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省亲后接连两三日里, 收拾完园中一应陈设动用之物,吃酒看戏, 呼朋唤友,拜访至亲故旧, ……至此,这个正月,荣宁二府才有些过年的样子。贾府中除了凤姐儿这般事多任重的,余下的就都是宝玉这样极无事最闲暇的。因正月内学房中放年学,闺阁中忌针黹,都是闲时。宝玉得众姊妹相伴如同老鼠掉进了米缸,很是快活, 但是美中不足的是黛玉她们不在, 于是便往贾母处,立逼着叫人去接去。因此,在贾敏带着几个孩子回家没两天,贾母就派人来接。
面对贾母派来的嬷嬷, 依着她本心, 贾敏不想让三玉过去,但是贾母这头理由充足,不好推脱,所以贾敏想了一下,收拾收拾,亲自带着几个孩子去了贾府。贾母见到贾敏非常高兴,只是有些纳闷, 怎么去接孩子变成大人也跟着过来了,于是问道:“你今天怎么有功夫怎么过来了?”贾敏笑道:“前儿我走的时候,看见母亲神疲力倦,担心母亲,虽然我问过几个婆子了,说是母亲无事,但是到底要亲自看过才放心,左右正月里无事,所以我就带着几个孩子过来了。可是不高兴见到我不成?既然这样,把几个孩子送到了,我回去就是。”
见贾敏这么关心她,贾母乐得眉开眼笑,宛如一朵花,笑道:“既如此说,虽然我无事,但是也要住上几日再走,没的跟以前一样,呆不到半日就离开。”贾敏笑着上前搂着贾母的一只胳膊,笑道:“母亲怎么说,怎么是。直住到母亲腻歪我,厌烦我,开口撵我的时候,我再走,好不好?”虽然明知道贾敏后面的话是在哄她,但是贾敏摆出的这个态度让贾母很高兴,笑着点上贾敏的头道:“都多大人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撒娇,也怕人笑话。”
贾敏笑笑道:“不管我多大,我都是你的女儿,这女儿和母亲撒娇,有什么好笑话的。再说,谁愿意笑话就笑话去,我不在乎。”贾母搂着贾敏,摩挲着她的背部,笑得见牙不见眼,调侃道:“你个没脸皮的东西,就会撒娇。”贾敏偎依在贾母的怀里,轻轻阖上双眼,享受着母女温情,一言不发。原本贾敏他们第一次上京在贾府的住处,被拆掉,扩进了大观园中,所以这次贾敏过来,晚上她和贾母一处安寝,三玉原本在贾母的院子里有房间,清玉和霁玉则住到原本宝玉为了和秦钟一起读夜书而收拾出来,最后却闲置的外书房。
贾敏一家刚到贾家,可巧就赶上说是明日东府唱戏摆酒,因此东府派人请他们一家过去看戏、放花灯。打发走了东府过来传话的丫头,贾敏派人告诉几个孩子,心中暗自叹气。贾珍一年之中,至少有一半的日子听戏摆酒,厨房里天天宰猪割羊,屠鹅杀鸭,山珍海味的烹上来。穷奢极侈,单这排场费用,一年就不知道花用多少。荣国府这边则由贾母带头,也差不多如此,真真是只见安富尊荣,不见运筹谋画者。
贾敏是不喜欢听戏的,所以就没过去。由清玉和霁玉陪同釉玉她们三个过去看戏,叮嘱再三,三玉由丫鬟婆子环绕过府,才放下心来。陪贾母说了半日的话,贾母休息后,贾敏跑到黛玉房中,随便歪在屋中的罗汉榻上。霁玉气色更变,身边不带一人找了过来。进来之后,霁玉将屋子里伺候的人打发了出去,颤声道:“母亲,你派人赶快去东府将大姐姐、二姐姐和三妹妹叫回来。往后,往后……绝对不允许大姐姐她们往宁国府去,没的被带坏了名声。”
贾敏于酣睡中被人叫醒,脑子还处于一片浆糊之中,大脑反应迟钝,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霁玉的言语,神色诧异的问道:“这话从何说起?不是去东府看戏去了吗?好好的怎么看戏还看出故事来了?……”话说到一半,戈然而止,已经清醒过来的贾敏立刻醒悟过来,难不成霁玉在东府那边听到什么不好的话不成?
东府虽然出了贾珍和秦可卿的乱伦事件,但是随着秦可卿的死,原本对此议论纷纷的两府下人已经不怎么提起了。随后元春封妃,回家省亲这样的大事更是转移了府里下人的注意力,他们更热衷于议论这一新话题,“扒灰”事件这一话题被放到了一边。贾珍先是心伤秦可卿之死,而后是忙着省亲大事,所以无暇纵欲,因此东府里难得一片清明。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不太愿意三玉和东府有太多接触的贾敏,这才松口让三玉过府去看戏。但是就这么着,贾敏也没放松警惕,叮嘱她们紧跟着邢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也都要跟好。
霁玉见贾敏动问,只好将他在东府的所见说了出来。原来霁玉因为和席上贾珍、薛蟠之流没有共同语言,所以听了一会儿戏觉得没什么意思,只略坐了坐,就起身走了出来。只是内院不便去,外院好像没有适合躲清净的地方,霁玉想了想,叫来一名小厮问清宁国府书房的位置,决定到书房里找几本书看看。
宁国府的书房在前院最靠近内院的一个偏僻角落里,里面的书极多,书架上都堆的满满的。但是贾珍和贾蓉夫父子两个都是不读书的,这书房纯粹是一个摆设。这里由一个姓马的婆子领着差使,每天带人打扫除尘,是宁国府最寥无人寂的去处,除了这姓马的婆子,平时根本就没人过来,最是清净不过。
霁玉来到书房,不见当差的人,想是躲在哪里偷懒去了,他忍不住为府里的规矩松散而摇头。翻阅书架上的书之时,本来霁玉以为宁国府里没有读书之人,书房里的书不过是附庸风雅,充门面的罢了。但是他没想到在书架上还真找到几本值得一看的书,从书上的眉批从而得知乃是贾敬所写,霁玉这才想起,原来宁国府还出过一名进士,只是后来出家为道了。可喜无人来打扰,看到入神之处,霁玉干脆靠着书架席地而坐,书卷在他头顶上,方便他取阅读。
正在霁玉看完一本,想换一本的时候,耳边传来脚步声,听着不止一人。从说话声中,霁玉听出是贾蓉和贾蔷两人。只听贾蓉道:“可恨一窝子的奴才嚼烂了舌头,让你不得已搬了出去。……好兄弟,自从你搬出府去,来的就少了。我可想死你了。”然后是怪声音,衣襟悉悉嗦嗦的。霁玉从书架的缝隙望过去,只见贾蓉伸手拉贾蔷,被贾蔷一甩袖子甩开了,那袖子甩得还带响的。贾蓉正涎着脸笑着往前靠,贾蔷的脸像是气得发红。贾蓉越发往上凑了来,直把贾蔷逼到了墙边,还往前靠。贾蓉压着贾蔷,两人直贴着,贾蔷挣扎着将贾蓉推开。
被推开的贾蓉恼了,冷笑道:“呵呵,听说你勾搭上了这次娘娘省亲采买回来的一个小戏子,我原不相信,看来果真如此了。”贾蔷道:“什么戏子不戏子的,你有什么好恼的?当初你娶了媳妇,我都没恼,你现在吃哪门的飞醋?”贾蓉撇撇嘴道:“你说秦可卿那个□□?哼,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哪是给我娶的媳妇,那是我老爹的‘心头肉’,因为心疼她,觉得让她做妾,给我这个后娘立规矩,委屈了她,才让我娶她过门。她也不是个好东西,过门没多久,就和我爹勾搭上了,之后,更是想给我爹守身,每回我和她亲热,她都推三阻四的,若不是碍于名义上她还是我媳妇,恐怕连身都不让我沾。……”
“……呸!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还当自己瞒得严严实实,一丝不漏呢,在人前还摆出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打量我是个傻子呢,什么都不知道,小爷只是不稀的和她计较罢了。她有什么好,也就脸盘子好点罢了,那一身皮肉还赶不上春花院里的锦翠呢,更别说那个浪样,差的更远了,也就我爹将她当作宝,捧在手心里罢了。……竟然三言两语就能想着把我糊弄过去,还说要和我好好过日子,也不想想,小爷会稀罕她这个不要脸的贱货?让小爷几句话给骂了回去,结果也不知道她脑子里哪根弦不对,竟然上吊死了。……她这一死,挺好,让小爷混了个五品龙禁尉,若不是沾她的光,我那个老子对我可从来没这么大方过。”
霁玉心惊贾蓉言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呆住了,凝神细听下去,贾蔷和贾蓉絮叨很多,除了贾蓉要续娶了,再没有什么正经的言语,但是就他所听到的就够了。对于贾蓉和贾蔷吸吸咂咂的,弄出的奇奇怪怪的声音,霁玉听得面红耳赤,心中暗骂两人无耻。等贾蓉和贾蔷折腾完了,离开之后,霁玉站起身,将书放回架上,也顾不得回到席上和诸位打招呼,忙忙的回荣国府,找贾敏。
