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修从另间办公室里走出来, 白纯已然不知所踪。
一边喊着她的名字, 一边四处探寻,视线扫过墙上其中一张照片,段景修定下脚, 缓缓退了几步,凝视那女人颈间似曾相识的玉石吊坠, 才沿着楼梯一路下来。
白纯正蹲在一株老杨树下面的阴影里,像个孩子似的捂着脸大哭特哭, 有沙沙沙的脚步声越走越近。
那人停下来, 问:“那块玉石吊坠原来是你的?”
白纯无所适从,点了点头。
是,不是。她的头脑混沌得已经快分不清。
段景修从她手中抽出画纸, 端看半响, 没有说话,白纯终于把头抬起来, 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我……我想起锦生了。”
段景修抬抬眉毛, 好像早有所知,把她从草地上拉起:“走,跟我去见见你以前的那几个朋友,最好赶上今晚的飞机回去。”
白纯朦胧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满脸愕然, 随段景修的力道被拉着走了很远。
“喂,二叔叔,你怎么……你好无情!你让我缓一下心情好不好啊, 我只是看见了锦生的脸,想起了一些关于锦生的片段,别的还……”
段景修自认确实很无情,否则也不会是他来代替顾语声来做这一切对白纯来说很残忍的事。
“没关系,把想起的片段连接起来有季医生在,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让你想起锦生失踪的前因后果。”
白纯任由段景修带她走遍她在舞蹈学院曾经生活和学习过的学生公寓、食堂、练功房、教室、剧场……
随着记忆的复苏,锦生的脸越来越清晰,断断续续闪过的画面在眼前错乱地堆叠,让她应接不暇,慌乱无措。
正午时分,两个人来到剧场,四下黑暗,只有一束惨白的灯光打在舞台正中央,段景修靠在后台一侧的梁柱,点了颗烟,白纯像受了一股无形力量的吸引,擦过他的肩,慢慢向舞台中那簇光圆走过去,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台下。
忽然,那坐席之间多了一个男人,他有着灿烂阳光的笑容和温柔的眼神。
白纯看见自己穿着白色的舞衣,来到他身边,羞赧地踮起脚,吻他的面颊,问:“顾锦生,你喜欢我吗?”
顾锦生起初还是一脸春光融融,可当他拾起她颈间挂着的玉石吊坠,脸色一刹变得极其难看,甚至狰狞,握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
“啪——”剧场的正门被打开,成群结伴的学生们说笑着进来。
白纯“啊——”地惊惶大叫,从幻觉里抽身,段景修上前拽着她的手腕,在学生们的一片疑惑中拉到后台。
“想到什么了?”
白纯浑身战栗,声线抖的一塌糊涂,小声嚅嗫:“锦生……锦生……”然后,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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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来,已经在酒店自己的房间里,身旁,段景修倚着沙发正在上网。
“你醒了?”段景修走过来,双手插兜,“你放松点,我没有要再问你什么。”
白纯愣愣的点头,嘴唇发白:“嗯。其实……你为什么不问我我让你画的那个吊坠的事?”
“这些回去再说,你现在好好休息就好。”
白纯看向天花板,眼中泛起泪花:“我想顾叔叔了。唔……我们现在就回去,好不好?”
中午白纯意外晕倒,打乱了段景修的计划,本来还想带她去见她以前的朋友,事到如今又不得不更改行程。
两人连夜赶回去,顾语声一早见到白纯像小豹子一样冲进房门,猛扑到他怀里,用惊讶的眼神看向段景修。
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白纯已在他胸口的衬衫上撒了一把委屈心酸的眼泪鼻涕混合物。
“白纯会比我更想对你说这一天发生的事。”段景修耸耸肩,便要出门,补充道,“白纯,别忘了玉石吊坠。”
白纯头埋的更低,等段景修终于走了,顾语声才问:“什么……吊坠?”
白纯回到卧室,把画纸摊开,移到顾语声面前:“就是这个。我走的前一天去你家一趟。”
顾语声皱眉:“你自己去了顾宅?”
“嗯。”白纯喏声应,把来龙去脉跟顾语声复述了一遍,“我以为你爸爸是因为我没有为找到锦生尽过力才不喜欢我,原来,他是看过我和锦生的合照才……”
“白纯,你多想了。”顾语声手臂一捞,揽她在怀中,“那天我带你去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表示过,不反对我们在一起,既然这样,又怎么会介意你曾经喜欢过锦生?”
