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一落, 女尼们也忍不住悄然转过头来。
有人从门边走了过来, 正是九如,他手里拿着一副字,昭然指着那副字笑嘻嘻地道:“你要是真佛, 就当能看见方才殿下又有人进来,这人手里还有这斗大的几个字——佛母是个屁。”
昭然惊叹道:“他说你是屁啊, 你居然真连个屁都不放。”
九如忍不住瞧了他一眼,锦衣卫有人“噗嗤”了一声, 万通狠狠瞪了他一眼, 开口道:“吉香庵方才有人来报,有妖人滋扰佛门清净之地,秽言辱佛, 来啊, 给我拿下!”
几名锦衣卫就朝着昭然扑去,九如开口道:“慢着。”
万通略有些不耐烦地道:“佛子, 此乃俗事, 国师塔依律不问俗事。”
九如道:“即是佛门,又为妖人,怎会是俗事?此人我亲自拿下了。”
昭然连忙往九如身后一躲喊道:“佛子饶命!”
万通想了想道:“可他要是再这般出来胡言乱语,可叫本官为难。”
九如淡淡地道:“即是国师塔拿下了,国师塔自会看守于他。”
万通瞧了一眼昭然:“那可要看牢了……”
“不劳万大人操心。”
万通踱到了昭然的跟前上下看了他一眼:“小子, 京城可不是你那土山沟,别把命玩掉了。”
昭然低声笑道:“万大人,咱们山不转水转, 没准你还有用得着小生的地方。”
九如手上一用劲就将他给拖走了,阿宁见他们出来便道:“我看见锦衣卫进去了。”
昭然叹了口气道:“看来万贵妃是决定要给佛母撑腰了。少爷我要去国师塔住一阵子,你帮我回去跟舅母,外祖母说一声,让他们不要担心。”
阿宁瞧了一眼九如,小声地道:“少爷,你最好此刻就回家看一下。”
“回家。”昭然瞧了一眼远处的英宁,然后转过头来问:“九如,我可以回家吗?”
九如瞧了他一眼道:“可以。不过之后你要老实跟我上国师塔。”
昭然嘻嘻笑道:“放心,放心,我还怕你不带我上国师塔呢,没有你这顶大佛给我挡着,这天上要劈下雷来,我可怎生是好?”
九如道:“油嘴滑舌。”
昭然指天发誓:“方才那句,我真心实意。”
“真心实意的油嘴滑舌。”九如补了一句。
昭然啧啧摇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要戒口舌之争。”
九如看了他一眼:“我还没出家呢。”
昭然连忙道:“那就别出了。”
九如懒得跟昭然多废话,将他丢上车,便闭目养神,随便昭然再找话题,他也是闭目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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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从马车上跳上下来,刚走到前厅,就看见一名中年文士站在廊下脸红脖子粗地喝斥道:“姜湛,这老匹夫给我出来!”
“这人是谁啊?”昭然问边上仆佣。
“咱们隔壁的邻居李大学士。”仆佣小声道,“平时跟老爷关系很好,经常来咱们府上串门,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老爷一下朝,他就骂上了门,老爷还不叫咱们往外撵。”
昭然穿过了垂花门,进了厅,只见姜老太爷躺在太师椅上有出气没进气,姜老夫人忙着给他顺气,姜老太爷气刚一顺就喊了句:“苍天误我,老夫死不瞑目!”然后又气厥过去了,弄得旁边的姜老夫人跟丫环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旁边姜夫人道:“老爷一回来就是如此。”
这边姜老太爷又缓过气来,哭哭啼啼地道:“想我姜湛一生忠义,没想到却反被奸佞利用,是我害苦了太子……”
外面李大学士又是一句:“姜湛你这个老匹夫!”
姜老太爷喊道:“骂得好!”然后又厥过去了。
昭然轻声道:“难怪万贵妃给佛母撑起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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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了乱成一团的姜府大厅,朝着英宁招了招手:“让你找的人呢?”