贾敏听完霁玉所言,叹了一口气,在霁玉的催促下,正要打发人将三玉叫回来时,守在门外的初晴回到“太太,大爷过来了。”贾敏和霁玉赶紧住口,只听一路靴子响,清玉从外面进来。清玉有些意此时在贾敏房里见到霁玉,没想到他也回来了,眼中露出惊讶之色,给贾敏请过安,站在一边一言不发。贾敏见清玉似乎有话要说,给霁玉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
等霁玉出去后,清玉神色凝重,对贾敏深深施了一礼道:“母亲,清玉请母亲将大妹妹她们从东府叫回来,若是有可能,还请母亲带着大妹妹她们离了这府里的好,最好以后也不要让大妹妹她们过来了。女儿家名誉最重,若有什么风言风语就可要了命的,几位妹妹冰清雪洁,不能让人污了去。”贾敏见到清玉施此大礼,还当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他所说的竟然和霁玉差不多一样的意思。
只是霁玉偷听到了贾蓉和贾蔷的谈话,从而得悉东府的不堪,因此才有此说,难道清玉过去之后也听说或者遇见了什么不成?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巧了。事情还真这么巧。霁玉在书房里遇见了贾蓉和贾蔷这对假鸳鸯,清玉和宝玉在一起,则撞飞了一对“野鸳鸯”。清玉在席上遇见薛蟠,由于贾母寿日之事,所以他觉得很不自在,托辞离席,遇见了因为不喜欢热闹戏,见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出来闲走的宝玉。
偏宝玉发了痴性,说是“东府这里素日有个小书房,内曾挂着一轴美人,极画的得神。今日这般热闹,想那里自然无人,那美人也自然是寂寞的,须得我去望慰他一回。”。于是清玉就被宝玉拉了过来,没想到正碰到宝玉身边的茗烟按着一个女孩子,干那见不得人的事情。清玉只见宝玉大叫着踹门进去,只后,让那女孩跑了不说,还在那大叫什么“别怕我不告诉人的”言语,让清玉对宝玉的行为叹为观止。
青天白日里,做下人的明张目胆的宣/淫。这要是传出去,府里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做下人的都这样了,府里的主子还能得什么好话?茗烟可是宝玉身边的第一得用小幺,偏偏宝玉这么大年纪的年轻公子又整日在内帏厮混,府里又有几个年纪相当的姑娘,自然编排出什么好话来?釉玉她们若是总过府走动,将来免不了受其拖累,名誉受损。
听清玉讲明缘由,贾敏无奈的叹口气,道:“罢了,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去下去吧。釉玉她们那,我这就派人去将她们接回来。只是一时半会我们不好马上回家。我们才刚来,来的时候都说了要在府上住上几日再走,总得再住一两天才好开口。……以后我不会让釉玉她们几个再来了。”靠在靠枕,倚在榻上,贾敏长叹了口气。这贾府真是腐朽不堪了,里面已经烂透了。只是,有些事,说说容易,却并不容易办到。好吧,马上就要出孝了,等出了林海的孝,就马上给几个孩子议亲。
在这个世界呆的时间越长,越了解这个社会的行为规则,贾敏越想骂人。在这个以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封建纲常为统治思想的社会,贾敏虽然嫁到林家,按道理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已经不算贾家的人了,但是出嫁女不敬娘家亲长,一样会被扣上个“忤逆不孝”之名。不管贾母对贾敏作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只有她不认贾敏这个女儿的,没有贾敏不认贾母的道理。
在这个社会,讲究“天下无不是父母”,做父母的对待子女可以买卖责打,世人皆视为平常。可是若是作儿女的若是被冠上“不孝”的罪名,顶着这么个名声,这一家子就不要在主流社会上混了。而且“一人做事一人当”并不是这个社会通行的行为准则,相反,连坐才是王道。一个人犯了事,一家子都跟着受牵连不算,这一家的社会关系——亲戚们也会受到波及。
按照宗法规矩,同姓是家人或者族人,不是亲戚,母族才是正经八百的贵亲。父族、母族、妻族是这个时代最亲的亲戚,但凡犯事,若是有所牵涉,最先波及受影响的就是这三族,然后再论严重程度分为五族、七族、九族,或者十族。是的,贾敏是知道贾家的结局的,自然不想让自家和贾家绑在一起,免得将来受贾家的拖累。可是哪是那么容易撕掳开的。只要贾母还在世上一天,贾敏这边都不能断了和贾家的联系。王夫人也正是看透了这一点,又自恃身后有娘娘撑腰,贾母也耐她不得,所以才屡屡找贾敏的麻烦。
不说贾敏在那愤恨古代的社会制度。单说茗烟被宝玉撞破他和小丫头的云雨之事,担心宝玉想多了,将事情记在心里,把那个丫头指给他。茗烟虽然和d儿只是露水的情分,他可不惜得要宁国府里出来的丫鬟做媳妇,因此就想着转移宝玉的注意力,将这事给混过去。于是就撺掇宝玉去城外逛去。
宝玉虽然心喜,但是总算还有一分理智,知道轻重,担心街上人杂,不敢乱走。茗烟知道袭人被家里接去吃年茶,因袭人平常小恩小惠的没少笼络茗烟,茗烟念着袭人之情,就劝宝玉去她家。让宝玉去看袭人,可是给袭人长了脸面。茗烟这边不仅报答袭人素日对他的照顾,而且还讨得了宝玉的欢心,更平了此时尴尬,就此抹过此事,一举三得。因此说服了宝玉之后,主仆两人悄悄牵了马,从后门去了。
宝玉到袭人家,不仅是给袭人长脸,而且还打破了袭人和母亲兄长的僵持。原本袭人母亲和兄长接她出来,是想和她商量赎身一事。奈何已经和宝玉有了首尾,自恃是宝玉的人了,一心想着以后怎么争荣夸耀的袭人怎么肯出来嫁个平头百姓,哭闹着,“至死也不回来”,坚执不肯出来。宝玉到了袭人家,袭人处处表现她和宝玉不同寻常的亲密,并将宝玉的玉摘下来给来家中的几位姊妹炫耀。……
等袭人晚间回到府中之后,又借着和宝玉闲话之际,由宝玉到她家中看到的那个穿红的表妹,引出“赎身”之说,从而称心如意地辖制了宝玉一番,和宝玉“约法三章”才罢。本来袭人见宝玉如此作为,显见她在宝玉心里地位非同一般,心畅神快之际却被宝玉的“八人轿”之说败了兴致。袭人闭眼睡觉,不肯再说话。次日觉得身子不好,请医就诊,开方煎药,将宝玉圈在身边大半日,午后,宝玉才有暇,有心出门闲逛。
去了黛玉处,未进屋,宝玉就听见房内笑声,屋里除了釉玉三姐妹,原来是李纨、凤姐、宝钗还有迎春三姐妹都在这里。一见他进来,李纨笑道:“正说满屋子的人就缺你了,你就过来了。”宝玉笑道:“这般齐全,谁下帖子请的?”凤姐笑着对黛玉道:“昨日你去看大姐儿,离开之时,我们大姐那个恋恋不舍,让我这个当娘的都吃醋,今儿一睁开眼,大姐儿就念叨着林二姑姑,看在我家大姐儿这么念着你的份上,你可要多去看看她。”
其实将大姐儿带到黛玉这里玩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黛玉去看大姐儿,见到凤姐没有涂脂抹粉的模样吓一跳,只见凤姐容颜憔悴,脸黄黄的,眼珠儿枯涩,满脸疲惫。原来凤姐自恃强壮,费心太过,整日忙碌不已,不知保养,以致身子渐渐亏损,病根渐成。黛玉看不过去,提醒凤姐,让她不要过于操劳,免得坏了身子。在凤姐的抱怨声中,说她何尝不想歇歇,但是没办法,事物冗杂,忙得不得闲。所以黛玉就将贾敏教授的管家之法稍微提了那么一嘴。
不说贾敏住在贾家的时候每日里优哉优哉,单说她搬走以后,竟然能够将家里的事扔下回来住娘家,这是凤姐看在眼里的。虽然林家主子少,但是林家也是大家,世交故旧,亲朋好友,……府里上上下下也有好多事需要打理。再说,东府里主子比林家还少,尤氏也没贾敏这么闲。因此她就想着取取经。不得不说,上次贾琏和平儿的劝告还是有点用处的,不然凤姐一向自认聪明能干,哪里肯向贾敏学习。只是正是因为凤姐在他人的眼中是能干的,所以她不想让人家知道她向黛玉请教一事,从而以大姐儿为借口,遮掩黛玉去她房里的真正目的。
听话听音,黛玉又怎么会听不出凤姐的真实意图,不过凤姐既然不明说,黛玉自然也不会当众点破。因此笑道:“你们听听:琏二嫂子多会使唤人,连杯茶都没有,就哄我做白工,真真好算计。”言语中戏谑凤姐既然打算向她请教,她怎么也算她半个师傅,就算没束和谢礼,凤姐怎么也该敬杯茶给她,谢谢她这个师傅的指教。凤姐笑道:“不过一杯茶嘛,这是小事,好办。只是你吃了我们家的茶,可是要给我们家作媳妇儿?”从拜师敬茶转换到以茶论婚的习俗上去了。