白纯糊涂了,彻底地糊涂,激动地弹起身:“真的吗?可是——”
顾语声用温柔的眼神安抚她,恍然地,让白纯迷惘困顿起来,有点分不清顾锦生和顾语声,尽管他们的五官有许多明显的差异,比如顾语声是规矩的深双眼皮,而顾锦生是轻佻的桃花眼……可总有某个角度、某个神态,是那样的相似。
“爸爸年纪大了,尤其是这几年他生病,心态也跟着改变,有些事看得越来越开,有些事却越来越钻牛角尖。”顾语声慨叹,白纯眨眨眼,懵懵懂懂的样子,他接着说,“就像……我和你,也许三五年前,以他的脾气和原则,他一定不会点头答应,但是现在,我知道他要求的不多,只要我们两厢情愿,他也乐见其成。但是反过来……锦生的失踪是他的心结,他越内疚自责,到这个时候越是放不开……”
顾语声说完,眸底的伤感渐深,白纯张了张嘴,想安慰他,顾语声却摸着她的脸,说:“他烧照片并不是不喜欢你,也许是另种方式的接受……”
白纯咬紧唇,拿起手边的画纸,试图再想起什么,可她脑海停留的只有顾锦生拿起玉石吊坠那一刻的惊诧和凶神恶煞。
她愈发讨厌这个吊坠,十分讨厌,怎么会这样?
趁着意识还算清醒,白纯迅速团起画纸,狠狠抛到一边,大喘着气。
顾语声见她情绪不对劲,拉过她的手臂:“怎么了?是不是还发生过什么事?”
白纯抱着头,不敢看他,她怕自己分不清顾语声和顾锦生,怕自己一时失控会做出伤害他的事,就像她当初在冷饮店里看见那个纪念品玩偶时,发了疯似的打了他的那一巴掌,事实上,并不是偶然,对不对?
她痛苦地倒在顾语声的肩膀上,哭着说:“顾叔叔,我想起锦生来了……为什么他要那样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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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
舒缓的音乐,她的专用沙发椅,磁性而柔软的男中音,嘀——嘀——嘀——节奏相同的机械表跳动的声音。
这一切都另白纯很放松、很舒适。
“你现在回到了你曾经非常熟悉的校园,春暖花开,阳光暖和,你的身边有一张张年轻青涩的面孔,你漫步在他们当中,但你并不着急,你在四处望……白纯,可以告诉我,你再找谁吗?”
“谁?哦……顾锦生,我要找顾锦生……”
“你为什么找他?是因为他今天来看你表演,所以你想……”
“嗯,是的,我想让他知道我的心情,我喜欢他。”
季孝儒看了眼坐在另一旁眉头深锁哦的顾语声,收回视线,继续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白纯的睫毛抖了抖,唇抿直,犹豫了下:“在……在一个派对上,我看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但我害羞,没表示出来。不过,后来我跟着毕业团所做的每场演出,他都过来捧场,还坐在观众席最显眼的位置,每次只要我一上台,就能看到他。”
白纯说到这里,嘴角隐隐现出笑意,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我最开始并不确定他是不是为了我而来,也许是为了别的女孩也说不定,像顾锦生那样的公子哥肯定很花心。”
“然后呢?顾锦生究竟是不是为了你才去看表演?”
还在催眠状态下的白纯羞涩笑着点了点头:“是……他约我吃饭,送花,陪我一起学现代舞,做我的舞伴,虽然他有点笨手笨脚,但他很体贴,他的手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紧紧我握着我,很温暖、很踏实……”
顾语声沉沉闭上眼,听着那些熟悉的话语,许多过往如同老旧电影的片段,一一回放……在白纯决定做催眠的时候,他就想到,有些属于他和白纯的经历,无可避免地有了另一种解读——白纯大概已将他和锦生混淆。
那她失忆后爱上自己究竟是不是一种无意识的代替?
这是催眠白纯以来第一次成功,季孝儒深吸口气,继续引导:“看来你和锦生相处的不错,是什么打破了你们之间的关系?”
白纯皱眉,显然已经开始有了排斥心理:“是……是那次《天鹅湖》的演出……我特意戴上了那块玉石去和同学们到后台拍照留念,然后赶去见锦生——”她的语速变得时慢时快,双手紧紧握成拳,“我想向他表白,再不表白我怕我会错过他,因为我申请去莫斯科进修的资格已经快被批下来,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能错过……但我舍不得他,我吻了他,可他却很生气……扯掉我的玉石——”
顾语声和季孝儒对视一眼,季孝儒追问:“锦生之后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说——不——”白纯痛苦地呻.吟,猛地打挺坐起身,额头上布满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