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欢懵了一下, 待反应过来, 顿时收起了懒散困倦,下了床来,与沈云琛一道坐在桌边。
“母妃的……膳食记录?”
顾时欢对这方面也有点了解。
宫里上至皇帝, 下至妃嫔, 每日的吃穿用度皆有记录,这些记录全部都保存于舍院。不过宫中主子多, 每日事无巨细地记载下来,一个月的记录本便能垒得半人高, 所以,好多陈年的记录便胡乱地塞在角落里了,找近两年的记录容易, 找陈年的记录便要颇费些工夫了。
“你找来这个记录做什么?”她不解地问。
沈云琛将手中一垒高高的记录本放在圆桌上,道:“你还记得母妃祭日那日, 母妃娘娘说了什么吗。”
顾时欢都差点忘了这桩事, 经他一说才想起来,那天苏贵妃也来红萼宫祭奠李妃娘娘了。
当时苏贵妃像变了个人似的, 神色激动地一口咬定李妃娘娘是被皇后害死的, 要沈云琛为李妃娘娘报仇。然而她一点证据也拿不出,所有的理由只有两个字——托梦。
顾时欢其实并不大信托梦之说, 便是李妃娘娘真的在天有灵,想让儿子为自己报仇,那也该直接托梦给沈云琛才是。因此,她只是在心里感慨了一番, 嘴上什么多话也没说,只记得出了红萼宫,沈云琛说他会去调查看看。
后来,却再也没听沈云琛提起此事,她也就渐渐忘了。
现在沈云琛旧事重提,肯定事出有因,难道……难道真的查出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看着顾时欢急迫好奇的眼神,沈云琛沉声道:“母妃托梦给母妃娘娘,看似荒谬,却不一定是母妃娘娘的癔症。她们多年来在宫中相互扶持,母妃视之如亲姐妹,也许真的托梦了也说不准——因此那日之后,我便派人搜集母妃从被冷落到仙逝那一段时间内的所有吃穿用度的记录。”
顾时欢忙问道:“查出什么了?”
“哪有那么快。”沈云琛淡淡地摇了摇头,“舍院人多事杂,近两年的记录都偶有丢失,更别说十多年前的记录了。要将这些记录全部找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直到今天,我也才将母妃的膳食记录都找全了。其余的都还在搜集。”
他摸着这些记录本,眸光逐渐锐利:“不过,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母妃的膳食记录中,有好些天的膳食是不曾被记录上的。”
“不曾被记录上?会不会是记录丢……”
“不是记录丢失。”沈云琛肯定道,“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记录本丢失,因此亲自核对了很多记录,发现母妃有一段时间的晚膳都是没有记录的。那段时间,正是她生前的最后一段日子。”
顾时欢浑身发寒,开始意料到事情真的不大对劲儿。
按理说,便是宫人们偷懒,少记了几顿娘娘的宵夜或零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主餐是绝对要被记录上的。更何况,李妃娘娘那段日子正重病卧床,更应该记录好每天的膳食,以防有什么相冲之物。
怎么可能没有记录?
沈云琛继续道:“当然,母妃也有一些膳食记录的确被丢失了,那些记录有没有问题我还无法确认,我能确认的是,这些没被记录的膳食,一定有问题。”
顾时欢点点头,又问:“当年那些太医呢,他们竟然也没发现?”
