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裕和王维汉回来的时候,看见木桶周围里里外外围了一群的人,脸色立即变得阴沉起来,似要狂风大作。他大手一挥,几个眼巴巴等着买绿豆沙的汉子便疼痛的滚倒在地,王大哥干笑着给人赔了不是,眼神不断示意施裕赶紧行礼道歉。此刻的施裕哪里还顾得上有人被自己扯在地上,他整颗心都扑在了小娘子身上了。
“这位大哥,您买吃食是要排队的,不能随意挤走人家!”小伙计一直在帮着漂亮姐姐给人成绿豆沙,白小菊则兴奋的在一旁收钱,此刻他见一个身材高大到惊人的男子推开众人应是往里挤,心下不悦,疾言阻止道。
施裕孤疑的看着这半大的孩子,他正一脸小大人儿似的做着本应是他该做的事情,站着本属于他的位置。他脸上不悦之色更浓。
“相公!”白小菊眼瞅着自家相公回来了,忙笑着打招呼,但这时又有人朝她手里塞钱了,她的视线仅是一瞥,立刻从相公身上收回,眉开眼笑的一一接过,完全忽略了男人脸上的愠怒。
施裕见自家小娘子毫发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刚才见那么多人围着,他真是担心出了什么事情,毕竟他和王大哥走的时候并无一人来买吃食,也就没往这方面想。可看到小娘子和她做的吃食如此受欢迎,心里又忍不住的冒酸气。嘻嘻!施家公子别扭的小心思又适时的冒出来啦!
小伙计听到漂亮姐姐叫这个威猛男人相公,才猛然想到,原来是那天和她一起走进铺子的男子,他咧着嘴憨憨一笑,挪了挪身子,为大个子让了位子。
还是人多好办事,施裕一来就分担了他盛蒜汁凉粉儿的活儿。刚才两人在的时候,小伙计都忙不过来,一会儿有人让盛羊奶绿豆沙,一会儿又有人叫着要蒜汁儿凉粉儿,有那么两次他都差点给人盛错了。若是给要买绿豆沙的盛了碗凉粉儿还好,亏得是别人,但若给买凉粉的人盛了绿豆沙,那漂亮姐姐不是亏大发了吗?还好还好,关键时刻,他总算是没犯迷糊。
晌午刚过,他们满满的两大桶吃食差不多都卖完了,几人现在的心底都欢喜的不得了,尤其是小伙计,他跟在东家身边两年了,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每到年根儿的时候,他们铺子里也会客户爆满,但大多数都是问问价格,再跑个几家比较一下然后才会做出决断。而今天这生意可真叫个痛快,个个儿的都是往他们手里塞钱的,生怕晚了就吃不到了。他今日可真是开了生意兴旺的眼界了。
白小菊瞥了眼差点就要蹦起来的小伙计,心里的喜爱继续往上升,这是个和她一样有着小钱迷潜质的孩子啊。
白小菊捂着嘴咳了两声,笑道:“好啦!再这样就飘到天上了!喏,这是三十文钱,你拿着,谢谢你今日的帮忙,剩下的吃食也带回去,给家人分了吃吧!”
小伙计听到家人两字,清澈明净的眸光一暗,其实他今日告假就是为了去镇外祭奠父母的。他家世代住在镇上,祖上都是读书人,虽无人考得功名,却也算书香门第。他从小识文断字,父亲在世时身体不好,便想将光耀门楣的重任寄托在他的身上,对他要求也甚是严格。无奈三年前,父亲重病离世,母亲悲伤过度,没过半个月也跟着去了,徒留下小他三岁的妹妹。
白小菊看小伙计脸上一瞬间乍现哀恸之色,不像是嫌钱少的样子,她瞅了瞅站在一旁的相公,施裕也微微拧紧了眉毛。
白小菊拉起小伙计的手,将钱塞至手心,微微一笑:“小伙计,你都帮我们忙活了大半天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对了,看你的样子,想是不出十岁吧?小小年纪这么能干,都让姐姐我无地自容了!”
稚嫩的脸上是不适合出现悲痛的,他们应该属于阳光,属于春天里来去自由的山风。
小伙计被漂亮姐姐真诚美丽的笑容感染,那些早该过去的阴霾恍然消失了。脸上不由得一红,向前正正经经的施了一个读书人的大礼,道:“姐姐,我姓沈,叫慕嘉,字子恒,今年十岁!”
三人一惊,正在忙活着给小伙计盛吃食的施裕手也跟着顿了一下。
白小菊不可思议的叫道:“你读过书?”
沈慕嘉用未脱稚气的的嗓音淡淡的说道:“家父亲自教导,细读过三年,但这两年要跟着东家做生意,只是闲暇时看上一眼而已!”
白小菊追问:“既是已细读过三年书了,而且又有父亲亲自教导,为何要半途而废,改行去给人家做学徒?”
