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风吹草动的气息牵动了宫中的每一个人, 几乎所有人都不敢多话,相互对视一眼点头示意就匆匆离去。
蔺后也找了借口觐见, 但羞涩含蓄的她欲言又止,徘徊良久。萧钧天哈哈一笑, 挥手让宫人尽数退下,劈头对她道:“梓童前来,可是为棠儿求情?”
蔺后吃了一惊,脸色微变:“陛下……”
萧钧天牵过她的手,温言说道:“朕百年之后,梓童不想让端儿继位么?萧棠如此大逆不道,理应处斩, 你又何必对他这么好, 难道他如果继位,会放过端儿不成?”萧端正是蔺后所出的皇子的名字。萧钧天因身体不适之故,□□极淡,但对这心肠柔软又极喜哭泣的女子却颇为看重。心境平和时看她, 发现她的眼角果然有些那人的神态。或许正如慕容离所言, 他对这样的人总是无法拒绝。
“棠儿他是个孝顺孩子,他绝不会谋反的,请陛下明察!”蔺后声音颤抖,轻轻挣脱他的手,跪在他面前。
“梓童……”萧钧天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难道梓童竟瞧不出, 朕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乃是端儿么?若不是端儿才四岁,朕早就想废太子再立。萧棠胆敢谋逆,实属罪大恶极,你不必为他求情了。”
“陛下!在臣妾心中,棠儿也是臣妾的皇子……他从小就和奶娘住在一起,凤后又早薨,没人对他好过,其实他善良孝顺,臣妾以性命担保,他绝不会谋反……”蔺后抬起头,脸上已满脸泪痕。
蔺后对萧棠果然是母子亲情,溢于言表。这么单纯的女子能安然无恙地处在深宫之中这么多年,的确是一件奇事,只怕还是萧棠在暗中相助。萧钧天稍一犹豫,将她扶起,温言说道:“梓童请起。既然梓童这么说,想必朕是冤枉了棠儿了。你先回宫休息罢,朕会诏棠儿进宫,让他澄清此事,可好?”
蔺后应了一声,神情却颇为踌躇。萧钧天只得安慰她几句,让人送她回宫。蔺朝霞只得缓步出门,想着他们父子二人会不会一言不合,她又有点忧心忡忡。
才走出宫外,便看到萧棠迎面行来。她怔了一怔,皇帝虽然宣太子入宫,但也不应该这么快。心里疑惑,很快被看到萧棠的愉悦替代,牵过萧棠的手道:“棠儿……”
萧棠端详她半晌,说道:“母后,父皇没为难你罢?”
“傻孩子,你父皇怎会为难母后。他正在找你,你快去吧。”此时的萧棠比她还高了,她踮起脚尖,为萧棠拢了拢散落的发,满脸慈爱之色,“不要让你父皇久等。”
萧棠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母后,你回宫后立刻关上房门,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最迟到明天早上便有分晓。”
蔺后微微一愣,这才瞧见萧棠身后不远处禁卫军列队整齐,正等候发号施令。她不晓得行军打仗,也不知有多少人,只见全都披坚执锐,面孔都十分陌生。她颤声道:“棠儿,这些人都不是御林军,你把他们带来,是想做什么?”
萧棠温言说道:“母后不必担忧,皇儿只想问父皇几件事而已。”
蔺后再是单纯,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大惊变色:“棠儿,你怎地……怎地如此大胆?难道你真的想造反么?”
萧棠身边一人欠身说道:“太子殿下,拖延太久恐怕贻误战机。”
萧棠点了点头,说道:“母后,只得委屈你几天了,不然误伤了你,皇儿于心不忍。”他俊秀的面孔略有些苍白,神情依旧十分沉静,挥了挥手,立刻便有人将蔺后擒住,押了下去。
“棠儿……棠儿……你不可做错……”
蔺后凄厉的呼唤依稀传来,萧棠却是神情漠然,缓步走入太和殿里。太子监国的位置坐了几年,南朝的兵权早已落入他手,本来想过几年兵变会更有把握,不料事情竟会一夕败露。
萧棠走入太和殿中。
高大的男子披了一件常服,背向而立,手按在腰间长剑上,身形笔直而倨傲。仿佛听到他徐缓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面孔依旧消瘦,眼底却似乎有星芒,刺入人心。
“你来了。”他淡淡的说。声音里,有丝不易觉察的疲倦,像是等待许久,终于等到要等的人。
“父皇。”萧棠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如果他们不是父子,萧钧天也绝对是一个可畏可敬的对手,身体状态分明像要活不到第二天了,却又有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精力,无人敢触碰他眼中的寒芒。
“皇儿对蔺皇后感情颇深,仿佛亲生母子,当真难得。”萧钧天神情温和地道。
萧棠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多谢父皇方才没有让母后留下,儿臣十分感激。”
“难道只有棠儿顾念母子之情,父皇对你母后就没夫妻之情了?”他语气虽有森冷之意,脸上却在微笑。
他二人亲生父子,心念一动便知对方所想,之所以萧钧天没挟蔺后为质,并非因为顾念彼此之情,而只因为,即使蔺后在此也无法扭转局面,只徒然增加一条人命,而不能让萧棠改变复仇之心。两人虽然心知对方如自己一般冷血,神色之间却都是一般的情深意重。
“儿臣不敢。”萧棠欠了欠身,“父皇身体不好,这么晚了却还在为政事烦心,请您千万保重龙体。”
“棠儿有心了。朕未下诏书,你如何前来此地?不怕朝臣诟病么?”
萧棠脸上微微一阵扭曲,上前一步:“儿臣前来,只问您一事——母后当年七孔流血而亡,可是您让人下的毒?”
“是朕杀的,那又如何?”
萧棠未料到他直接承认,眼里尽是怨恨之意:“你本来可以不杀她……”
萧钧天眉头微皱,注视着眼前与他一般高的少年:“痴儿!杀便杀了,你又何必问为什么。如今是朕杀了你的生母,你要为她报仇。不管朕为什么杀她,也不会改变今日相争之局。如今你我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生离大殿,你苦苦纠缠此事,岂不可笑?”
萧棠轻轻一笑,那笑容却似有些惨然:“父皇,原来……直到今日,你对她的死也毫无一丝愧疚之意,她与你那么多年的夫妻,你却……我只当你是无情,却原来,你是连人性都没有了。”
萧钧天哈哈大笑:“既然做了皇帝,天下之大,有那么多可为之事,又岂能顾得上儿女私情!如果刚才朕没让蔺后离开,蔺后若是死了,难道不是你害的么?蔺后对你不薄,你又怎配指责朕无情?你早就知道朕杀了凤笙,当年却没有质问朕,而是苦苦等到今日羽翼已丰,你敢说你今日前来,只是为了替自己的母亲伸张正义,没有一点对皇位的野心?”
萧棠脸色微变,却是住口不语。
“有野心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不由露出一点笑意。
“父皇教训得是。”萧棠欠身,神情已然恢复平静,“儿臣连同兵部尚书张大人举事,如今殿外已被三千兵马围住,难以出入。父皇,你自刎吧。”萧棠拔出长剑,上前一步。
这句话既陌生又熟悉,仿佛遥远的十年之前,他剑指父亲的龙椅,让父亲退位。萧钧天不由轻声一笑,“朕既然知道你有复仇之心,怎会不早有准备?”他略一示意,便有十人从帐后鱼贯而出,将两人围在中间。这十人未披软甲,身着玄衣,赫然便是皇帝手中的枭骑。
“不知是皇儿殿外三千兵马的箭快,还是朕这十位枭骑的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