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当时错 > 11、粘絮蝴蝶飞还住全文阅读

干枯的花瓣,在水中渐渐舒展开来,就像此刻疲惫的身躯,在氤氲

腾起的水汽中,泠霜满足地喟叹。

回到了拉沃以后,她的生活比起以前在沙漠里住帐篷时,好了太多

。安逸富贵的日子,谁都会喜欢,不是吗?

轻掬了一捧水,往身上轻泼而去。泠霜将头枕在浴桶边上,阖目享

受起来。

今天以前,她以为她已经了解了段潇鸣,可是今天以后,她发现,

原来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他!

他是一个霸者,一个将要逐鹿天下的人,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所以,他残忍,他冷酷,他不容许自己妇人之仁!

可是,每一个霸者,都是凡人,而不是神,他们也会不忍,也会不

舍……

泠霜知道,他最近的反常来源于何。他并不是怕这一场即将到来的

血雨腥风里,自己会败,而是不忍!是的!这一次,他心慈手软了!

他自小生长在关外,虽然身为汉人,却更像个鄂蒙人!他早已习惯

了鄂蒙人的生活方式!他对这个养大他,施予他无数恩惠的部族,有

着极深极深的感情。

他曾对她说过,当年的汗位之争,他几度遇险,都是被普通善良的

草原人家所救,给他食物,帮他疗伤……他们,就像他的家人一样。

如今,要他对家人刀兵相向,他,确实会不忍。

正如,她的故国,不堪回首,可是,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要铁马

金戈去践踏那一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她的心,是不是也会和他一样?

暖湿的水汽蒸腾而起,肌肤渐渐地被泡成了粉红色。塞外的气候干

燥,习惯了江南的水泽,这副身躯,总是时常不适。

素色的绮罗,纯白的丝光线,闪着水样色泽,折枝莲桂的织锦,雍

容华美。一袭睡袍上身,泠霜闲适侧卧榻上,微微垫起脑后,让三千

青丝散在风中。

沐浴之后,留一室馨香。

段潇鸣在门外时已经闻见了。转过那幅纱绢的仕女屏风,就看见她

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睡是寐。黑色的发摊开散在她脑后,

素净的容颜拢在满头青丝里,温润如玉。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便倒睡在她身侧,吻下去之前,轻声呢喃

一声:“妖精……”

泠霜一直清醒着,只是装作不知。

段潇鸣的手伸到她身前,去解衣襟上的系带。汉人的衣服,总是这

般繁复,每回都让他暗自懊恼,磨光了耐心,他便径直一扯。泠霜已

不知有多少衣裳毁在他手上。

身上的男人正聚精会神地解扯着,冷不防被她奋力一推,竟被她推

了一个趔趄。

段潇鸣惊疑地看着她。

“不许碰我!”泠霜怒瞪着他,吼道。

段潇鸣愣了一瞬,她说什么?不许碰她?!

泠霜板着脸,亲眼看他原本兴致勃勃的脸色逐渐由呆楞转为阴鹫,

她只作不知,就在他濒临爆发的那一刻,泠霜忽然扬起脸来对他笑道

:“去把自己洗干净!”

段潇鸣又是一怔。

待得他反应过来,泠霜早已翻身转出了他的怀抱,好整以暇地撑坐

在床头看他。

“你这女人!”段潇鸣想要发作,可是对着她那张戏谑的脸,窜起

的火气又降下了,终是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他也不唤人,三两下就除了身上的衣物,下了浴桶,就着泠霜刚刚

用过的水,就扑通扑通往身上泼。

泠霜听见哗哗水声,就从屏风那头瞧见段潇鸣自己‘洗澡’的模样

。实在看不过去,便走了出来,看着一地溅开的水渍,道:“你给我

住手!”

段潇鸣本是敷衍了事,没想到她突然这么以吓,倒真被喝住了,停

下来转过身来看她。

“有你这么洗的吗!泼了一地水!”泠霜看他笨拙的样子,好气又

好笑,这个男人真是……唉!