白小菊来此三年,深刻认识到士农工商的等级之分是多么严重。在这个时代,不管是有点觉悟的,还是懵懂无知的,但凡是能供得起孩子读书的,即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沈慕嘉低垂了眼帘,孩子般忧郁的的脸似是在回忆某些痛苦的事情:“我父亲三年前就过世了,母亲郁郁寡欢,心结难解,半个月后因悲伤过度,也离开了我们,如今,只剩下我和妹妹慕夕相依为命。”
沈慕嘉说到这里,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就要掉下来,白小菊心疼的摸了下孩子的额头,希望能安抚下他受过伤的心。
沈慕嘉吸了吸鼻子,倔强的忍住将要滚下来的泪水,继续说道:“那时我们家中也有一些薄产,却并不多,我年幼无知,总想着父母不在了,自己要好好照顾妹妹才对。母亲在世时,我从未下过厨房,想给妹妹做点好吃的,却每次都事半功倍。正因如此,我们兄妹俩人经常因没有吃食半夜饿醒。有一次,妹妹生病了,我跑了两道街请了个大夫来家中看病,那大夫说妹妹体弱,需要平日里好生补养才是,不然只怕危险,我当时不懂危险是什么意思,但也明白绝不是什么好意。我急的发慌,就怕这唯一的妹妹也离开我,所以我就不停的拉着大夫的袖子哭着求他救我妹妹。正在这时,一位远房的婶婶来我们家,说是可怜我们兄妹幼小,无人拉扯,便承诺要照顾我们,只是一定要将家里的田产给他,否则他便没有多余的粮食供我们吃穿。我当然不知道他们是为了图我们家的钱财来的,以为不管如何他能照顾我和妹妹就是善人,当下就将母亲临死前留给我的盒子给了她。谁知……谁知他竟是拿了盒子再也不管我们了。”
说到最后,沈慕嘉已经呜呜咽咽哭个不停了,本该天真无邪的脸蛋儿却写满了哀伤、憎恨。白小菊在一旁替他拭着眼泪,眼里写满了怜爱与愤怒,这该死的亲戚,竟比他那势利小人的爹爹还不如,两个孩子年纪那么小,能活着本属不易,不想他们竟还雪上加霜,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夺了人家的家产。
王大哥嫉恶如仇,早已双拳紧在握,三年前的孩子应该是和自家大宝年纪差不多,大宝因村子里的闲言碎语早熟,已让他心疼不已,不想这孩子竟然更加命苦,那么点大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竟还要拉扯妹妹。他现在的怒气足以劈死一头牛了,多亏那歹人不在眼前。
施裕走了过来,伸手用力的拍了拍沈慕嘉的肩膀,以男人的方式给小男孩聊以安慰的鼓励,他深知遭逢家庭巨变的孩子需要的不是别人的同情,而是足以支撑他继续下去的鼓励和勇气。
沈慕嘉的早熟是上天注定了的,就像朱小延从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穿到这穷乡僻壤的破山村一样,她可以变成白小菊,可以嫁给大山里疼爱自己的男人,这些只不过都是命运的安排。
白小菊眼睛微红,心疼的看着眼前的沈慕嘉,她最不会安慰人了,尤其是哄孩子,这样惹人怜爱的孩子。
沈慕嘉放任自己哭了片刻,又恢复成之前大家所看到的热情开朗的小伙子,他挺了挺还没开始发育的小胸脯,故作坚强的说道:“没关系,我现在挺好的,绸缎铺里的东家对我极好,有好吃的好喝的还让我给妹妹带回去呢!他还说要培养我成为新掌柜呢!”
白小菊更是看不得沈慕嘉隐忍痛苦的样子,在她眼里,孩子就是孩子,遇到不高兴的事情想哭便哭,受了委屈该发泄就发泄。他这样将自己武装到一个坚硬的壳子里面,时时刻刻还想着要保护自己的亲人,难道他不知,像他这样的孩子也是需要别人保护的吗?
白小菊哽咽着说不出话,不断轻抚着沈慕嘉的额头,施裕沉默了半天说道:“人活着本就无等级之分,士也好,商也罢,唯有你用心去做了,待时机成熟之时,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沈慕嘉不是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却也重重的点了点头。
后来白小菊又拉着他聊了好久,比如他们现在住在哪儿啊,怎么自己跑到绸缎铺当学徒的,还有那坏心眼的亲戚有没有再欺负他们,沈慕嘉都笑着一一回答。
白小菊他们临走的时候,告诉他自己叫白小菊,以后可以叫她姐姐,沈慕嘉欢喜的点着头。她还承诺下次有集市的时候还会来,到时候要带妹妹来吃羊奶绿豆沙,不要钱的。沈慕嘉高兴地目送他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