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跟赵悦自然不知道向刘氏连这些都想到了, 两人一路骑马很快到了三九渡口。
三九渡口身为吴越郡境内主要运河中间位置的一个渡口, 像是泽陂县附近这一大片县城的人若是走水路上郡城,都要在这里汇聚。
一个人类聚居地的出现,起决定性因素的两点, 一个是山川河流,也可以说是自然地形地貌, 另一个就是交通。
而三九渡口这里却是两大因素都占了个齐全,慢慢汇聚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的地方, 那自然需要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于是三九渡口与其说是一个渡口,不如说是一个新兴的小县城。
到了县城门口, 赵悦率先下了马, 等护着向南也下了马,赵悦这才牵着马带着向南循着街道上店铺作为招牌立在店门口的幡一路找到了跟泽陂县一个东家的租马行, 将这匹矮脚马交接了一下还给了店家。
向南这才晓得赵悦说的借马其实是租马。
如今两人都是未婚夫妻了, 赵悦倒是觉得这事儿让向南知道了也没什么,看看这呆子感动得恨不得当街牵她手的模样,赵悦觉得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心满意足了。
还马的时候两人还跟店里的人打听了一下,知道傍晚的时候渡口就会经过一条途径郡城一路北上的货船, 两人到时候可以去试试能否花些船资搭上这艘船。
先前向南就坐牛车行了一半的路,之后跟赵悦一起骑马速度更快,以至于到达了三九渡口也只是午时刚过, 路上两人已经在马背上就着水囊里的凉水吃了馒头填肚子,此时倒还不算饿。
可距离傍晚也还有两三个时辰,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站在大街上吧?所以两人干脆找了个街边的茶馆叫了一壶便宜的茶水,也没叫点心,只坐在大堂一个角落听着小台上说书先生口水四溅的说着一些没听过的趣事奇事。
说书人刚说完郡城里今夜即将选出的七巧花魁究竟会是春华苑的芳菲姑娘还是琅声阁的紫衣小姐,见大堂里有那读书人装模作样的皱眉一脸不喜的模样,说书人喝了一口茶,话头一转,拍了一下惊堂木,抑扬顿挫一副神秘兮兮的说道,“话说诸位客官老爷可听说过那泽陂县双手双目算出城门口巨石重几钧的第一算术奇人向童生?”
“嘁,甚么第一算术奇人,有本事去参加明经算学拿个天下第一咯。”
“沽名钓誉之辈,有辱读书人的斯文!”
“怪道只是个童生,却是连读书人都算不上。”
秀才之后才算是朝廷的读书人,这话倒也没错,只是此情此景却是有嘲笑之意。
说书人见原先还兴致缺缺的十几个读书人纷纷生出激烈的情绪,这才满意一笑,偏要说起这个事儿。
这些读书人出手最是大方,只要能掌控好他们的情绪最后话头一转让他们高兴了,扔起赏钱来毫不手软。
说书人说了这么十来年的书了,对于客人的心理还是很了解的,不怕客人骂得凶,就怕客人没情绪,平平淡淡把你说的故事当做耳旁呱噪的废话。
赵悦听见那说书人一来就将向南架得高高的,顿时皱眉眼神犹如冷刀子一般往说书人身上扎了几回。
这些说书人的把戏,赵悦如何会不清楚,回头正要劝向南提前离开,却没想向南就提前抬手招了跑堂的过来结了账,反过来劝赵悦先离开这里出去走走逛逛。
“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能就这么坐在这里干耗一下午哩?”
向南不知道说书人往往是在前头把故事里的那个人架得越高后面转折之后就贬得最低,只觉得这人夸得太过让人羞耻了,自己亲耳听着都觉得心虚。
想他大学时候也就是个普通的物理系力学专业理科生,算术方面自然比不得人家专业学霸,到了这啥先进设备都没有的古代,向南现在顶多能折腾些能够靠着最原始动力系统运转的东西。
可说到这个,古代有名的鲁班大师又绝对是这方面的大佬了,向南就一个小小的专业生,能跟人家比啥?
向南觉得就他学的那些,还不如化学专业的跑到古代来更有用,好歹人家除了肥皂牙膏洗衣粉洗发水润肤乳以外,至少还能研究出化肥啥的。
越想越觉得自己学的知识很没实际用途,哪怕是要在古代搞个水动力发电的古代版三峡大坝,那也没足够的器械技术支持好不好?
