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 潇尘院书房内。
夏尘阳坐在书案前, 盯着手中展开的信笺,蹙眉凝思。
“王爷,据目前的情况看, 二皇子和三皇子象是要提前行动了。您接连两次除了他们派来的人,他们对您怕是……”夏岩见夏尘阳一直闷声不语, 试探地分析道。
“五皇弟怎么样了?”
“五皇子一直随皇上和皇后住在宫里,安全应该无虞。如今朝堂上下, 废太子的呼声很高, 大皇子的太子之位,恐怕保不了多久了。一旦太子被废,最有可能成为新太子的是二皇子, 但看皇上对皇后的独宠, 五皇子将成为新太子的传闻也很多。”
“是嘛!很好啊,没本王什么事, 乐得清闲。”夏尘阳不以为然地笑笑, 将信笺举到烛火上点燃,随手扔到身边的火盆里。
“王爷您四岁离开燕京,至今已有十一年,朝中能记得您的人不多了。五皇子不同,他一直待在皇上身边, 听闻他极受皇上皇后的宠爱,深居简出,保护周密, 而且……”
“岩叔,你是在为本王抱不平吗?”夏尘阳抬头,邪邪地挑了挑眉,打断了夏岩的话,“本王与他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这些年的境遇不同,在你看来,或许会替本王感到委屈。不过,你放心,本王觉得这样很好,并不记恨母后当初的选择。若没来苍国,就遇不到小树和师傅,比起这些,等本王回燕国的时候,还得好好谢谢母后呢!记得小树曾经说过,要多想想自己已经拥有的,不要老埋怨自己还没有得到的。仔细想来,本王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你说是吧?”
“王爷说得是。不过,属下斗胆问一句,王爷最想得到的,恐怕还没有到手吧?”见夏尘阳一副等着听他后话的表情,夏岩继续说道,“戏文里都说英雄配美人,美人爱英雄,可是,王爷在树姑娘面前,老是这样装孩子卖乖也不是办法,属下觉得,王爷应该……”
闻言,夏尘阳“唆”地站了起来,眉宇间闪过一丝尴尬,他急道:“岩叔,今日就说到这,你下去吧!”
欲言又止的老管家夏岩地被匆匆赶出了书房,夏尘阳瞅瞅屋内另两位正在偷偷憋笑的小厮,不满地道:“你们俩也敢取笑本王吗?”
“属下不敢。”小盆子和小藤子连忙出声撇清嫌疑。
“岩叔都过了四十了,到现在还没娶上媳妇。你们说,让他来教本王怎么做,能行吗?本王见过的女子,比岩叔可多多了。只是……”夏尘阳摇了摇头道,“她是不同的,她不是那些女子,岩叔他不懂。”想到某个人,他清俊的脸上漾起几分温柔,笑意盈盈的桃花眼里映出星辉点点……
两个小厮互觑一眼,正准备退出门去。门帘一掀,一道娇俏的白色身影裹着寒风卷了进来,身未立定,人已开嗓:“小师弟,你又在向他们吹嘘你那些风流韵事啦!让我也来听听,我正好有点小困惑,想请你这位风流王爷帮忙解解。”
“小树,你怎么来了?”白天刚一起同游过西山,夏尘阳没料到她晚上居然会来。
“不可以吗?那我走就是了。”嘴上虽说着要走,人已稳稳地坐在软榻上。她摘下蒙脸的头巾,再扯过榻上的狐皮毛毯盖在腿上,撮着手连声轻呼,“这鬼天气,冻死人了!”
