道,“我给你玩几日,等我离开这里你再还我!”
永康一听摇摇头,“还是你戴着好看,浑身上下就这么一个抢眼的饰件,我才不抢你的。”随后跑去门口找个小宦者叽里咕噜一番,裴菀书见她神秘兮兮的样子也不去问,这看似平淡温馨的日子,只怕也是刀光剑影。自己当步步小心,不要给沈醉添了麻烦才是。
宫里风光正好,景色秀丽雅致,斜阳暖暖地透过梧桐树,将金色余晖洒在青石板地面上。花圃的月季开得俏丽,迎风招展。
裴菀书和永康在花间走了一会,听见几个宫婢兴奋地叽叽喳喳,忙回头去看,回廊那头,沈醉一身紫衣,飘若流云,随步翻飞,腰间的墨玉莹润沉凝。
“四哥等不及了!”永康打趣着,轻轻地拽了拽裴菀书,“姐姐还不快去。”说着自己招呼着宫婢们跑去一边看荷池的锦鲤。
提了裙子快走两步,转眼便见沈醉已经到跟前,忙拉着他的手走到开阔地一株大槐树下。
“沈醉,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我接到宫里来?”见到沈醉才真的感觉紧张,一切伪装都虚软下去。
“别怕。”沈醉将她拥进怀里,柔声安慰。
“你们有事情瞒着我!”她动了动身体,不满地抬眼看他。
沈醉轻笑,打趣道,“你不是也瞒着我么?”
裴菀书心头一颤,却嘴硬道,“我瞒着你什么?你师父的事情我不是说了么,再说我又不知道他是你师父。”见沈醉想说话,又道“你找到师傅了吗?”
沈醉摇头,垂眼看着她,他相信她,但不是这个,就算所有人说她不过是皇上派来自己身边的棋子,他也不会相信。他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觉,相信她为自己付出的,他们深沉相依的爱。
“沈醉,也许他已经走了。也许以后我们会碰见他的!”
“小欢,你还有事情没告诉我。我师父,如果好好的,怎么可能带走你,他为什么?单为了吓唬你吗?不可能如此。你定然瞒着我什么,对吗?”沈醉抬手挑起她的下颌,让斜阳疏漏过槐叶落在她变得略微丰润的脸颊上。
“你,一早就怀疑吗?”裴菀书叹了口气,知道瞒不过他,也算她自己私心,不想沈醉纠缠进花追风和皇帝的恩怨中去。
既然他自己肯主动看开淑妃和皇帝的恩怨,她怎么舍得再将他推进火坑去?现在不过是皇帝想利用他的能力稳定政局,镇压危机四伏的边疆而已。
只要他们小心,等处理好这一切,一定可以离开的吧。
如果让他知道花追风在暗中和皇帝作对,知道花追风和皇帝的恩怨,他会不会掺和进去?毕竟,在他的心里,师傅是不可取代的吧!
沈醉深深地凝视着她,狭长如桃花瓣的眸子黑泠泠的,如夏日星河悠远清绝。
“你恨我吗?”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是自己太自私了。
“你是我的妻,我恨你做什么?”不管她做什么,自己对她都只有怜惜和愧疚,谩说她不是皇帝的棋子,就算她真的是,自己又何尝会恨她?
如果没有她,去哪里都没有意义。
当沈醉以为她不会告诉自己的时候裴菀书却牵着他的手,慢慢地往花丛中去,“我们去散散步吧,夕阳里的花圃更加美丽。”
那里幽静人少,自不怕人。
他揽着她的腰,两人慢慢地走着,斜阳将他们的影子黏在一起,愈来愈长,像他们浓醇如酒的深情。
沈醉静静地听着她的叙述,心中的震惊却如翻江倒海。
年酒伦就是师傅?
只怪当初自己太幼小,且师傅当年总是深夜带着面具来,说话声音很好听,身材高大。他竟然一直不曾怀疑年酒伦就是师傅。
“沈醉,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我只会支持你。”她站定,凝眸专注地瞧着他,这个闭着眼睛也能描绘的分毫不差的男人。
“小欢,我……”他声音低得沉入虚无,凝视她的眼眸越来越深。
“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皇帝让我住进宫里是为了牵制你和柳清君。虽然不知道为何或者他想如何做,但是很明显是如此。所以你们切不可轻举妄动,我好好的,没什么不对劲的。不要再牵连无辜。”
沈醉看着她坚定关切的神情,心头一颤,用力地拥紧了她。连日来的担忧愤悒在她的气息里渐渐地消融,皇帝的明里暗里试探,那人冒着艰险的接触,都让他越感疲累。
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能全身心地放松,忘记那些凉薄。
“那么你瞒着我什么?”裴菀书双手环着他的腰,轻声问道,“你说见过楚王?他怎么会藏在京城?”
“菀书,你知道……”他似是非常痛苦,声音微微颤抖,让裴菀书心头不忍,楚王是他真正的父亲。他们见面,到底说什么?楚王会不会逼着他给母妃报仇?
心头怜惜,便不想再逼问,只道,“沈醉,楚王秘密藏在京城,是你帮忙的吗?如果是这样,一定要小心!”
沈醉轻轻摇头,低声道,“不是我。他不过是让人找过我一次,也没说什么。你也知道那是很尴尬的事情。”
说完似是讥诮地叹了口气,裴菀书用力抱紧了他,晚风拂动,斜晖脉脉翠色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