按常理,太医为李妃娘娘施诊用药,应当经常翻阅李妃娘娘的膳食记录,看看有无相冲、有无不妥才是。
沈云琛冷声道:“宫里最不缺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之人,那时候母妃失宠已久,又油尽灯枯命不久矣,那些个太医能开几个方子就不错了,哪会尽心尽力地医治。”
顾时欢的脑中不由得便出现了李妃娘娘最后的那段日子。独自一人在清冷的宫里抚养沈云琛,重病在床亦无人重视,反而受尽冷眼,连被人在膳食记录上做了手脚都不知道……
她顿时心酸不已,喃喃道:“这么多年,竟没人发现……”
“我也没有发现。”沈云琛闭上眼睛,深深自责。
他才是母妃最亲近的人,母妃的最后那段时间,只有他一直陪在身边。可是,可是他从来没去注意过,从来没有……
“阿琛……”顾时欢握住他的左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起来,“你在说什么胡话呢,你那时候才几岁呀,谁会注意这种问题……那时候我都还在玩泥巴蟋蟀呢。”
她这话不全是安慰,也是实情。一个十一岁的小皇子,哪里会想到要查看母妃的每日膳食记录啊,连李妃娘娘自己都没意识到膳食的问题……
况且,舍院记录的都是吃穿用度这些小事,向来不如记录皇上临幸妃嫔宫婢,以免混淆龙种的幸院那么重要。而且宫里也有几十年不曾在膳食上出现问题了,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对这一块懈怠了。
几乎没有人会去调取陈年的记录,所以舍院也才敢经常发生记录丢失的事。
再想深一步,那么被人收买,故意不去记录某个冷宫病重娘娘的膳食,对于舍院的人来说,应该是一件很轻易便会答应的事——反正几乎没人会翻阅那些记录。万一要有人问起了,他们也可推脱是记录丢失,反正丢记录这事儿已经见怪不怪。
若不是沈云琛这一次追根究底地去调查了,肯定是没办法发现这些问题的。
被她软软的手握住,沈云琛的心绪平静了几分,他反手与顾时欢十指相扣,让自己的心更加安定一些。
“我母妃死后,当年红萼宫的老宫人便都被遣去了别处,好在这些记录没有被遗漏或丢失,我顺利地找到了他们——这些人,在过去十年里,除了两个年岁到了出宫的宫女外,全部都陆陆续续死了。当年负责膳食记录的宫人更是都在我母妃仙逝那一年先后死了。”
顾时欢感到一阵莫名的胆寒。
虽然生在宫外,但她也知道宫里的人命是最不值钱的。
在宫外的高门大院,打死了丫鬟还得厚葬了她,给她亲人赔礼道歉,而在宫里,宫女太监们死了,据说拉出宫扔乱葬岗就了事了,连他们的爹娘都无须知会。便是爹娘找上门来了,打发几两银子便算得上厚道了,那些小老百姓哪里敢跟皇室对抗,也只能将苦泪往心里咽了。
所以,那些人全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只是现在看起来,这些人都是当年与李妃娘娘相关之人,却都在李妃娘娘仙逝后连续死去,怎么看怎么蹊跷。
顾时欢深吸一口气:“那……当年的太医呢?”不会也遭致毒手了吧?
“当年医治我母妃的只有章太医一人,他在前年便告老还乡了。”沈云琛的右手渐渐握紧成拳,“宫外的人可比宫里的人难找多了,章太医和那两个出宫的宫女,一直没有找到。”
顾时欢温柔地、一点一点地将他的拳头掰开,轻声道:“这么看来,苏贵妃也没有说错,母妃的死肯定没那么简单,而最有可能对母妃下手的人,就是皇后娘娘了。”
沈云琛寒声道:“我一定会为母妃报仇。”又很痛苦挫败地拧着眉:“可是我还没有证据。”
顾时欢站了起来,展开双臂将他抱进怀里:“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正所谓纸包不住火、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邪不压正……总之你看,多人前人都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凡是做过的事,一定会留下痕迹,皇后做下这些丑事,总有一天会被众人皆知,我们不能着急,要徐徐图之。”
“嗯。”沈云琛疲惫地靠在她的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听着她绞尽脑汁地讲大道理,心里的不平和愤恨被轻柔地压制,冷静了下来。
“你睡一睡吧,我给你唱首歌儿听。”顾时欢站得直直的,好让沈云琛靠得更舒服,像哄小孩儿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唱起了小时候常听的儿歌。
一声一声,像黄莺出谷,美妙动人。
*****
雪一场大过一场。
新年将至。
除夕夜,宫里办了宫宴,武官者,正五品之上皆可赴宴,文官者,三公九卿及余下三阶也获赴宴资格。
毕竟是辞旧迎新的日子,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
宫里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比往常任何一个宴会都要热闹。虽然昨晚又下了一场大雪,四处积雪未消,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宫里的喜庆。
这样的日子,宫里便放松了很多约束,沈顺和还亲自下了谕旨,让众人吃喝随意,如在自家。
众人当然不可能真的如在自家,不过宫宴的气氛也的确比往常随意很多,很多人都离了自己的位置,三两聚在一处游戏玩乐,席间俱是笑语欢声。
顾时欢开始时还规规矩矩地坐在沈云琛身侧,待吃饱喝足之后,就按捺不住自己,提着裙角站起来,要四处溜达。
沈云琛没有拘着她,由着她去,只是给她系牢了披风,手里塞了个暖炉,又叫秋霜带着伞,恐怕等会儿下雪。
顾时欢嫌暖炉碍事,虽然接了过来,走之前又偷偷给放下了,沈云琛看到了只是含笑摇头,随她去。
顾时欢先去找了离她最近的沈宁安。
沈宁安今天打扮得格外俏丽,从妆容到衣衫都无比精致,虽穿的是不打眼的水红色,但是一眼看过去,没有人能忽略掉她。
顾时欢眼咕噜一转,看到正巧坐席位置在沈宁安对面的张钧,心下便明白了。
她朝沈宁安走过去,沈宁安早蹦了起来:“嫂嫂!”