“你们俩去备些酒菜来。”夏尘阳打发了小厮,走到软榻旁站定,然后蹲下身子,将她两只冻得红通通的小手包裹到自己的手掌里。
掌心里传来的温暖让小树忽得一愣,她的目光落到夏尘阳的手上,他的手长得很好看,宽大的手掌,修长的手指,双掌合拢,居然能将她两只手完全包裹在里面。因为自小练武的缘故,她隐约感觉到他的手掌里有几个粗糙的硬茧……
“小虾米,你的手真大,比我的大多了,什么时候小屁孩……”她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又猛然噤声,似乎这才意识到眼前分明是一双成年男子的手,完全没有了他小时候那种握起来软软糯糯的感觉。她错愕地盯着他看,此时的他,低头垂眸,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那双桃花眼,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俊朗的面庞,轻蹙的眉头,挺直的鼻梁,微莸谋〈健蛔栽诘仄部廴ィ钟昧σ怀椋胝跬芽ィ幢凰盏酶簟
“小……小虾米,咳咳……”只觉得喉头一紧,连声音也结巴了,她连忙轻咳几声,以掩饰自己的窘意。
“怎么了?受凉了吗?”夏尘阳放开她的手,起身轻拍她的背助她顺顺气,又拿过搁在旁边椅子上的一件黑色裘衣披在她身上,说,“这么冷的天,以后有事让青玉她们来唤一声就行了,别自个儿过来,我会去找你。”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声音,难得的认真表情,这一切落在小树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怪异,怪异到令她坐立不安,甚至有一股夺门而出的冲动。
“王爷,酒菜来了。”小藤子的适时出现,化解了她些许莫名其妙、突如而来的尴尬。
“小树,你不是让我帮你解解惑,是什么呀,说来听听。只要你说得出,我保证都有办法帮你解决。”夏尘阳朝她眨眨桃花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恢复他惯有的天真无邪小恶魔的表情。
“小虾米,你吓死我了!”一颗高高悬着的心,到这会儿总算是“咚”的一声落了地。她不客气地冲他的额头狠狠地敲上一个爆栗,又撇开头懊恼地朝自己额头轻敲了几记。
桃花眼里凝聚着的邪气的戏睨,在她撇开头的瞬间转为浓浓的宠溺,漾着坚定的、依恋的笑意,以及一句未曾逸出口的叹息:“岩叔的话果然不可信啊,害我差点吓跑了她。”
小树平复了心头怪异的情绪,接过夏尘阳递过的小酒杯,一饮而尽,这才吞吞吐吐道:“小虾米……那个……你如果听到一个好象仰慕你的人对你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你自己是觉得你们俩根本不可能的,因为他根本就不符合你心里的要求。可是见到他,你又觉得有些尴尬,有些不自在,听他说话,心偶尔还会多跳几拍……”
等等,这怎么好象在说刚才的情景?她明明想说今日在怡香斋的事的?想她小树修炼这么多年,什么事都能总结经验教训,使自己做得更好。前世的那段情太直线太没有铺垫太短暂,恍如一道闪电,未来得及看清它的光芒就结束了,根本就没有留下什么经验供她总结……完了,完了,依她今日小心肝没来由的乱跳了两次的情况来看,她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见了桃花就想扑的小花痴,她的一世清名恐怕要毁在这件事上了……
他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心里暗暗低咒,桃花眼很无辜地瞥了一眼那个说了一半顾自失神的人儿,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她回神,茫然道,“什么然后?”
“就你刚才说的……唉,算了,依你说的那些,我听来都觉得无趣,这种事,很正常啊!”他低头狡黠的一笑,抬头又道,“这种话听多了就好了,第一次听,即使那个人你不喜欢,也免不了心会多跳几拍。”
“对噢,我就说嘛!我可不是那么没原则的人。”她的心吊在空中正懊恼地无处可依,寻着一个台阶,就赶紧从云来雾里爬下来。果然是没有经验闹的,等她什么时候表白的话听多了,大概就淡定了……
“小树心里的要求是什么?”
“当然是我喜欢他,而他又没其他人惦记。我懒,不喜欢跟人抢。”心里疑惑尽消,她答得很随意,注意力还在另一件事上,微微眯起眼,戏睨地上下打量夏尘阳一番,眸子里掠过一抹顽皮,她阴阳怪气地拖着长调问,“小虾米——你怎么会懂这些?不亏是风流小王爷!难道……嗯哼……很多姑娘家跟你说过这种话?”