众人闻言都大笑起来。宝玉听了,心中一动,脸露傻笑,微微低下头去。黛玉涨红了脸,回过头去,一声儿不言语。宝钗将宝玉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不是滋味,笑道:“琏二嫂子真是好诙谐,林二妹妹素日里也是伶牙俐齿的了,没想到遇到琏二嫂子也只能甘拜下风。”着重点落在了凤姐的口齿上。黛玉啐了一口,道:“什么诙谐?不过是贫嘴贱舌的讨人厌罢了!”哪里是说不过,只是因为涉及到婚嫁之事,虽是玩笑,但也不是女孩当着众人可以大房谈及的,自然只有避让了。
凤姐却不依不饶起来,将站在一旁的宝玉拉过来,往黛玉身边一推。宝玉一个不防,撞上黛玉,赶忙分开,后退,站在一边傻笑。凤姐如同蹦豆一般,道:“你给我们家做了媳妇,还亏负你么?你瞧瞧门第儿配不上?根基儿配不上?还是人物儿配不上?或者家私儿配不上?哪一点儿玷辱你?”虽然公帐上没钱,二房分家也分不到多少财产,但是王夫人的私房丰厚的很,将来这些差不多都是留给宝玉的。
贾琏和平儿劝她的话,凤姐听进去了。她虽然觉得王夫人不会将宝钗聘给宝玉,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前头已经说过,宝钗除了出身这个缺陷,其他的条件都是上上之选。薛家刚来贾家时,虽然有王夫人抬高宝钗,下人们被薛家的财帛收买,从而传出宝钗府中人虽不及之赞誉,但是若不是宝钗会做人,知进退,也达不到那么大的效果。宝钗现在就在家中当家理事,若是她真的嫁给宝玉,和王夫人联手,将来必是凤姐的“劲敌”。
当然,宝钗要想坐上宝二奶奶的位子,除了王夫人答应之外,还得攻克贾母这道难关。而贾母显然属意于把黛玉许给宝玉。相比宝钗,凤姐更愿意黛玉嫁给宝玉,一是因为黛玉没有宝钗那么有心机,比较直白。凤姐能揣摩出黛玉想什么,却看不透宝钗的心思。二是因为王夫人不喜欢黛玉,黛玉嫁进来,婆媳不和,黛玉得不到王夫人的支持。而且黛玉性子疏懒,不喜俗事,也未必愿意和她相争。所以凤姐这会就开玩笑似的将这话讲了出来,她列出的那一系列条件其实是给宝钗听的。
贾敏从外面过来,正好听到凤姐这话,迈步进屋,笑道:“还别说,若是真的话,还真不般配。人物上倒是没差,只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虽然纸愕母盖酌涣耍撬降资橇旨业牡粘づ依锪礁鲂值埽蓟顾阏桓鲆丫蔷偃肆耍桓錾砩嫌形迤返木粑唬腔鼓昵幔辞巴驹趺匆膊换崛跤谙衷凇:慰纸慊褂腥俟宦龅耐饧遥偎担壹依弦篮蟊蛔贩馕#窕谷肓斯σ蹈螅旨颐诺谧钍乔骞蟛还h羰晴龆昙托n霞杆辏峙抡饣嶙隅龆棠叹突蝗俗髁恕!銮一橐龃笫拢改钢藉裕淳绾投┳拥脑市恚土咸甲霾坏弥鳎镅就纺阍谡饫锊偈裁聪行模亢慰觯壹纸愕幕槭略趺匆哺梦艺飧鲎瞿盖椎哪弥饕猓睦锸悄阋桓鐾庑丈┳铀姹懵遗涞模俊退闶撬敌Γ膊荒苣谜飧隹嫘Αe6业纳迕婧蔚纫簦饷挥岸氖虑榇龌岸矗羰墙腥酥懒耍t竦故遣环潦拢墒俏壹纸阋槐沧佣纪炅恕7镅就纺阋彩谴庸媚锬腔嶙鞴吹模趺凑獾阕邮露疾欢炕褂梦依此担
一席话说下来,凤姐连带着李纨等人全都若有所思。宝钗更是心有所感,原本她一直将黛玉当作竞争对手,如今经贾敏这么一说,宝钗才恍然想起,虽说荣国府是国公府,但是贾政并不承爵呀,他不过是从五品的官。林家,林海在世的时候是二品大员,虽然死了,但是虎死雄威在,而且两个兄弟好学上进,一个已经是举人,纵使不再往上考,也可以出仕做官了。亲兄弟身上更是有了五品的爵位。还有显赫的荣国府作外家。
而宝玉,论根基,倒也配的过,人品才貌也不差,只是这门第身份上,就不太般配了。他再尊贵,也不过是从五品员外郎的嫡次子,虚挂着国舅名儿,上有大房贾琏袭爵,又有贾兰这个嫡长孙承继二房。宝玉虽然聪明灵秀,但是却是个顽劣淘气不肯读书的,至今前途未明。林黛玉这么好的条件,就是做王妃,做娘娘都使得,又不是无依无靠的,哪有低嫁的道理?
宝玉被贾敏的一席话说得都傻了,站在那里呆呆的不动,探春和他说话他都没听见。忽听宝玉房中一片声吵嚷起来。众人侧耳听了一听,凤姐先笑了起来,道:这是你妈妈和袭人叫唤呢。那袭人待他也罢了,你妈妈再要认真排揎他,可见老背晦了。”宝玉听了,忙欲赶了过去,被探春一把拉住,道:“二哥哥,你过去别和李嬷嬷吵才是,她老糊涂了,但是到底是你的奶嬷嬷,总是要让她一步才是。”宝玉点点头,跑了出去,探春和宝钗在后面也跟了过去。
只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边的吵嚷的声音越发的大了,李纨推了推凤姐,道:“你快过去吧,李嬷嬷惯会倚老卖老,宝玉哪里辖制的住她?她是宝玉的乳母,三丫头和宝姑娘还是个姑娘,也不好深说,只有劝的份,但是李嬷嬷那个人哪里是肯听劝的,只怕越劝越来劲,只有你出马,才能弹压的住她。”凤姐想想也是,赶忙起身过去了。见凤姐为宝玉去收拾烂摊子,贾敏摇摇头,叹道:“这么大个人了,连个身边的嬷嬷都约束不住,怎生是好?”
迎春细声细气的帮着宝玉说话:“姑妈,这也怨不得宝玉。这李嬷嬷是宝玉的妈妈,只有她说宝玉的,没有宝玉说她的。”贾敏看了迎春一眼,笑道:“这话可是糊涂。她虽是宝玉的乳母,因为奶过他,原比别人有些体面,但是到底是奴才。她是奴,宝玉是主,哪有做主子的说不得奴才的?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说,真是好笑。这些乳嬷嬷论地位,连府里的姨娘都不如,你满眼看看,府里生养过的姨娘可不可以说她们生下的孩子?那还是她们的亲骨头呢,他们纵有不好,也是主子,自有教导他们的人,与生养他们的姨娘有什么相干?何况一个外八路的乳嬷嬷?你把她抬举那么高,也不怕她奴大欺主,到时欺负到你头上来?”想起书中迎春被身边的乳母欺负的将她的累丝攒珠金凤偷出当了,她都不敢动问,那般懦弱的样子,希望今天她的话能够对她所有触动。
李纨则是在一旁低头不语。原本对谁做宝二奶奶,李纨并不在意,反正她的日子就这样了,守着贾兰过自己的小日子要紧。但是今天被凤姐和贾敏这么一说,李纨觉得若是宝钗作了宝玉的媳妇,虽然出身低,但是宝钗乃是王夫人的亲外甥女,亲上加亲,本来王夫人就不待见她,连带的对贾兰也淡淡的,若是宝钗进门,哪还有她和贾兰的容身之地?
但是若是娶的是黛玉,虽然王夫人不待见她,但是架不住黛玉出身高,而且家里有得力的兄弟作依靠,王夫人纵使不待见黛玉,也未必能够拿她怎么样,何况还有贾母站在她身后,这样一个出身得兄弟媳妇,会把她这个寡嫂放在眼里吗?于是李纨纠结了,觉得不管是宝钗还是黛玉,宝玉哪一个都别娶,还是在外面娶一个和二房门第相当,与贾家又没有瓜葛的妻子对她最有利。
只是这事又不是她说的算的,身为一个寡妇,又是嫂子,在宝玉娶妻的问题上,根本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因此李纨更加盼着贾兰赶快长大,有了出息,能给她撑腰才好。原本李纨想让清玉和霁玉指点贾兰读书的想法因为一直没找到机会和贾母提,让她和贾敏说。此刻李纨也顾不得了,直接想贾敏开口请求。贾敏想了想,点头答应。李纨见贾敏应允,乐开了花,马上就起身去找贾兰,让他过来,和清玉霁玉学习。
宝钗从宝玉房中出来,直接回家,将贾敏的话和薛姨妈说了,道:“母亲,姨娘推三阻四的至今不肯给母亲一个准话,原来我们身在局中,看不清楚,傻傻的让姨娘勾着走,如今既然知道了,我们家虽然是商家,但是到底不同一般的商户,以女儿的条件,在京中找一个类似于宝玉这样条件的上进子弟还不算太难,甚至更好一点的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们又何必巴着宝玉不放?……”
宝钗喜欢宝玉吗?喜欢,宝玉品貌出众,待女孩又温柔体贴,宝钗又怎么会不动心?但是她喜欢的是宝玉是正经的国公府出身,世家子弟,将来前程无限,而不是只是个从五品小官的嫡次子。若不是宝玉出身够高,够好,能够帮衬到薛家,秦钟、柳湘莲、蒋玉菡、……这些人论品貌和待人都不比宝玉差什么,外面比宝玉出色的也不是没有,她又何必在宝玉这棵树上吊死?