顾时欢笑眯眯道:“一个人没意思,我们找心儿、婳婳去。”
沈宁安似乎犹豫了一瞬,而后便连连点头:“我正想找你们去呢。”
顾时欢在心里噗嗤笑了,还说来找她们,若是她不过来,沈宁安这个小丫头恐怕能偷瞄张钧瞄到地老天荒。
她不忍心看沈宁安喜欢得这么卑微,便准备把她带去玩,转移她的心思。
“那咱们走吧。”她拉起沈宁安,便往顾时心的位置上走。
这时候渐渐下起了小雪,雪片小得令人忽视,碰上东西便化了。秋霜却尽责地准备开伞,叫顾时欢握住了。
“小秋霜,你就休息会儿吧。”顾时欢点了点她的额头。
“这……”
沈宁安也道:“这么点雪,你看有谁打伞的?收起来收起来。”
秋霜摊上她们俩,也是无奈了,只好收起伞,仍旧跟着她们往顾家的方向走。
顾家的位席上,还有只有顾时心一个女孩儿。顾时彩依旧没有露面,而顾时初是与沈知远坐在一起的,他们今天不惧众人的目光出来了,连带着怀孕的徐良娣也带来了。
所以,顾家四女,又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看上去好不可怜。
倒是顾时明、顾时昀、顾时光都来了,还有……顾时明新娶的正妻徐笙烟。
因上次没有留下闹洞房,所以顾时欢没见到“大嫂”的正脸,这次是她头一次看到徐笙烟。
这徐笙烟的长相很温柔,明明没有笑,但是却能从她的脸上看出笑意来,身子骨纤细柔弱,一看便弱不禁风,但是配上她柔和的脸来,却叫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大嫂。”顾时欢笑眯眯地向她打招呼,深感顾时明配不上眼前这个姑娘。
徐笙烟的脸上顿时盈满笑意,顾时明的其余几个妹妹她都见过,因此便猜出眼前这人是三妹顾时欢。
她正待开口,顾时明拉了她手腕一把,怕她不知道似的提醒:“这是三妹。”
“我知道。”她带着夫妻间的小得意低声向他嗔道,转头时又带了稳重与大方,笑着说道,“三妹妹。”
顾时明顿了一下,没说什么,收回了手。
因与顾时欢同来的还有沈宁安,顾氏众人又都向沈宁安问好,沈宁安点点头应了,而后笑着与徐笙烟说了几句话,她们两个是从小认识的旧识了,不过两人性格差异太大,因此玩不到一处儿去,不过关系不差。
说完这几句话,她们把顾时心叫出来,准备去别处了。
顾时昀的目光一直不自觉地落在沈宁安身上,见她要走了,突然想到什么,忙从矮桌下面抽.出了一把竹伞,站起来递与她:“三公主,下雪了,冷雪伤身。”
几个人顿住脚步。在场的人都有些讶异。
顾时欢也不禁挑眉。她和顾时昀关系很是一般,竟不知道他居然会趁机奉承人,难道是看着顾时明已经娶妻了,所以他也着急了?只是这奉承得太没水准了,也忒突兀了……沈宁安是看不上的。
沈宁安的确看不上,她对这种奉承真的已经习以为常了,每天巴结她的人都能从宫里的公主殿排到宫外的公主府,这种程度的殷勤,她一眼都不稀罕给。
况且,因此顾时欢的缘故,她可瞧不起顾府了。
当下便淡声道:“我喜欢雪。”
顾时昀浑身僵硬了一下,其实他从拿出伞那一刻便后悔自己的莽撞了。
他愣在那里,有些下不来台,好在沈宁安没想着等他的说辞,自顾自地与顾时欢、顾时心走远了。
顾时昀僵硬的身体顿时软下来,像是卸了力气一样地坐回原处。
顾时明皱着眉头,给他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满了一杯。
顾时昀正好不想说话,连忙端起酒杯,与顾时明碰了一下杯子,一口饮下。还没放下杯子,就听见顾时明道:“雅仪郡主已经看过你的画像,对你很满意。她今天也来了,你看那边——”
顾时昀往那边瞥了一眼,没有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