英宁指了指墙角,昭然睁大了眼睛,只见几块砖头浮动了起来出现了一个人形,那人形砖头嗡声嗡气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昭然笑了起来,上去搂住他的肩笑道:“老兄,我找你做件简单的事。”说完他就贴着通隐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英宁等通隐走了才说:“你不是让通隐去干什么不该干的事情吧,他要是被国师塔的人盯上,可别怪我不客气。”
阿宁忍不住瞧了英宁一眼,开口解释道:“少爷,神族是历朝当政者都秘而不宣的隐秘,每一朝都有专门负责追踪异人的衙门,像本朝就是国师塔,以及国师塔下的棋盘岭。除了似天蟒一族这样与人类通族频繁的族群,神族一般人数都不多,若是做下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极易被人族的朝庭盯上。因此为免给族群带来灭族之祸,神族绝大部分人都选择隐藏在深山里,若是犯了什么事,都不用朝庭追踪,自己的族人都饶不过他。”
昭然叹了口气,拍了拍英宁的肩道:“放心吧,不是什么坏事。”
英宁看着他道:“信不过你。”
昭然也不与他争辩,转头跟何管家说:“管家,我想去庙里住几天,给咱们府上求道平安府。”
何管家面有忧色地道:“多事之秋,若能求得佛祖庇佑也是好的。”
他见昭然往巷子口的马车走去,突然想起了什么,追问道:“少爷啊,你住哪座庙,回头老夫人问起来我也好回话。”
“国师塔。”昭然丢下一句就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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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看了眼车后的阿宁道:“我的……丫环不能跟着吗?”
九如闭目道:“你去国师塔坐监还想使唤奴仆啊?”
昭然道:“咱们这不是装装样子的嘛!”
“那也要有样子才行。”
昭然讨价还价地道:“两个不带,带一个总行了吧。”
阿宁贴心又聪明,昭然用惯了没有还真不趁手,他挪过去道:“就带一个……怎样?”
九如终于睁开了眼:“要把女人带进国师塔,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昭然摊手道:“佛说众生平等,何来男女有别?”
九如又将眼睛闭了起来,这也没妨碍昭然唠唠叨叨了一路,但他随便说,九如始终闭目不语。
昭然心里“哦哟”了一声,心想自己才刚当了他一天的囚徒,小佛子就开始不听话了,果然人一沾上官威这种东西,就好比碰上了烈性春\药,再贞洁的女郎也要从此情陷欲海啊。
他脑袋里想着,眼睛便瞥向了九如的侧面,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心里又想小佛子可长得真标致,他的念头刚转出来,九如忽然睁开了眼睛淡淡地道:“把你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收一收。”
昭然心中一惊,难不成九如能听见人心里所言,龙族长没说封氏有这项异能啊,他作贼心虚,再不敢胡思乱想,见九如下了马车,这才意识到原来是晓星山到了。
他站在山底仰望着山顶那座高塔,山阶如一条狭长的银带般自山顶垂挂下来,昭然不禁失声道:“不是吧,没有车道,难道要走上去?”
“走吧。”九如已经起步朝上走了。
那高塔瞧着近,走着远,九如走来若闲庭漫步,昭然走得腰酸背痛,只觉得皮里的老骨头都快松散了。
走到近山顶,上面有两名身着白色法袍的佛徒奔了下来,法袍迎风而鼓,芒鞋落地无声,昭然要是一般人早就先被这仙家气度给震慑了。
可惜昭然实在不是一般人,他是只老鬼。
“啊呀,累死我了!”昭然往台阶边一坐,满头大汗地道,“能搀我一下吗?”
“佛子。”两名佛徒行了一礼。
九如走过来将昭然一提,就这么直接拎上山了。
昭然上了山,看见迎面一座巨塔,直抵云宵,塔下有不少佛徒,见到了九如都弯腰行礼:“佛子。”
九如只是微微颔首,国师塔的下面是几座普通的佛舍,此时正是开饭的时候,昭然闻到从舍中飘出的饭菜香,眼睛顿时亮了。
他昨晚没睡好,因此起床的时候胃口有点不太好,阿宁特地为他包的羊肉饺子,他都没吃上几口。
“中午到了。”昭然对九如道。
九如“嗯”了一声,径直带他去了饭堂,那是一只棕色长条的饭桌,所有的佛徒都盘膝而坐,九如则在桌首坐下,昭然自己找了个挨着他近的位置也坐下。
其他佛徒们才陆续坐下,然后有僧人过来分发饭食,每人一碗米饭,还有水煮白菜一碟。
众佛徒闭目讼了会儿经,九如才睁开眼道:“吃饭。”
佛徒们这才一起拿起筷子吃饭,他们吃饭跟走路一样都悄无声息。
昭然本来大刺刺地想怎么吃怎么吃,可是放在鸦雀无声的房间委实自己也觉得难听,最后也只好改小口,好在饭菜虽然很一般,但毕竟他饿了,吃得还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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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饭九如带昭然去看他住的房间,那间房极为整洁,房中有阵淡淡的檀香,推开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山崖,昭然将脑袋伸出去道:“九如,你不是把自己的房间给我住了吧。”
他本来是说句笑话,哪知道九如回答:“是我的房间。”
“这儿最安全,有人要想从倒天崖上来不容易。”九如道,“假如你想去住国师塔下的监舍,那倒也可以……”
昭然连忙摆手:“这儿好,这儿好,又亮,又干净。”
他说着往榻上一倒,突然“啊哟”了一声,摸着腰从床上翻下来道:“你这床是怎么回事啊?这么硬!”