“快住嘴!”薛姨妈打断宝钗,道:“胡说什么。有国公府的牌子在,就在宝玉不喜读书,将来也少不了官做,何况还有娘娘呢。你舅舅一样不读书,现下已经做到九省统制这样的高官了。你姨夫官职虽然不高,但是这府里当家作主的却不是承爵的大房。老太太偏心你姨娘这一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碍于国家法度,承爵的事她做不了主,这才把爵位让大房袭了,但是就算袭了爵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住在偏院,当不得家,做不得主?如今宫里的娘娘,那可是宝玉的嫡亲兄弟,能让宝玉吃了亏了?将来这爵位如何,由谁承袭,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王夫人一开始接掌府中管家大权的时候,只是想着从公中多捞点私房,也省的将来分集的时候,二房因为财产分的不多,银钱吃紧。随着她在府的大权稳固,威势越来越重,看着贾赦整日花天酒地,越发的不得贾母的待见,二房在府中地位越来越高,王夫人心里不由得起了将爵位夺过来的念头。只是这事她知道并不容易,所以只能想想罢了。但是元春封妃,让王夫人看到愿望实现的希望。
虽然王夫人并没有把这个心思向任何人透露,但是在和薛姨妈说话的时候,言语不谨慎,不免露出一星半点,薛姨妈也是个乖觉的,从王夫人的口风中愣是觉察到了王夫人心底的心思。若是宝玉袭了爵,还有个嫡亲姐姐在宫里做娘娘,他又是这般人品才貌,这样的出身,这样的门第,……纵使薛家乃是官宦人家,这样的女婿也难寻。若不趁着现在一切尚未落定之前紧紧抓住,将来薛家拿什么攀上人家?
宝钗听薛姨妈话里露出的意思,眼睛一亮,道:“难道这爵位还能落到二房,被宝玉袭了去不成?”薛姨妈探头往门外看看,见莺儿守在门口,压低了声音道:“这哥哥的爵位让弟弟袭了的又不是没有?现在的平原侯就是因为兄长无德,被皇上夺了爵位给了他。老太太原本就偏心你姨娘这一房,宫里的娘娘可是从你姨娘的肚子里爬出去的,她入宫前最疼的就是宝玉,入宫后还常常托人带话出来,提及宝玉。大房的父子两个不成器,与你姨夫他们一比,根本提不起来。内有老太太,外有娘娘,大房那边又是那么个样子,这爵位怎么就不能落在宝玉身上呢?”
从头到尾,母女两人谈话都将贾兰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嫡长孙给排出在外。宝钗听了,低头想一想,若是真如薛姨妈所说,宝玉这边那是必须得争的。薛姨妈笑笑道:“原听你姨娘说她家的这位四姑太太最是精明伶俐,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不过也是,若非你姨娘露了口风,我也不会想到你姨娘心里竟然会有这么大的盘算。四姑太太和你姨娘不和,你姨自然不会把这话向她提起,所以让我们捡了个便宜,不然你和林丫头有的争了。虽然你姨娘很是看不上林丫头的样子,但是她得老太太的青眼,家里也不差什么。听说这位四姑太太在家的时候和你姨夫兄妹之间感情也很是要好,若是真论起婚事来,你姨夫未必会站在你姨母这一边。”
宝钗听了也不由得心中庆幸。她们母女两个对贾敏和王夫人之间的龌龊虽有耳闻,但是所知不多,并没有把它当作什么大事看待,因为她们不觉得这对姑嫂之间会有多大的过节。最近发生的几件事,她们一无所知,王夫人自然不会在薛姨妈跟前泄了底。若是知道的话,就算薛姨妈想不到,宝钗也会想到,哪怕宝玉是天皇老子,贾敏也不会将黛玉嫁进来。有这样一个和自己几乎结下“死仇”的女子,哪个母亲跟得了“失心疯”似的,傻了吧唧的把女儿给仇人作儿媳,脑子又不是烧坏掉了,那不擎等着人家磋磨自己的女儿呢吗?
贾敏那话就算薛姨妈不和王夫人说,王夫人早晚也会知道,只不过比不得薛姨妈告知来的快罢了。薛姨妈和宝钗商议完毕,就到王夫人房里,将贾敏的话给她学了一遍。在王夫人看来,他们这样的人家,宝玉这样的人品,只有她挑别人的,哪有别人嫌宝玉的?因此王夫人听了之后,慈眉善目的菩萨样一下子就变成狰狞恐怖的夜叉脸,吓了薛姨妈一跳。
王夫人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将脸变过来,怒道:“就林丫头� �个狐媚样,妖妖调调,大不成个体统,哪里有个大家小姐的模样?我一生最嫌这样的人,整日里做出一副轻狂样也不知道给谁看!就是全天下的女子都死绝了,我也不可能让林丫头这样的人进我家的门!”王夫人还是不相信贾敏会不想将黛玉嫁进来,在她看来,她的宝玉千好万好,贾敏怎么可能会不想宝玉做她女婿呢。所以她怀疑,贾敏很可能是在耍什么把戏,知道她不答应,所以面上摆出一副高姿态,但是暗中另有图谋。
薛姨妈掩口笑道:“正是呢。论理我在这里住着,原不该多嘴。只是我听了这话替姐姐抱不平,所以才特地来告诉姐姐。姐姐也不必生气,宝玉金玉一般的人物,素日所见人所未及,这般人品才貌自是人见人爱,那北静郡王不是才见了宝玉一面,不仅将贴身佩戴的御赐的香串给了宝玉,而且还请宝玉过府去讲究学问。除了宝玉,还有谁能够让王爷这般另眼相待?我都羡慕死姐姐了,恨不得宝玉是我的儿才好。林丫头好不好的不好说,只是身子单薄,看着不像个好生养的,若是随了她母亲——府上的四姑奶奶,这开怀不免晚了些,娶了林丫头想要抱孙子,可有的等了。”
宝玉能得北静郡王的青眼是王夫人最得意的一件事,听薛姨妈夸宝玉,王夫人只觉得薛姨妈的话越发中听,心下畅快。听到后面,王夫人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是呀,贾敏直到三十几岁才生下黛玉这么个孩子。大家规矩,在正妻没有生下嫡子之前,通房妾室不得怀孕生子。若是黛玉也要那么长时间才怀第一胎,真要她嫁给宝玉,宝玉可是她的老生子,到那时,她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孙子。因此王夫人越发的坚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宝玉娶黛玉为妻。哪怕贾母坚持,也要反对到底,虽然碍于孝道不好直接驳了贾母,但是今非昔比,她可以入宫请元春为她撑腰。
在王夫人因为贾敏的话而不悦,又在薛姨妈的挑拨下,坚持反对黛玉作她儿媳之际,贾敏被贾母叫到房里。贾敏知道贾母叫她为的什么。在她还没穿过来之前,贾母就和正主提过,她想将黛玉许给宝玉。但是不管是正主还是贾敏,都没答应。可是在贾母的眼中,宝玉是头一等的好人家,只有人家配不上他的,断没有他配不上别人的道理。所以贾敏没拒绝,她只当是应下了。
后来因为清玉庶长子的问题,贾母将这事撂下了,想将三春许过去,让她们之中的谁谁帮着拢住清玉。只是后来不合适,所以贾母将主意打在了湘云身上。湘云是史家的女儿,这和黛玉嫁进贾家并不冲突,所以贾母原本放弃的念头有捡了起来。但是没想到贾敏借着凤姐的玩笑话,直白的将拒绝的言语说了出来。让贾母很是不悦,而且贾母和王夫人终于有了共同的观点——那就是只有宝玉挑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挑宝玉的一说。
面对贾母的兴师问罪,贾敏早就有准备,不等贾母将话说出来,就抢先道:“母亲,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将纸阈砀缂业谋t瘛n液头锝闼撬档幕八淙皇且徊糠衷颍遣2皇侵饕颉n也皇窍悠t瘢t竦暮茫挥媚闼滴乙仓溃纸闳羰羌薷欢岷煤么纸愕摹?墒钦庥惺裁从茫课椅壹依弦溃乙桓鋈舜偶父龊19由睿枘训饺嗡枷肫鄹旱牡夭健!