段潇鸣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忽然扬起一脸笑,两臂搭在桶边上,舒

适地靠上去,闭目不动了。

泠霜忍不住笑了起来,冷哼道:“你倒会看眼色!”

段潇鸣连眼睛都没张开,闲闲地道:“再不来,我可就出来了。”

“你……!”泠霜想瞪他,可是他闭着眼睛,她就是把眼珠子瞪出

来也无济于事。这个男人太不知道干净,每天东奔西走的,一身汗马

味,终于还是她屈服了,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盆架子上抽了条巾子,卷

起了衣袖走了过去。

伸手试了试水温,已经凉了。

“都凉了,我去唤人换换吧。”泠霜道。

段潇鸣仍旧闭着眼,顺口答道:“城中的水源有限,哪里有那许多

,这样便很好了!”

这话听在泠霜耳中,手中一顿。她也知道关外不比江南,平常百姓

莫说是沐浴,就是饮水也不宽裕,可是,她自入城以来,每日必一浴

,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心中竟说不出个

滋味。

段潇鸣也反应过来了,睁开眼来瞧她,料得她心中所思,遂潇洒一

笑,道:“你又要多想了,虽说这里水不多,可也不差你这么一点,

尽管宽心就是,我的女人,断不会叫你受这点委屈!”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楞住了,谁也不动,就这样看着对方。

我袁家的女儿,断不会受得半分委屈。父皇如是说。

霜儿妹妹这样的人儿,谁舍得叫你受半分委屈。顾皓熵如是说。

今天,又多了一个人,说不会叫她受委屈。

委屈,何谓?求全也,全者,何也?何能全?如何全?

泠霜的眼前一时晃过无数张脸,哭的笑的,痴的傻的……

普天下,谁不委屈呢?可是,她的委屈,叫谁去知道,她的委屈,

又是为了谁,她的委屈,她的委屈……

泠霜深深地望了一眼眼前的男人,她的委屈,或许,这一辈子,他

都不会知道,他的眼里,她怎会有委屈?就像天下人的眼里,她袁泠

霜,前朝的千金小姐,当朝的公主,就是晋朝宗室的女儿,也比不得

她尊贵,这样的女子,便是长安洛阳那谷雨时节满篱的魏紫姚黄,朵

朵盏盏,开在深闺院里,重重金漆朱门,道道垂帘绮户,花影压过了

一道又一道垂花门,高墙圈起来的世界,独立在芸芸众生之上,如珠

如玉,却又是珠玉难比的。

这样的女子,贵重如国器,究竟要怎般男儿才能匹配?

天下人都在望着。

天下人都在看着。

可是,他们看不见,也望不见。那一道宫门,黄色的琉璃红色的墙

,遮住了天下人的眼,他们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那里面是什么。然

后,他们开始猜,开始想。阻得了视线,却阻不了窥探的好奇心。

人说,那里有三千粉黛,珠翠香飘数里。

人说,那里有玉堂金屋,明珠照夜如昼。

人说,那里有最尊贵的男人,最尊贵的女人。

……

如珠如玉?她袁泠霜这一辈子,见过多少珠玉?怎样的奇珍,在她

眼里,也不会多瞟一眼。那时候,骄傲如她,怎知道,珠玉本是从泥

土砾石而来,怎样的皮,怎样的骨,怎样来的,还是要重新堕回去!

富贵荣华,过眼烟云,俗不可耐的一句话,酸地呛人,一朝一代的

人,袍笏加身的,贬谪流配的,谁不曾说过?烟云烟云,怎样的烟,

怎样的云?却是连烟云也拿来糟蹋罢了!

盈亏之间,什么才是真正永垂不朽的?