要说一起玩乐,顾时欢三人自然不会漏了姜如婳,这会儿从顾府的位席上走出来,便往姜府那边去。
姜如婳是姜家独女,在家中受宠异常,不过也因没有兄弟姐妹,这会儿只陪着娘亲慢条斯理地吃水果。
见到她们来了,目光一下便亮了。
姜夫人知道她们几人向来玩得好,特别是顾时欢,那是从小便知道的。她也一直希望自家姑娘能多与别家小姐一起玩,况且现在玩伴中还有个三公主,那更是求之不得的。
于是连忙推着姜如婳起身,叫她多去走一走,别闷在坐席上。
姜如婳从善如流,笑眸弯弯地起身了。
女孩儿们聚在一处,便有说不完的话,几个人沿着御花园的莲花池旁边一路走着,笑着闹着,一点也不觉得冷。
“哎呀。”姜如婳轻呼一声,猛地止住脚步,她被顾时欢追着跑,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皱着眉头,厉声道:“走路长眼些,下次便不饶你了。”
姜如婳意识到自己撞的是男子,又被他轻狂地教训了,脸便飞快地涨红了,嘴拙地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微低了头,不敢看这人,轻声道:“抱、抱歉……”
顾时欢几人连忙快步上来,沈宁安借着四处悬挂的红色灯笼,看清了眼前这男人的脸,而后“哦”了一声,笑道:“纪怀曜,你这么凶做什么,你可知撞你的姑娘跟你有多大缘分,可别回头肠子都毁青了。”
姜如婳的心尖登时狠狠一跳,纪怀曜……安远侯世子纪怀曜!
她与安远侯世子纪怀曜很早之前便定亲了,她也早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嫁给纪怀曜,但她根本不曾见过他。
纪怀曜早些年在离京城不远的渠州,前年才回来。而这两年,她与纪怀曜也没什么见面的场合。她娘亲更是教导自己,既然订了亲,自然要更矜持,可不能随随便便就与安远侯世子私下见面,导致到现在,她竟不知道纪怀曜长什么样,只知道他的名字,只听爹娘说相貌人品都是上佳的。
现在看来,人品哪里上佳了,至于相貌……她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倒是这一眼便被震住了。
她原本以为纪怀曜跟自己见过的纨绔子弟毫无二致,连相貌应当也是平平无奇甚至略显歪拧的模样,却没想到纪怀曜长着这么一副好看的皮囊……的确是上佳的长相。
她这边还怔忪着,沈宁安早已嘴快道:“还不快来见过姜家小姐,仔细婳婳以后不理你,你就完蛋了。”
跟姜如婳熟了之后,她便知道这桩婚事了,因认识纪怀曜,连说要让两人见一见,姜如婳顾忌娘亲的训诫,连忙正色拒绝了。沈宁安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姜如婳排斥这样的行为,于是再不提起。
但是这次可不同,两人这是缘分的不期而遇,可让她忍不住撮合了。
姜如婳则被沈宁安的口无遮拦给气死了,直想钻进地底下,连忙又将脸低下了。
纪怀曜一听,便知前面这人是自己的未来夫人,便瞥去一眼,正好捕捉到姜如婳低头前的模样,不过他脸上一点波动也没有,这种程度的美貌他见得多了,只是“啧”了一声:“失礼。”语气却没半点诚恳。
沈宁安深知纪怀曜的脾性,只是没想到他的脾气在定亲的未来夫人面前也不收敛,当下只想扶额。
她之前就觉得两人的脾气凑一块恐怕不合适,但是这婚约都定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了,所以她索性什么也没说,免得姜如婳提前便对纪怀曜产生坏印象,结果现在……
顾时欢在一边也听懂了,登时无语凝噎,这安远侯世子怎么这样呀……姜如婳若嫁了他,真的不会受欺负么?