贾母想到贾家做的那些事,脸色一僵,正欲开口,贾敏又抢在前面道:“清玉眼下是举人不假,但是再往上考,未必一举得中,而起就算中了又怎么样?还不是要从七品开始往上熬。霁玉身上有个爵位,可是不过小小的五品爵,在高官显贵云集的京中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借着这个名头,唬唬那些平民百姓罢了。霁玉将来也是要科举晋身的,可是他现在才是个秀才,想要往上考,还要过来乡试那一关才行。就算考中,也是一样要从七品开始熬。官场上,做官是要讲人脉的,我家老爷原来留下一些,但是人走茶凉,又不是至亲,能够出多少气力还未可知?”
顿了一下,继续:“林家本来支庶不盛,人丁有限,我家老爷这一脉,更是几代单传,还是到了霁玉这一辈,才有多了个清玉。家族的力量指望不上,他们所能依靠的就只有姻亲之力了。婚姻不仅仅是结两姓之好,而是彼此帮助,互为臂助。黛玉是林家的嫡长女,若是能够结门好亲,必能够给林家带来大的助益。至于贾家,只要有我在,难道还担心两家的关系断了不成?将黛玉嫁给宝玉,岂不是浪费了黛玉这么一个嫡女?林家平白少了一大助力。若是我家老爷还在,这门婚事还可以考虑,但是此刻,不管母亲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应下。”
贾敏知道,对于贾母这样的人,你跟她说宝玉的缺点,讲“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的规则,还是诉说她和王夫人的矛盾,将黛玉嫁进来,婆媳不睦,就算贾母在后面给黛玉撑腰,但是她管的了一时,难道还能管的了一世不成?总有一天她会老去,而那个时候,失去靠山的黛玉在王夫人手下又该如何生活?想着以情动人。……这些和贾母说都没用。所以贾敏直接把利益赤/裸/裸的摊出来,让贾母从现实上考虑。一个嫡女能够给家族带来多大的利益,贾母最清楚不过了。那绝对不是庶女能够带来的,哪怕两三个庶女加起来都比不过。宫外有贾敏为例,宫内有元春做榜样。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贾母想将黛玉许给宝玉,不是因为宝玉钟情黛玉,所以她才想着撮合他俩,而是贾母和王夫人的争斗所造成的这一决定。贾母是偏心二房,但是她偏心二房,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宠爱贾政,而贾赦不争气,招致她厌恶。而是因为贾母想要掌控贾府所以她不得不偏向二房。因为大房承爵,当家理事名正言顺,完全可以不理会她这个老太太。但是二房当家,名不正言不顺,旁边还有个大房虎视眈眈,为了能够抓紧手里的管家权,在府里说的算,二房不得不巴着贾母,从而使贾母通过二房掌控贾府。
但是随着二房当家时日渐久,府中的各个部门都安插进去了亲信,王夫人不需要贾母的帮扶也能够牢牢的把握住府里的大权了,所以王夫人渐渐的就有些不听话,想要摆脱贾母的控制。贾母自然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但是她又不能将大房放出来,就算这个时候让大房掌权,已经对她满怀怨尤的大房也不会感激她,所以只能将主意打到孙媳妇身上。李纨是她和贾政选定的,没有经过王夫人。但是可惜贾珠早亡,李纨这个棋子成了废棋。凤姐看着精明,其实是个“似精还呆”的笨瓜,竟然被王夫人以姑侄之情给拢了过去,若非还知道自己是大房的人,恐怕一股脑的全都卖给了王夫人。这样一来,能打主意的就只有宝玉这个孙媳妇了。因此选定了黛玉。其实贾敏想,若非年纪不配,恐怕贾母更想着将黛玉许给贾琏。作为大房的儿媳妇,更能够名正言顺的和二房别苗头。
果然,贾母听贾敏这么讲,不做声了。因为贾敏考虑的并不是孩子的幸福,而是现实利益,所以贾母想要说服贾敏改变主意,必须能够拿出更大的利益出来。但是显然,将黛玉许给宝玉,不可能给林家带来多少利益,正如贾敏所言,有她呢,只要她还在,林贾两家的关系就断不了。沉默半晌,贾母才讪讪的道:“本来我看着你这么疼黛姐儿,怎么也该为她幸福着想。我原看着宝玉和黛姐儿情意相投,所以才……”贾母犹不死心,想着劝说贾敏改了主意。
“母亲!”贾敏打断她,道:“我是疼纸悖俏医吹囊揽渴泅瘢也坏貌欢辔悸恰t偎担纸阏腋龈呙糯蠡В芄桓旨掖窗镏耐辈2淮砦也晃男腋?悸牵饬秸呤强梢约婀说摹:慰纸慊剐。睦锒檬裁辞橐獠磺橐獾模皇墙t竦背筛绺纾槐鸬男乃肌n颐钦庋思业墓媚铮孕《际枪婢亟坛隼吹模钍侵瘢裁床桓米觯裁锤米觯偾宄还恕h羰怯辛苏飧鲂模蛩蓝疾晃坏陌芑盗思依锏拿睦锘鼓芩当鸬摹!
贾敏一番有理有据的言语堵得贾母再也说不出话来,贾母长叹一声,无奈的道:“罢了,罢了,左右是你的女儿,她们要怎样,嫁给什么人,还不是你这个作母亲的做主。哪怕是亲祖母都不能做主,何况我一个外祖母,哪里管的了那么多?我也老了,少操些心,还乐得清闲呢。”虽然口中说放手了,但是心中犹有不甘,所以言语中不免带点怨尤之意。
贾敏才不管贾母甘心不甘心,她只要贾母放弃了将黛玉和宝玉撮成一对的想法就好。宝玉那边被凤姐拉走了李嬷嬷,安抚好袭人,胡乱的用过晚饭,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发怔,回想着凤姐和贾敏的话,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痴痴的坐在窗前,直至深夜,在麝月的再三催促下,才上床睡下,一宿无话。次日宝玉起来,又照看了袭人半日,听她是身上轻松了些,这才放心,因想着出门去黛玉处,只是想起贾敏的言语,虽是玩笑话,随口那么一说,当不得真。但是宝玉自出生到长这么大,一直被当作凤凰蛋般养着,从来都是人捧着他,何曾被人嫌弃成那样。
贾敏口口声声门第根基,功名利禄,让宝玉不由得想起外面那些追名逐利的禄蠹来。相对于男子的禄蠹说法,对于女子宝玉另有一番说辞。不过总算宝玉还知道贾敏是长辈,而且又是黛玉的母亲,没有将“珍珠”和“死鱼眼睛”的那番悖论当着黛玉她们的面讲出来,但是在他心里,已经将贾敏归到了“死鱼眼睛”那一类中,心中慨叹,素日里看着贾敏挺好的,没想到内里竟然这么不堪。并替黛玉她们委屈,这般人品的女孩,怎么竟然有这样一个母亲,真是可惜,可叹。
因为想着此时去见黛玉,恐怕会遇见贾敏,所以宝玉掉转脚步,到薛姨妈处闲逛。贾环随赵姨娘就住在王夫人的院子里,薛姨妈家现在住在王夫人后面的院子,因宝钗、莺儿和香菱赶围棋作耍,笑闹声将贾环吸引过来,所以他插一杠子,也要玩。宝钗听他要玩,让他上来坐了一处。贾环先头赢了就又说又笑,后头就输不起,还赖起钱来。莺儿被夺了彩头,口中就嘟囔了几句。贾环最恨的就是人家拿他和宝玉做比,哭了起来,倒打一耙,说她们欺他是姨娘所生。
让宝钗对他的行为又气又乐。正在宝钗劝贾环的时候,宝玉过了来,宝钗恐怕宝玉在她这里教训贾环,生出闲话来,只好委曲求全,替贾环周旋几句。宝玉没有想那么多,将贾环逐走了。原本宝玉既不与兄弟们亲近,又没什么兄长威严,行为也不足以作为表率,贾环等大抵因为贾母在才让他三分。此时听宝玉一口一个“快走”“快去”,贾环更觉丢了脸面,跺跺脚,愤愤的跑了出去,出了门,又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这才回去。
因贾敏去找凤姐,正遇上她教训赵姨娘,贾环畏畏缩缩的站在赵姨娘身后。贾敏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远远的站在一旁等凤姐。凤姐教训完赵姨娘,又教训了贾环一通,然后让丰儿给贾环,这才完事。贾敏对走近的凤姐道:“才刚才我站的远,没听清是怎么回事,但是隐隐约约的听到‘香菱’两个字,但是香菱不是已经离府,被顺慎郡王妃带走了吗,怎么这会子又出来个香菱?这是怎么回事?”