向南陷入了“我是不是很没用”的自我拷问中。
从茶馆出来了,向南跟赵悦一起逛街的时候找到杂货铺买了一套简洁版雕刻工具,就是几支尖端形状各异作用不同的刻刀,外加一块粗糙打磨的磨砂布。
虽然全手工制作会降低工作效率,但是向南就是想在空闲的时候做点小玩意儿,倒也不在乎这一点。
向南买这些跟读书完全没关系的东西赵悦也不觉得怎么样,反正向南喜欢就好,哪怕是向南白费了几百个铜子儿,她这里不还带着足够的钱么?反正不会叫这呆子挨饿睡大街。
今天正好是七夕节,哪怕这个新兴县城过往最多的就是路人,可街上还是有了乞巧节的气氛,向南路过一个卖货郎的担子时叫住了卖货郎,挤在一堆大婶子小媳妇堆里迅速的选了二十多根红线,又买了一块桃木心的吊坠。
这吊坠除了够大以外,实在是其丑无比,那卖货郎见到有客人挑了这个吊坠还挺纳闷儿了,最后就收了向南八根红线的钱就把这坠子卖了。
一个铜板四根线,向南花了十个铜钱买回来一把红线一个木坠,赵悦不明白他买来有什么用,向南神秘兮兮的笑着也没告诉赵悦。
既然如此赵悦也没多问,看着也没什么逛的了,赵悦在路边又买了些馒头蒸饼之类的,两人慢悠悠先去了渡口。
向南在渡口不远处路边寻了个没什么人的亭子,拉着赵悦就在那里坐着,自己摸了那坠子出来,埋头用刻刀慢慢的挫出了两颗圆形珠子。
然后赵悦就看见那两颗珠子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后在向南不断变换角度又刻又挫的变成了一朵荷花一片叶脉精细的荷叶。
巧的是这一花一叶扣在一起,真就是一对花叶相生的造型。
向南手上没什么力道,加上也没有抛光的加工器械,便是上油也没条件,最后用磨砂布打磨了半晌也不够,一花一叶光泽度还是十分不理想。
向南有些沮丧,开始犹豫这样的礼物送给阿悦是不是太不合格了。
赵悦显然也看出了向南对手上的成品不太满意的样子,连忙伸手拦了向南转手要重新在大吊坠上抠珠子再雕的念头,“没想到阿南手这么巧,这花花瓣分明,荷叶上的脉络也清晰得很,若是上个色,怕是也能以假乱真了,真好看啊。”
向南将手里两颗小巧的花叶举了举,不确定的问赵悦,“阿悦喜欢吗?”
赵悦抬手将唇畔的碎发别到而后,浅淡的一笑,黑眸里满是甜蜜的注视着向南,“很喜欢。”
赵悦喜欢,向南自然是瞬间又高兴起来了,有时候赵悦真的觉得向南明明比她还大半岁,怎么的就像个小孩子似的。
可是她偏偏就喜欢这样纯粹的男子,好似她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他瞬间高兴起来。
向南听赵悦说自己喜欢,也不重新做了,从怀里掏出红线取了十四根,然后三两下也不知怎么缠缠绕绕的很快就编出了一条没什么繁杂花纹却足够简单好看的手链。
而那枚荷花造型的木珠则被打磨了一个小孔,直接被编在了手链中间位置。
向南这编手链的手艺还是上大学那会儿被一个想要追求小学妹的室友逼着一块儿学的,那时候室友还说让他提前学了以后好给喜欢的女孩儿编红绳手链套牢对方。
没想到时空变异之后,他真的能送出这样一条红绳手链。
编好之后向南让赵悦将左手手腕放到石桌上,然后那条手链就在赵悦手腕上成功收尾。
确定了松紧程度刚好适合赵悦的手腕,向南切去了多余的红线,然后细心的在每一根红线尾部都打了个漂亮的结扣,既能让流苏好看一些,也能防止红线散开。
赵悦等向南收工之后这才抬手转着手腕的看着手上多出来的手链,“原来阿南是要送我礼物啊。”
说罢赵悦苦恼的皱眉,“可是我不会编这么好看的手带,阿南,对不起,要不然我今晚学着编,明天再送你?”