“石榻。”九如淡淡地道:“你睡上一阵子,就不会东倒西歪的了。”
昭然不服气:“那是福气,我东倒西歪有人扶着。”
“那要不你去住监舍。”
昭然笑道:“不了,不了,难得来一次,我还能不跟叔叔你抵足而眠吗,我这回去跟我爹爹说,他一定羡慕死。”
“哦。那多住两天。”九如道。
昭然心里嘿嘿了一声:“爷我可住不了几天就会有人上门来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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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到了晚上,发现自己别说几天,只怕住一天就要死了。
饿死。
他中午吃的那一碗米饭,其实刚到申时就饿了,好不容易等到国师塔的人处理完事务开饭,早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
饭菜端到面前,却发现还不如午饭。
午饭好歹是实打实的一碗饭,晚饭却是一碗粥汤,昭然这么揽粥一照,把他那苦瓜脸色居然照得清清楚楚。
粥菜分发好了之后,这个时候有一名僧人端着托盘进来,昭然便好似闻到了香味,他立刻睁大了眼睛,只见那名僧人在九如的面前放下了一小碟煮花生。
看来这就是身为佛子的加餐了,昭然眨着眼想,九如细长的手指拿起那一小碟子放到了昭然的面前。
昭然低头数了数碟中的花生米,不超过十粒,他划拨了五粒在自己的粥碗里,然后又挺有义气地将那剩下的五粒退还给了九如。
九如也不与他争辩,提筷道:“吃饭。”
昭然灌了一肚皮的粥汤下去,走路的时候仿佛都能听见那五粒花生米在粥汤里的随波逐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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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万通正心急如焚地在掖门下等候,而后一名大太监从里面出来,他喊了声:“梁公公。”
“何事如此惊慌,在这个点你把我叫出来?”
万通走上前附耳说了几句,梁公公脸色立即大变。
万通道:“不知是何人传此谣言,现在满大街都在传佛母要赐贵妃娘娘升仙符,以障显妇德,还说什么此举是为了成就圣上的仙修大业。”
梁公公皱眉道:“此事分明是有人捣得鬼,你们锦衣卫也查不出吗?”
万通面色不愉,恨恨地道:“迟早会把他揪出来。”
“只怕到时揪出来也晚了。”
“让那佛母辟个谣不就行了?”
梁公公道:“糊涂,佛母辟谣,那岂非是说贵妃娘娘失德?不配升仙,与皇上共赴仙修大业?”
万通脸上变色道:“难道就任这谣言传下去,圣上沉迷于修道,万一真被说动了心,也将贵妃娘娘送上升仙台这可如何是好?”
梁公公沉脸道:“用子之矛攻子之盾,这多半是太子身后那群人搞得鬼。为今之计,也顾不得了,要先设法让娘娘脱身。”
万通急道:“怎么脱身,明日上朝太子那帮人一定会死咬贵妃娘娘,将娘娘与太子绑在一起。”
梁公公沉吟了一番,才惋惜地道:“为今之计,只能赶快先想办法对付佛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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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的昭然正准备睡了,他见九如盘膝坐在蒲团上,便翻过身来道:“你也上床吧,坐着多累啊。”
“我不习惯与人同床。”九如闭目道。
昭然叹了口气,比划道:“来吧,你放心,我睡相好的很。”
他这次倒真说得是实话,可能是因为久睡棺材,昭然睡着了都不带翻身的,九如好似仍在犹豫。
昭然拍着榻道:“来吧,来吧!”
九如这才起身,在昭然的身边躺下,转过头来道:“有一件事我要先申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