凤姐神色略有些尴尬,叹了一口气道:“此香菱非彼香菱。这个香菱是后买的。原本姨妈打算将原来抢来的那个香菱摆酒唱戏,给薛大兄弟开了脸,做屋里人,谁知道顺慎郡王妃上门,认出香菱的来历,把人带走了。薛大兄弟知道后,大闹了一场,怎么都不肯罢休。虽说最后好说歹说的给压服住了,但是薛大兄弟自此拿钱出去胡天海地,又说在外面看到了一个绝色的戏子,要结交,要打赏,要捧场,银钱如水的花出去,就是不肯着家。……后来姨妈没法,就花了不少银子从外面买回来一名标致的丫头,明堂正道的给薛大兄弟做妾,收住他的心,好约束他。这个后买的丫头也起名为‘香菱’。”
贾敏了然的点点头。高门大户人家未娶亲之先屋里放两个人是常事,不过是个丫头,新媳妇进门后该打发就打发了,但是却没有明面上纳妾的。若纳了妾,没规矩不说,这分明是给新媳妇没脸,万一生下庶长子,更是笑话一桩,哪里还有好人家的女儿肯嫁过来?薛蟠那个品行,说门好亲本就不易,何况再有个明堂正道的美妾,他还想不想娶媳妇啦?这些规矩就算薛姨妈不清楚,王夫人又怎么会不知,却不见她提醒薛姨妈。那是因为薛蟠因先纳妾娶不到好亲,得便宜的是她这边,所以王夫人才装糊涂,不肯开口提点。作姐妹做成这样,真是悲哀。
难怪贾母看不上宝钗,除了宝钗是王夫人这边的亲戚,贾母担心宝钗过门,和王府热联合起来,一起架空她之外,更是因为宝钗先是待选,把目光放到了宫里,等待选不成,才将目光落到了宝玉身上,这样退而求其次,将宝玉当作“备胎”自然让贾母怫然不悦,而薛家行事这般没规矩,贾母自然也瞧不上。
贾敏回到贾母这里,见釉玉她们同姐妹们一起,陪着贾母听书取乐。不用她们让座,贾敏在一旁随便拣个座位坐下,椅子尚未做热,就闻人报:“史大姑娘来了!”一身红衣的湘云从外面“飞”了进来。她一进门就大笑大说,满屋子问好,姐妹们都与她要好,也都围着她说笑,又倚在贾母怀里逗得她开怀,真是满室和乐。
黛玉和湘云两个青年姊妹经月不见,一旦相逢自然是亲密的。因黛玉取笑湘云说话“咬舌”,把“二哥哥”叫做“爱哥哥”。湘云则扬眉道:“你再不放人一点儿,专会挑人。就算你比世人好,也不犯见一个打趣一个。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但是你若是能挑出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个好的,我就服你。”
本来黛玉和湘云只是说笑,但是湘云声调不同以往,言语中不仅极为推崇宝钗,而且隐带指责黛玉之意。黛玉听了,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幸好此时宝玉和宝钗赶了过来,湘云见到他俩,忙着过去打招呼,不然黛玉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湘云说话才好。看着湘云和宝钗大说大笑,亲密非常的模样,黛玉不免心中不免有些闷闷的。
见黛玉独坐在一旁,贾敏走了过来道:“釉玉和漱玉还有迎春她们都在那边,你怎么不过去和他们玩?说起来,除了四丫头她常去我们家,你和二丫头、三丫头都不太熟。云丫头你们也好久没见了,似乎上次见面还是去年你外祖母的生日。不管多亲密的关系,一旦长时间不见面,慢慢的就会疏远了。”后一句话,说的很是语重心长。见黛玉似乎想通了什么,起身和众姊妹玩在了一起,贾敏这才放下心来。
几位姑娘之间的纵然有些不愉快,但是大都不会放在心上,过不了一夜就好了。所以贾敏也不去理会她们之间的小恩怨。按照清玉和霁玉的意思,在湘云来的次日,他们一家应该告辞回家了,但是贾敏就是不开口,无奈之下的两人又不愿意如同宝玉一般,进内院和姊妹们玩乐,所以大部分时光都躲在外书房里看书。忙过了凤姐的大姐见喜的日子,保龄侯夫人派人来接湘云回家,湘云心中不乐,却无可奈何,只能去收拾好了行囊。贾母一句“等过了你宝姐姐的生日,看了戏再回去。”又将她留下。倒累得史府下人再跑一趟,送来她旧日所作的两色针线活计,备作生辰之仪。
正如凤姐所言,贾母拿出给宝钗做生日的那二十两银钱是够酒的还是够戏?凤姐过生日,贾母出面凑份子,凑了一百五十多两,一日的戏酒用不了,能作两三日的用度。有薛姨妈的面子关在里面,她可是王家的女儿,王夫人的同胞姐妹,所以宝钗算是王家亲戚,又是贾母提的头,所以凤姐至少要赔出一半去,将宝钗的生日宴办的热热闹闹的,让人挑不出刺来。
虽说不请外人,但是荣宁两府里头的主子们还是都要过来的。再有那薛家外头的买卖,或许也有人要来,而且薛蟠是成年男子,不好进二门,还有清玉和霁玉。本来按照凤姐的意思,是在外面摆桌酒,让薛蟠和清玉、霁玉一起坐席,由贾琏、贾珍他们作陪就是。但是清玉和霁玉因为膈应薛蟠,所以不肯坐在外面,硬着头皮坐在了摆在贾母上房的家宴酒席上。对此,竟无一人表示异议,反而清玉和霁玉觉得大不自在。
一时众人来到贾母面前,拜过长辈,张罗起开宴听戏。贾母便叫宝钗先点了,宝钗十分推辞了一番,方才点了。却都是些热闹的戏文,一看便知道是为了投合贾母的喜好。宝钗虽然依旧一身雅淡装扮,但是都是新衣。妃色牡丹折枝刺绣出风毛半臂圆领袍,配藕色毛褂和银灰宫裙。头上除了鬓边一朵红色宫花,就是一只八宝如意簪,再无旁的饰物,脖颈间的璎珞金锁显然刚刚淬过不久,金光璀璨中愈显文采辉煌,人比花娇,妩媚鲜妍。
就连贾敏也不得不承认,在座的这些女孩中若单论容貌,宝钗绝对是艳冠群芳!只是她的端庄沉静,落落大方,成熟稳重,在飞扬跳脱,一身孩子气的宝玉面前,明明她不比宝玉大多少,但是看上去,却硬生生的比宝玉至少大五岁以上,真的不相配。向来罕言寡语,在人前装愚守拙因为贾母给她庆生之举,矜然如宝钗也难免自喜,话多了起来,虽然有卖弄之嫌,但是却引得宝玉称赏不已,赞她无书不知。让宝钗更加欢喜,眉宇间笑意盈盈。
正前方搭起的戏台子上,妆容严整艳丽的戏子把长长的水袖舞得铺洒如水漾云散,靡靡如丝的嗓音在绮丽婉转地唱。贾敏坐在椅子上,一手支颐看着戏台子上婀娜绰约的身影。她坐在贾母的左下手,虽然目光看向戏台,但是心思全不在戏,正在担心“比戏子”事件。这个时代,说哪位姑娘和戏子相像,不亚于后世被指着鼻子说谁是“红灯区”里的小姐,甚至比那个还严重。因为戏子的地位甚至比不上娼妓。书中黛玉恼了,被宝玉说成“多心”,湘云认为她“小性,爱恼人”,但是被人这样说,谁还能淡定相对,不翻脸,……那这心胸可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了。
若是反过来,哪怕是最最宽宏大量的宝姐姐和豪爽豁达,疏朗开阔的湘云也不会有这个心胸。最最可气的是,在湘云说出来之后,一句“众人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真是让人气愤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湘云有口无心,说话不经大脑,所以说错话,还勉强情由可原,但是众人为什么要留神细看,还要笑了起来?用黛玉的话说分明是“我原是给你们取笑儿的,——拿着我比戏子,给众人取笑儿!”
贾母深爱那做小旦的和那做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益发可怜见的。在小旦和小丑被叫过来之时,贾敏就心弦紧绷,如临大敌。在贾母令人另拿些肉果给他两个,又另赏钱之后,就听见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你们再瞧不出来。”
凤姐的心理,贾敏再明白不过了。说到底王夫人是她亲姑妈,又是娘娘的母亲,又掌着府里的大权,贾敏这边虽说也是凤姐的姑妈,可是到底差着一层,虽然身后有贾母,但是贾母到底是贾家的人,只要不越底线,贾母也不好多说。因此凤姐含糊其辞,把话说了出来。贾敏心中暗恨,你说就说,何必多后面那半句。若是没后半句,贾敏觉得凤姐还可恕,但是多了后半句,其心可恶!看来自己应下大观园里花木制作绢花的要求让王夫人和凤姐并没有让她们对她心生感激,反而认为她好欺负,所以找机会还要再踩上一脚。
宝钗猜到了,但是她一向是与人为善的宝姐姐,怎么肯说,只是一笑了之。宝玉也猜着了,想到上次“众妓吊柳七”之典,亦不敢说。迎春向来木讷,听见只当没听见;探春只低着头,盯着眼前的果盘看,似乎要将那果盘看出花来一般,惜春则是斜了凤姐一眼,就看向王夫人,跟着看向上首的贾母,最后目光落到贾敏身上,及次到黛玉,收回,玩着手里的帕子。湘云则是看了那小旦几眼,接口道:“我知道,是像林……”听湘云张口,宝玉赶紧给她使眼色。
“啪!”贾敏身前的梨木束腰条几上天青色大肚三足汝窑杯摔落掉地的声音,打断了湘云。只是虽然打断了,但是湘云嘴快,那个“林”字已经说了出来。在座的见湘云的话被打断,有庆幸的,有遗憾的,有事不关己的,有发恨的,有恼怒的,……各种各样的情绪纷呈复杂。只是面上却不肯表露出来。
破碎的瓷片撒满地面,贾敏也不理会,只是甩了甩刚才扔杯子的手,轻轻一笑,淡淡的道:“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然后对凤姐笑了笑,道:“知道你和去了的蓉儿媳妇要好,只是如今阴阳有别,你再惦记着她,活人和死人到底不好比,何况你也不该拿个戏子和她做比,她终究称你一声‘婶子’,你不该这么糟践她,你就不怕她半夜去找你。做人还是厚道点的好。”后面一句话,拉长了声音,说的格外意味深长。
凤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虽然她素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但是秦可卿死那天,她确实梦到了她,对于神鬼之说,她虽不信,但是让贾敏这么一说,凤姐不免脊背生凉,心中有点发毛。对于言语中换了凤姐口中比对的人物对象,贾敏觉得挺好。反正秦可卿身兼钗黛之美,用她来做比,也没什么不合适的。难道说不像,还能将秦可卿从坟墓里拉出来比一比吗?何况凤姐本来也没定名道姓说出是谁,贾敏就不相信了,她都摆出这副姿态了,谁还能有那么大的胆子,当着她的面将黛玉的名字说出来!