赵悦有点后悔小时候没有想着去好好学学女子该学的女红了。
向南倒是不在乎这个,只要是阿悦亲手给他戴上就行了。
因此向南直接拿了剩下的十四根红线三两下编了最简单的那种,就是一根手链只有中间串荷叶珠子那里,以及手链收尾的两端有编织痕迹,其他地方纯线。
也没留流苏,直接收了口让赵悦帮他戴上,之后再让赵悦出了两只手他自己将多余的线都去掉。
男子戴红线,这事儿或许在现代也就只有九零八零后十几岁的时候会干了,可到了大业朝这般崇尚女子弱柳扶风男子傅粉描眉的地方,向南只是戴个代表了有心上人的红线手链倒是显得十分朴素了。
向南很高兴自己能在七夕情人节不用再左手拉右手自己陪自己了,赵悦也是第一次在乞巧节收到了寓意不同一般的礼物,两人即便是坐在四面吹风的亭子里喝着凉水啃着馒头就咸菜疙瘩,抬眸间一个眼神碰撞也能带出满满的温暖。
等到太阳都要往大山背后落的时候,向南他们要等的货船终于来了。
跟向南一样想要搭这艘货船北上的人也不算少,货船主人在三九渡口卸了一点货,在心里计算着下一个有货要上的渡口是哪里,算了算这才叫花城之前几个地名的人上船。
花城原名叫做尚绵城,是南方有名的花城,听说十年前是靠着一株五色牡丹一举成名的,之后被皇室御批为花城,每年都要向皇宫里输送大批花卉。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花城也称为了吴越郡除了郡城以外最大最繁荣的经济型城市。
花城正好在澜沽城往西北走一座城池,所以向南他们要到郡城的人刚好符合要求得以上船。
既然是货船,自然就不像客船那样有太多船舱,原本向南他们是跟其他人一起被安置在一个货仓里的。
不过赵悦看了看环境,出去不知道做了什么,很快他们两就被领到了一处有床有窗的客舱里,虽然这客舱很狭窄,长也就在两米不到,一张床放着也就是最长的了。
宽的话,床边有个固定的镶入式一臂长半臂宽的长桌,床与桌之间刚好够一个人坐在床上手搭在桌上用饭。
这跟现代网络上曝光的那些至少放两张床还能空出个走道的港城箱笼房比起来还要狭窄三分之一。
不过好歹能站能坐能躺,虽然外面的噪声混着水声风声依旧吵杂,好歹要做什么事也不会有一群人瞪着眼睛看着。
“这是我跟船上一位小管事手换来的,待会儿我去找厨子那边看看这两天能不能借用他们的炉子,好歹能吃点热乎的。”
赵悦常年生活在山里,偶尔进深山打猎也是一去半个月一个月的,野外生存能力自然没话说,这也造成了她对各种不同环境的适应强度。
向南在这方面自然比不上赵悦,最后只能任由赵悦打点安排,等到赵悦晚一点端回来了两碗米饭一钵鱼汤,向南有些沮丧,“阿悦,这些事本该是我做的,我应该好好照顾你。”
赵悦挑眉一边放下木质托盘,“哦?为什么你要这样认为?本该是你做的?为什么要应该你做?”
“这......”
向南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想说男子照顾女子那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好像也有点不对。
赵悦替他说了出来,“是不是觉得天下女子都是弱者,所以身为强者的男子就该照顾女子?可是阿南应该知道,不说我本身是不是弱者,即便是我内心也是不愿意被称之为弱者。”
“我以为阿南不以我的不同寻常为耻,这就是在尊重我,没想到阿南却还有这样肤浅的想法。”
赵悦说罢叹了口气,貌似对向南十分失望的样子。
向南被赵悦最后这一叹叹得不知所措,试图捋清思绪跟赵悦解释清楚,“不,我并没有这样想,我只是觉得我现在处处被阿悦照顾着,阿悦会不会很累?”
“你知道的,我做这些并不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用武之地所以身为男子的你觉得自己尊严受到了冒犯?”
向南弱唧唧摇头。
感觉到向南退缩了,赵悦这才准备结束这个话题,“你们读书人难不成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么?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跟不擅长的东西,阿南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短处来跟我的长处相比?在我看来阿南是比之普通男子都还要厉害的,你会种地会做很多小玩意儿,现在还要去考取功名。而我擅长的也不过是这些个杂物罢了。”
“再则说,正所谓男主外女主内,这些吃吃喝喝的都是属于内务,阿南为何要在这上面纠结?”
向南觉得赵悦说得还挺有道理的,于是除了点头还是点头,最后向南起身朝赵悦板板正正的行了一个学生对师傅才会行的礼,“阿悦一席话,叫南受教非常,以后的几十年里也希望阿悦能时常出言教导。”
赵悦见向南一扫先前的沮丧失落,这才满意的笑了笑,伸手揪了一下向南肉肉的耳垂,“呆子,说甚么教导不教导的,以后我们的日子还有很长,是人都会有想岔钻了牛角尖的时候,说不定以后我也会如此,你我二人既是要做一辈子伴的,自然要相互扶持不分你我。”
向南觉得赵悦说的这一番贴心话十分在理,深觉自己先前被阿悦照顾的时候还觉得不自在实在是过分了。
自己难道不应该在享受到阿悦的体贴照顾之后下定决心在其他方面好好对待阿悦,将这一份包含着阿悦心意的好加倍的还回去么?
想通了这一点,吃过饭之后向南也没睡觉,出了船舱借着外面走廊上挂的灯笼眯着眼看起了书,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考,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也要去试试考科举,直到确定自己在这方面无法存进再想别的路子走。
现在他可不是一个人了,不能再毫无进取心的去想什么走明经科然后当个小业务员然后拿着微薄的薪水混吃等死懒懒散散的过一辈子。
他要给阿悦一个好的生活,也要给他跟阿悦未来的孩子们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