“不,没有!从来都没有!”他斩钉截铁地否认。即使有,听到她的要求,他才不要承认。其实,倾慕表白的话听过不少,不管是第一次还是后来无数次,他从来没有脸红心跳过。他唯一的心漏跳几拍正是面对眼前这位丝毫不在状况的姑娘。可听听这位姑娘没良心地说了什么?亏他严防死守、死追乱打地找一切机会黏在她身边,她居然对别的男人先……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想到那个可能的人选,他的下颚不由一紧,深沉的黑眸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攸然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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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将至,柳府内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象。各院的丫鬟们忙完扫尘,也抽空轮流着上街添些胭脂水粉,或是扯几尺花布给自己做件新衣。
明日就是腊月二十八,是宫里举行琼花宴的日子,柳烟儿一早就随着庄主夫人进宫了,想是最后一日,皇后娘娘还有些体已话要交待。
小树到馨园的时候,蔓娘正和几个丫鬟老妈子坐在院里边晒太阳边忙乎手里的女红。
“小树,你来啦!”冬雪先瞅到她,热情地招呼道。
“娘!”小树微笑着唤了声蔓娘,又与在场的几位打了招呼,瞥到冬雪她手里即将完成的蓝布长袍,她眼含捉弄地凑上前去,压低声音说:“怪不得今日见小洛子满面红光,原来是知道自己有新衣服穿了。唉,小洛子可真幸福!”
冬雪面色微赧,嗔笑着瞪她一眼,指指蔓娘道:“你也很幸福,看蔓姨手上的就知道了。”
“树儿,过来试一下,比比尺寸对不对。好多年没替你做了,也不知道合不合适。”蔓娘站起来,向她招招手说。
“娘,您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颜色?”小树走到蔓娘身边,任她前前后后在身上比划。
“你喜欢吗?那就好!娘是照着你平日穿的颜色选的布料。”
“娘做的,我都喜欢。”小树笑道,心里暗暗补了一句,那几件粉色的除外,她不穿粉色很多很多年了。
小树挨着蔓娘坐下,母女俩不时轻声说几句,同时也听着其他人继续扯府里的闲话。
“梅香丫头,明日的琼花宴,烟儿小姐准备让谁跟去伺候啊?”
“李妈,反正不会是你,你操那个心做什么。”不等梅香回答,另一个小丫鬟插嘴道。
“老婆子长到这个年纪,还没机会进宫呢。李妈我不是羡慕梅香她们嘛,能跟着小姐进宫看看。琼花宴这种二三十年才遇一次的大事,不定多热闹呢!”
坐在一旁的梅香瞅了瞅身边的夏风和冬雪,不冷不热地回道:“梅香哪有这等福气,小姐明日带谁去不是很明显吗?你瞧瞧谁不在这里就知道了。”
进京两个多月来,柳烟儿后几次进宫,身边带的都是春雨和秋霜,另三个丫头显然失宠多了。李妈不经意提起的问题,听在梅香和夏风耳里,却是另一种滋味。
冬雪见两人面色不豫,急忙笑着扯开话题,说:“小树,听小洛子说,明日少庄主约了安王爷他们去齐乐坊醉仙楼喝酒,你也去吗?”
“冬雪姐姐,小洛子怎么什么话都跟你说?我得去回禀少庄主,这么多舌的小厮,以后可得注意点。”小树故意沉下脸吓唬冬雪,见冬雪脸色一白,她调皮地眨了一下眼,打趣道,“好了,我知道小洛子是向你禀报他明日的去处。放心吧,我会帮你盯着他点,免得他到了那种地方学坏了。”
“蔓姨,你看你家小树又欺负我……”冬雪不依了,冲过去抓住小树,对着蔓娘撒娇。
突然,一旁凉凉地飘来夏风的声音:“齐乐坊这种地方,不是好人家的姑娘能去的。”
“唉呀!夏风,你怎么能这么说,上次烟儿小姐她就去过,你也……”傻傻的冬雪脱口而出,说了一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看到夏风被冬雪的话噎得哑口无言,小树心里偷着直乐,忽略了旁边另一双蓄着不甘的眼睛,急速地闪过一抹阴沉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