席面上,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坐在席面上的主子都不说话,静了下来,倒显着服侍姑娘奶奶们的丫鬟婆子们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有眼色的立刻就闭嘴,不吭声了,没眼色的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敢说话了。贾敏说完话,目光寒冷如冰,从在座的一干人中一一扫过,也不管在座诸位神色如何,径自起身离席。釉玉她们还有清玉和霁玉也都跟着起身离开。
“回去收拾东西,我们回家!”贾敏吩咐几个孩子的言语随着风传到席中人的耳中。贾母把筷子一放,轻叹了口气,扫了凤姐一眼,什么也不说,也离去了。到了这个地步,在座的哪里还有坐席的心情,王夫人只得道,众人都散了吧。随着王夫人的言语,剩下的人也都相继离去。这生日宴就这样草草的散了。宝钗只觉得心里发苦。
湘云坐在位子上,看着离去的人的脸色,上牙轻咬下唇,也起身离席。回到贾母房中,她便翠缕把衣包收拾了。翠缕道:“忙什么?等去的时候包也不迟。”湘云道:“还等什么去的时候,现在就走,还在这里做什么?——看人家的脸子!”正好宝玉过来,听了这话,只当湘云是在气他席上给她使了眼色,忙近前解释:“好妹妹,你错怪了我。席上的别人分明都知道,却不肯说出来,皆因是怕姑母一家恼了。谁知你不防头就说出来了,虽然你有口无心,但是不管什么缘由,你只要说出来就得罪了姑母一家,我怕你得罪了人,所以才使眼色。你这会子恼了我,岂不辜负了我?要是别人,哪怕她得罪了人,与我何干呢?”
听宝玉说别人都知道,皆不肯说,湘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被愚弄了,只是她也不敢冲别人撒气,于是对着宝玉,怒道:“你也别拿花言巧语来蒙我。我是个没有父母给我长腰子子的,又不及你林二妹妹一个零头。别人拿她取笑儿都使得,偏我说了就有不是。知道你会说话,但是别在我跟前说,我没工夫听,也没心思听。你去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去!”说着就将宝玉往外推。宝玉急了,道:“我倒是为你为出不是来了。我若是有坏心,……”湘云本来用力将宝玉往外推,想将他推到门外面去,结果看到站在门口的贾敏一家,一时愣住了,松开了手。宝玉正要赌咒发誓,见湘云停了下来,愣愣地望着门外,他也停了下来,转身望去,看见贾敏一家,也傻在了那里。
漱玉见湘云脸色难看,猜出她所想,冷笑道:“我和哥哥姐姐还有母亲可不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只是母亲带着我们来辞别外祖母,偏你们说话又那么大声,也不避人,让我们想听不见都不成。”“听见,听不见那又怎样?”到了此刻,湘云知道说什么都多余的了,于是“破罐子破摔”,丢下这么一句话,气哼哼的往里走。
“史大姑娘!”贾敏出言叫住了湘云,道:“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故意,错了都是错了,可是我这里没听见你自认一个‘错’字,反而别人被派出一身不是来。原本我觉得‘有理不在声高’,但是你这般理直气壮的模样,还有宝玉伏低做小的姿态,都让我平白心虚了几分,似乎,似乎……错的是我们?你这一招,比没理还要辩三分胡搅蛮缠的还要厉害!只是云丫头,口德也是女子四德中的‘德行’中重要的一部分,你还是要好好修修才是,不然将来你犯了女子‘七出’之条中的口舌这一条之过错,到时你别怪没人提醒你!”
湘云被贾敏说得只觉得又羞又臊,脸色苍白,泪珠不住的在眼睛里打转,眼看就要哭出来了。宝玉心疼的不得了,想要上前去劝,又顾忌着黛玉这边,但是就这么看着湘云哭,什么也不做,也不是宝玉的行事作风。贾敏瞥了宝玉一眼,轻哼一声,进贾母里间屋里。釉玉、黛玉和漱玉就这么从宝玉身边走过,连个眼风都没给他,直接将他无视,当作没有这个人。宝玉看着黛玉的背影,只觉得心一下被挖空了,空荡荡的,还有点钝钝的疼。张了几次嘴,最终也没有将话说出口。
贾母见到贾敏,叹道:“你这又是何必?你做长辈的和一个晚辈计较,话又说的那么重,云丫头一个姑娘家,哪里受得了?还不定怎么委屈呢!”贾敏心中气苦,使个眼色,让几个孩子退了出去,才道:“就她委屈,那我们就不委屈了?母亲你心疼云丫头,为什么就不心疼一下我们?刚才你的嫡亲外甥女差点被人比作戏子,母亲你又不是没听到?事后云丫头不见半点歉疚,反而气焰嚣张的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长这么大了,难道会不知道吗?三教九流,士农工商,便是家里的三等奴才,都比戏子要高贵些,云丫头也不知懵懂顽童,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说话都不过脑子的蠢货,犯了错,还得让别人体谅她,天下哪有这般的道理?……”
说道后来,贾敏哭了起来,越想越发泪如雨下,颤声说道:“以前种种不消说,旧年母亲你生日的时候,清玉被薛蟠当做‘小馆儿’调戏,今年又轮到纸惚蝗吮茸飨纷印?醋盼颐橇旨业暮19诱饷幢蝗俗骷艺飧鲎瞿盖椎氖鞘裁葱那椋科鄹旱酵飞系模羰遣蝗鲜兜牧椒绞廊艘簿桶樟耍苟记灼荩献盼颐橇旨揖褪潜磺灼菽美慈⌒Φ模课颐羌依弦敲涣耍呛貌缓梦一故且黄汾久蛉耍裆砩匣褂辛司粑荒兀鄹喝艘裁挥姓饷锤銎鄹悍ǎ吭次颐亲鋈死鲜岛竦溃捅蝗说背闪恕磷蛹袢淼哪蟆遣皇牵垦宜闶裁矗恳桓錾碳遥还钦套偶滞趿郊业氖瓢樟耍俏乙彩羌旨业呐剑亢我粤窖源吭蒲就凡还改杆觯攀迨迳糇庸靡桓龉屡眩闹笨诳欤锌谖扌模谖拚诶梗亲蛉毡t衲帽伪取铄骰姑凰凳裁茨兀仍谀抢镞瓦捅迫耍灰啦蝗钠鹄戳耍灾劣诒t窳嫒模饫竦狼福腔嶙铀趺闯つ源耍康搅俗詈螅褪俏颐橇旨液闷鄹壕褪牵遣皇牵俊痹剿担郊ざ剿翟轿置舻纳羧滩蛔〈罅似鹄础
其实贾敏是有预谋的,她知道摆脱不了贾家,但是和贾家少来往总是可以的吧?她总得找个理由在贾母打发人接他们过府的时候,能够严词拒绝,而贾家又说不出什么来。还有,史家的这门婚事,她也不想应,明知道四大家族最后都没好结果,她身为贾家女儿,没法子和贾家彻底断绝关系,已经够悲催的了,又不是脑子进水了,再和其中一家扯上关系,生怕皇上不记得林家和四大家族有亲戚是不是?但是目前她又不想得罪史家,而且这桩婚事是贾母做的保山。所以纵使拒绝,也不能让史家说出她这边一个“不”字来。……因此她才拒绝了清玉和霁玉早早离去的提议,在贾家一直住到宝钗生日这天。原来贾敏挺担心的,担心她这只“小蝴蝶”会将宝钗庆生和‘比戏子”事件给蝴蝶掉。但是当事情按照她所预计的发展之时,贾敏又恨不得能把这次事件给蝴蝶掉。她宁愿辛苦一点,想其他办法拒绝贾家和史家,也不想受这份侮辱。
贾母被贾敏问得脸色有点狼狈,心里暗恨湘云没眼色,捅出纰漏来,还得她这个姑祖母在后面给她收拾。贾母叹了一口气,尽力为两方劝和,道,“这事是云丫头不对,云丫头有错,回头我让云丫头给你们赔礼道歉去。其实云丫头性子爽利大方。心里不藏奸,虽然有时说话直了些,但是却是没有坏心的。其实云丫头她也知道错了,只是自小没了父母,让她脾气有些硬,嘴头不饶人。自小失怙失恃的孩子,苦哇,……”
贾敏算是看清贾母了。席上湘云说了那话,贾母不高兴是当然的。只是贾母心内再如何不满湘云,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责备她,给她没脸。毕竟湘云乃是她娘家晚辈,湘云失了脸面,她和史家的面儿上都不好看。由始至终,贾母先考虑的是她自己如何,如何,然后是贾家如何,如何,再往后才论到骨肉亲情。
贾敏心冷的打断贾母:“苦不苦另说。她心直口快也罢,有口无心也好,这般没脑子,将来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我可不敢要这样的儿媳妇,若是将来她被清玉几句好话哄得倒戈相向,那我倒霉了。所以这事还请母亲你和保龄侯夫人说一下,左右我们还没出孝,不要说小定大定,三媒六礼什么都没走,而且云丫头年纪也不大,没耽误了她。若是保龄侯夫人有什么不满,我愿意亲自上门赔礼道歉。”但是婚事就免了。
