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女子的声音, 听来且尤为熟悉。
阿娇心头惶恐瞬间消散了许多,镇定下来, 觑眼看那身形,倒是同她一般。
“娘娘, 是我,锁心!”
那声音细细辩来,确然正是当日伺候在椒房殿的锁心。阿娇长长舒了口气,仍跌坐在地,锁心正要扶她起身,身后却一阵,有火光而来。
阿娇心头登时一惊, 紧紧攥住锁心的手, “快走!”
“阿娇,是我。”那火光来的不慢,撑着火把而来的,确是一袭白袍的尚虞。
瞧见尚虞, 阿娇僵硬的身子蓦地放松下来, 若不是锁心撑着,她便又坐在地上去了。
火光映衬下,那无边的黑暗消散许多,尚虞并未开口,只皱眉瞧着阿娇。
锁心扶着阿娇席地坐下,“娘娘,你怎么出来了?”
阿娇静下心来, 听锁心的话,她却原也是知道她在这儿的,那尚虞这一番动作,八成也有锁心的助力,否则那上林苑里,尚虞不可能如入无人之境。
“有人要杀我。”字句轻言,却如平地惊雷般,变了尚虞一脸的淡然。
锁心蓦地一愣,下意识的去瞧尚虞,然而他一言不发,凝着阿娇片刻,只将手中火把递给锁心,自顾转身,几步便将身影隐在了夜色中。
有了火把引路,再回到那小木屋,却也并不很难。
那一番仓惶奔逃,阿娇弄得一身狼狈,锁心扶着她回了木屋中擦洗干净,却并没有干净的衣裳好换,一杯热水下肚,阿娇才终于平静了下来。锁心自建元初年跟在阿娇身旁,至她随尚虞离开,三四年的光景,说长不短,说短也不长,对这个少女,阿娇自问比尚虞能看得清楚些。
锁心将梳洗的污水端了出去,再进来,便坐在阿娇对面,眸子不住往窗外瞧,显然是在等尚虞。
“锁心,你不是和尚……尚太医,回临淄去了么?”
“啊?”锁心一愣,面上有惊惶之色,眼睛也不敢来瞧阿娇,“是啊。”
阿娇浅笑,“那是为何又回了长安来?”
锁心不过是个孩子,瞧见阿娇笑,心中忐忑,“季大哥不让师兄回临淄,后来听说巫蛊之事,师兄便跟季大哥回来了。”
季大哥?阿娇隐约记得尚虞身边,却是有个一直唤他少主的少年,是叫做季宣。
三四年的亲近,阿娇待锁心确实不错,也是全然信任的,她如今又怀着愧疚,几句话说下来,阿娇已差不多知道尚虞是怎么将她弄出了承光宫,这其间,锁心确然没少出力。
假死药,可让人气息全无三个时辰,太医诊断她忽的没了气息自然惊惧,便要往外去派人禀报,其间韶儿那儿又出了岔子两边人手顾不上,她便这么被尚虞堂而皇之的从承光宫中带了出来,留了一个皇后暴毙的消息给刘彻,却不知他此时是如何的情境。
外间天色稍明,阿娇同锁心都是一夜未眠,尚虞却不曾回来。瞧着恹恹的锁心,阿娇终于将忍了一夜的话,问出了口:“锁心,你们打算,怎么安置我?”
外间一声脆响,不知是什么落在了地上,继而门被推开,来的,却不是尚虞。
卫青身着甲胄,逆光站在门外,便好似从天而降的神兵一般,目色冷厉的凝着锁心,瞧见阿娇一脸的惊诧,却并未行礼,只匆忙将门掩了,进得屋来。
“娘娘!您……请随青回宫!”一个错步,锁心已被他隔得远离阿娇。
“卫青,你怎么找到这儿的?”话语中,是阿娇不加掩饰的惊喜。
卫青却没工夫回答,他一介臣工不好去拉阿娇,只匆忙告诉阿娇跟他走,却是将锁心关在了木屋中,领着阿娇往外走。
这木屋原是在上林苑中的密林内,道路曲折离的却不是很远,只是因路径难走,狩猎一行从不曾到得此处罢了。卫青在前引路,阿娇走得踉跄,却是半刻不敢耽误,约摸行了小半个时辰,便瞧见那山崖之下,层叠的殿阁,遥遥在望。
阿娇不觉松了口气,“卫青,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卫青却是半分不敢懈怠,四下警惕的打量着,“臣往林中寻马,无意间瞧见有人便跟着足迹过来,却见到了娘娘。”
听他如此说,阿娇却难免有些失望,“那陛下……如今可知……”
“臣同羽林郎一道而来,已派人去禀报陛下。”说话间,灌木中一阵,惊得卫青拔剑相向,却不过是个野兔仓皇而过。
两人略歇了片刻,阿娇担心尚虞会追来,又怕昨夜要取她性命之人还在,便让卫青带路,匆忙往林外走。
只要出了这片密林,便是安全了。
然而绕过山崖不过又行了须臾,却瞧见尚虞,并一青袍男子,便立在丈余外。
卫青当即挡在阿娇身前,横剑相向,“放肆!尔等何人!”
尚虞只静静瞧着阿娇,却是他身后那人,满脸不屑的开口道:“少主,您瞧瞧,这位尊贵的皇后,似乎半点不领你的情呢!”
听他一声少主,阿娇猛地想起,这人莫不便是季宣,仔细瞧来,确然有些眼熟。
季宣说着,便越过尚虞提剑而来,尚虞并无半点阻止的意思,卫青将阿娇往身后一挡,提剑便迎了上去。季宣功夫不弱,缠住了卫青,尚虞不知何时,便走到阿娇身旁,攥了她的手便要走。
阿娇瞧着卫青难以脱身,却又挣不脱尚虞,正无可奈何之际,一支利剑破空而来,尚虞堪堪侧身躲过,仍攥着阿娇的手,那白羽箭便直直钉在身后树上,铮然作响。
“放肆!”满含怒气凌厉破空而来的声音,让阿娇心头一暖,回身时便瞧见刘彻一马当先,玄衣甲胄自骄阳中来,“尔等竟敢掳劫皇后!”在他身后,甲胄林立的侍卫羽箭凌厉,已是箭在弦上。
尚虞突然将阿娇拥住,贴着她的鬓发轻声道:“阿娇,你愿意跟他走,还是让我带你离开?”
阿娇一愣,下意识的去推他,却不能得逞,只好压抑着狂跳的心,忽略刘彻炙热杀人的目光,轻声道:“我不跟你走。”
似乎每一次,尚虞带着她要远离刘彻,最终都是她自己的要求,又回到了刘彻身边。缘分兜兜转转,已经成了命。
“可笑,他那么对你……”
“他是我女儿的父亲……”阿娇打断他的话,身后炙热的目光突然让她觉得安心,终是开口坚定道:“我爱他。”
这话听在了尚虞耳中,不过哂然一笑,嘲讽自己的痴。
“阿娇,我是楚项后人……”尚虞呐呐说着,突然松开了阿娇,将她推得远了,缓缓拔出长剑指向她。
阿娇一愣,却突然回过神来,顾不得远处破空的利箭之声,一步上前挡住了尚虞,那利箭略偏了一偏,擦着阿娇的肩膀而过,疼得她一皱眉躬下身子,疲惫的身子终是再撑不住,昏昏沉沉倒在了尚虞怀中。
混沌中,她隐约听到刘彻焦急呵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