便是那一y黄土罢了。管你是王侯将相,怎样的惊天动地,管你是

市井下流,怎样的庸庸碌碌,一口气咽下,便是托付给了黄土。

想来,倒是黄土方是最干净最包容的,管你是佛是魔,罪业缠身,

功德无量,都将你裹了到怀里,千千万万年,也不嫌弃。

死,或许是一件好事,最捷径的方式,管你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到了黄泉,还不都是尘归尘,土归土。

一室岑寂,泠霜将巾子摊开在掌心,在水中浸润了,在他的手臂上

轻轻搓擦起来。生平第一次为人侍浴,动作粗重而笨拙。

段潇鸣看着她,随着动作的一摆一震,她肩上垂着的发一一顺着肩

胛落下来,发梢落进了水里,她也丝毫不觉。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大多数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他从来不曾对她放心过,忌惮她有所为,又

忌惮她有所不为。

他让小惠看着她,她的安静和镇定,让他疑虑。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感到越来越不安。他知道自己喜欢她,因为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像她那样狠!

一个霸者,是不可以有弱点的。所以,他怕,他怕她成为他的弱点

,他怕终有一天,他会对她不忍。他更怕,更怕有一天,他会对她残

忍!

‘哗’地一声轻漾,巾子脱手,招展轻柔地绽开在水里,泠霜还没

来得及伸手,就已经沉下去了。

微不足道的一个动作,把两个人都从各自的思量里拉回来。巾子定

是沉到了底下去了。伸手去够,或许能够得到,可是……它刚刚,却

是正好朝他两腿之间落下去的。

泠霜的脸,微不可查地慢慢红起来,晕黄的烛光昏暗得紧,映在脸

上倒显出橙色来。

她不敢抬头看他,她几乎可以听见他此刻不怀好意的闷笑声。

这个男人,总是抓紧了每一个机会来为难她!

肌肤之亲,也不是一两天,可是,终究是在帐底被下,那样隐晦的

角落,那样旖旎的□□,却不是现在的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在明火

烛下,教她怎样做得出来?!毕竟是大家闺秀,《女则》《女戒》训

导出来的女儿,真真正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教养,再怎样,亦是

跨不过那道坎儿去的。

泠霜低着头,僵持着,脸已经通红了。

他在笑!

她听到了!那男人在笑!闷在喉咙里,鼻音间的流露,她知道自己

没有听错,他确确实实在笑!

泠霜的脸更红了,烧起来一般。也不知是羞是恼,她猛地抬起脸来

,死死地瞪着他。

正笑得张狂的段潇鸣冷不防她猛抬头,笑开的嘴巴都来不及合上,

连掩饰也掩饰不过去,就地凝止在那里,竟张着也不是,闭着也不是

突然,泠霜嗤笑一声,那样娇娇怯怯,媚到骨子里去。她将右臂的

袖子捋过肩膀,整条玉白臂膀露出来,挑衅地看他一眼,就这样伸手

去捞。

段潇鸣动也不动,且看她如何,倒是真真的意想不到。

水没了她整条手臂,她努力地在水里找寻,尽量地绕道避开那敏感

的一处。

这样窘迫的境地,即使想自在也自在不起来。不过是为了逞一口气

,可是在水里摸了半天,心是越来越慌了。脸上越发热辣辣的,火烧

火燎。

段潇鸣看着她,笑脸越来越大。

终于,那小小的一角,被她忽然摸到了,泠霜刚要松一口气,抓着

巾子上来,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怕什么来什么,手背正好擦过那

灼热的一处,吓得她一松手,又掉了下去。

这回段潇鸣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出声来。

泠霜恼羞成怒,站起身来,气得不知所措,白眼啐了他一口:“不

要脸!”

刚想转身而去,却被他忽然立起来拦腰一抱。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在水里了。

“冷……”本能的感觉把刚要骂出口的话生生堵了回去,凉了一大

半的浴水,铺天盖地地袭来,就像是条冰雪做的被褥,将她整个人严

严实实地裹起来。

寝衣已经被他拉下大半来了,段潇鸣制住她挣扎的双手,将她整个

人拉向自己,轻咬耳垂,呢喃道:“不怕,我抱紧你,就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