这桩婚事,贾母也一� ��在担着心。自从宝钗来到贾家后,湘云渐渐的越来越和亲近,这种转变到了后面越发的明显。开始,贾母只当姊妹性情相投,所以比别人亲密一些,并没有当回事。到了后面,见湘云把宝钗当作亲姐姐一般看待,掏心掏肺待她,对此,贾母很是恼怒,湘云是她娘家的晚辈,她来到贾府能够受到热情对待,是因为贾母的存在。但是湘云却跟宝钗要好,甚至还帮着宝钗说话,站在了宝钗那一面,而宝钗是王夫人的人。可是湘云却连这点都想不明白,内外之别,谁亲谁近都分不清,这让贾母疼爱湘云的心渐渐淡了下来。如今又出了今天的事,让她嫁进林家,贾母也不放心,将来真如贾敏所言,贾母这个作保山的必会落埋怨,而且她还不一定得到湘云的感激。因此贾母点头叹道:“算了就算了吧。这事回头我会跟云丫头的叔叔婶子说清楚的。”
贾敏用帕子拭去眼角上的泪水,挺直了脊梁,道:“我一会儿就带着几个孩子回去了。以后母亲也不用派人来接他们过府了,只要二嫂子在府里一天,他们就不会上门。我林家的孩子,我疼还来不及,不是送上门给人糟践的。我这个作母亲的是个废物,窝囊废,护不住几个孩子,不能让他们免于被人欺负。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听了这话,贾母道:“敏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指责我吗?难道你想和府里断绝关系不成?……”
“我不敢。”贾敏扑通一声,直直的跪在贾母跟前,含泪道:“绝没有指责母亲之意。女儿知道自己是母亲十月怀胎所生,纵使万死犹不能报答母亲的生养之恩,所以女儿不会,也不敢做出不孝之举。日常往来,请安问省,……女儿绝不敢有所疏漏,但是请母亲可怜一下女儿,女儿守寡,将来的依靠无非是膝下的几个孩子。他们的父亲过世,只有我这个做母亲的能依靠。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千方百计的护着几个孩子不受人欺负才是,原本外家应该是他们的依靠,给他们提供庇佑才是,但是现在,不但不庇护他们,反而最大的伤害来自外家,而我又碍于孝道,无可奈何,难道不让他们躲远点,还让他们往前凑不成?若是让几个孩子和我离了心,将来你让我靠谁?母亲疼爱他们不假,但是你并不能将府中的伤害消弭无形,若是他们上门,你也无法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既然如此,还是让他们别过来的好。总是事后赔礼道歉,有意思吗?伤害已经造成,岂是几句道歉和一些财帛就能遮掩的了的?我这样子做也是为了府里好,趁着他们还没对府里产生怨尤,赶紧隔开的好,不然,他们若是心有怨恨,将来恐怕连亲戚都做不成了?还请母亲多多体谅一下女儿。”
贾敏说了一大篇子话,入情入理,让贾母驳无可驳。贾敏,贾母还可以从“孝道”上压制她,但是对于清玉他们却无法用用这一手段,因为他们是林家子孙。而且贾敏最后一句话打动了贾母。家族联姻,借住姻亲纽带之力,并不仅仅是一代了事。清玉和霁玉将来前途未可知,但是就现在来看,差也差不到哪去,若是真让他们和贾家这个外家离了心,将来宝玉岂不少了个助力?清玉、釉玉和漱玉不过是个姨娘养的,对于这样隔着一层的外孙和外孙女,她不稀罕。霁玉和黛玉是贾敏所出,但是贾母和霁玉相处时间太少,黛玉这里,其实要说多疼也就那个样子,不过是看在宝玉喜欢这个表妹的份上,她又是贾敏的女儿,爱屋及乌罢了。原本她想将黛玉聘给宝玉,如今婚事被贾敏拒绝了,再接黛玉过来,意义也没多大。只是贾母还是眼中含泪道:“你这话简直是拿刀子挖我的心。你让我体谅你,你怎么就不体谅体谅我?你那个二嫂子如今仗着宫里的娘娘,硬气的很,连我都不放在眼里的,有些事我纵使有心也无能为力,你又是嫁出去的女儿,……所以你别怪我就好。”
贾敏忽然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抬头直视贾母,鬼使神差的道:“有今日之局面,难道不是母亲造成的吗?从来都是长房长子接掌家业,但是你却将承爵的大哥撵到偏院去住,让二哥一家住在荣禧堂,这样就罢了。你还让二嫂子管理府中内院,面对这种情况,大哥那面心有怨尤在所难免,何况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一直偏向着二房,从而更助长了二嫂子嚣张的气焰,助长了二嫂子的权力心,她既然当了荣国府的当家太太,自然想着将长长久久的当下去,那么只要是阻挡她成为荣国府永久当家太太的拦路石,不管是谁,她都要搬开才行。……虽说十个手指有长有短,偏心一二在所难免,但是母亲你也偏心太过了。大哥虽然有着种种不好,但是他对你还是孝顺的。别说大嫂子上不台面,小家子气这类的话,大嫂子过门也好些年了,你若是肯教导一二,就是块石头也该学会了,但是你就这么听之任之,不过就是因为二房管家名不正,言不顺,只有好好敬着你,才能把牢府里的大权吗?只是你没想到元春在宫里竟然搏出个前程来,从而使二嫂子底气大涨,……如今养虎为患,……”
“够了!”贾母被贾敏的言语气得不轻,她睁大眼睛看着贾敏,怒极反笑道:“我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真真是我的好女儿,竟然这般说我这个做娘的。你给我滚,滚出去,滚回你们林家!……”说着拿起手边的茶盅,对着贾敏砸去,骂道:“你可真长见识了,竟然这般和我说话?……”茶盅砸在贾敏的右额上,又飞落在地,摔成碎片散落在地。贾敏的身子晃了晃,稳住了,继续跪在那里,额头被茶盅砸伤,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沿着额头滑下眼角,顺着脸颊滴落在地,形成一朵朵盛开的红梅花。
看到贾敏半边脸全是鲜血的模样,贾母脸上更了颜色,咽下后面的话,不再和贾敏多说,起身唤了门外的鸳鸯,让她去叫清玉他们。鸳鸯在门外隐隐约约隐隐绰绰地听了个大概,虽然有些言语,因为母女两个说话的声音低,听不清楚,所以听得支零破碎的,但是从贾母喊她的声调中听出,此时贾母应该是在盛怒之中的,当即也不敢多说什么,出门叫清玉他们进来。几个孩子进来,见贾敏跪在地上,头上的伤口鲜血流个不停,惊疑不定,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釉玉将手里的帕子给贾敏递了过来,贾敏摇了摇头,跪在地上,对着贾母又是三拜,颤声道:“母亲,女儿不孝,……”
“你什么也不用说了。姑娘心中既然对我这个母亲存疑,也犯不着做这等表面功夫。你如今也大了,又已经出嫁了,我也管不了你了。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贾母打断贾敏的话,背过身去,不肯见贾敏。贾敏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到底在清玉他们的搀扶下起身,接过釉玉的帕子,将脸上的鲜血擦了擦,又换过干净的帕子用手捂着在伤口上,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带着几个孩子匆匆出府,上车离开了。
等贾敏起身离开,贾母转过身来,眼中的伤心和苍凉一闪而逝。贾敏的话戳到了她的肺管子,以至于她恼羞成怒,但是贾敏说的没错,今时今日的局面是她一手造成的。当日看王夫人木讷,蠢笨,觉得是个好拿捏的,……但是没想到王夫人就是一条蛰伏起来的蛇,她倒是有耐心,一等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也就迫不及待的将獠牙露了出来。贾敏悔之晚矣。这个时候,纵使把大权交给大房,大房也攥不住了。二房崛起之势,她已经压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