纪怀曜却丝毫不管她们怎么想,说完这两个人,便送几人身边绕过去,径直走远了……
姜如婳深吸一口气,顿时有些想哭。
气氛一下子凝滞下来。
好在这时候,玉盘抱着一大堆竹伞过来,向她们请了安,打破了这处的沉寂:“夫人,雪下得越发大了,殿下请您回去。”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环顾了一下,小雪已成了鹅毛大雪,她们竟没注意。
于是,顾时欢便邀着她们一道去那边坐一坐。
这次宫宴的气氛轻松得很,几个人还有没说完的话,而且姜如婳这会儿心情正不好,于是便都不假思索地应下,返身往回走。
因雪下大了的缘故,每个坐席都遮上了宽大的伞蓬。
所以,顾时欢走近了才发现,他们的坐席上,不但有沈云琛在,五皇子沈宜越和齐伯侯世子张钧也在。这也就罢了,最恐怖的是,刚刚遇上的纪怀曜也在,看上去刚刚落座……
姜如婳想落荒而逃,被顾时欢飞快地一把抓住。
刚刚她是没反应过来,现在纪怀曜还敢再无礼,她就替姜如婳顶回去。
沈云琛早料到那几个姑娘会一起过来,便叫人提前加了两个矮桌,三个矮桌拼在一起,众人围着矮桌坐了一圈。
顾时欢坐到了沈云琛身侧,才坐下,他的大掌就伸了过来,握住她有些泛凉的手。
纪怀曜则又看了姜如婳一眼,这次没说话。
而沈宁安见了张钧,早把闺友的事情抛诸脑后了,心里有些小雀跃,却不敢表现出来。只不过张钧见了她,面上也没露出任何讶异的神色,明明她今天打扮得这么认真。
顾时心倒是看上去最淡定的一个,只是这边的位子离四皇子的坐席近了很多,她一侧头就能看到,又怕被顾时欢发现,所以面上淡定,内心挣扎。
总之各人心思各异,不过却不妨碍沈宜越的兴致。
他本就是过来与沈云琛喝酒的,嫌喝得不过瘾,又叫了张钧和纪怀曜,不过眼下姑娘们过来了,喝酒便没意思了,但是他又想出了一个新游戏,那便是——射覆。
射覆是他们经常玩的一种游戏,“射”是猜度之意,“覆”是覆盖之意,覆者用瓯盂、盒子等器物覆盖住某一物件,射者则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射者可以要求覆着做出一个提示,猜中为赢。
据说这游戏原本的由来是占卜者为了提高自己的占卜技能而做出的一种练习,不过对不懂占卜的人来说,这便只是一项靠运气的猜测游戏。
他一提出来,沈宁安就热烈地给哥哥捧场,顾时欢也立刻兴高采烈地表示同意,她还没玩过这个射覆游戏呢。
一个大大的瓯盂被拿上来,沈宁安率先扬起手表示,她要先做覆者。
顾时欢笑眯眯道:“没人跟你抢!”
沈宁安道:“不许看!”马上侧过身,往瓯盂里装了个东西,飞快地覆在桌面上。
他们余下的人,都是射者。
沈宁安笑嘻嘻道:“一个提示,女人有,男人无。”
众人都低头思索起来,这道题其实不难,女人有男人无的东西无非就那么几样,胭脂、首饰……
众人很快回过神来,不过沈云琛的反应略胜一筹,率先道:“我知道了。”
他淡淡一笑,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伸出手搭在顾时欢的肩膀上,摸了摸她的耳环,顺便在她圆嘟嘟的耳垂上摸了摸。
“耳环。”
顾时欢被臊到了,心里暗骂他不要脸,却又挣脱不开。她今天戴的耳环是沈云琛送给她的第一副耳环,沈云琛那么精的人,肯定早就发现了,一时又觉得更臊了。
沈宁安大叫:“六哥你居然看出来了!”她揭开瓯盂,拿出了她的一只耳环,刚刚她偷偷将耳环卸了,还用头发遮挡住了,没想到还是这么快便被发现了,气人!
“既然六哥你先猜出来,这次就由你来当覆者,我们猜!”沈宁安不服气地看着他,势要扳回一局。
“好。”沈云琛拿过瓯盂,都没有背过身,只这么一虚晃,瓯盂已经覆盖下去,里面肯定已装上东西了。
沈云琛道:“这次也是女人有男人无。”
这么说来,又是胭脂首饰一类的东西……众人立刻又猜想起来,沈云琛一个男人,要拿女人的东西,自然、自然是从顾时欢身上拿的……
众人的目光齐聚在顾时欢身上,可是谁也不曾注意她之前的穿戴,这会儿哪里能发现她少了什么东西。
但是顾时欢自个儿能不知道么,她赶紧查看全身,连头上也没有放过……
“珠花!”
沈云琛在众人一脸“不要脸居然放水”的眼神中,眼睛笑弯弯地揭开瓯盂:“没错。”
顾时欢笑过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被明晃晃地放水了,不过这感觉却居然不错。
她拿过瓯盂当起了覆者,转过身去,放了一样东西,回过头来,提示道:“到处都有,随处可见。”
到处都有,随处可见……
这就显得虚缈了,比前面那几道题可难多了。众人报了几个答案都不对,沈宁安深知一口咬定就是“空气”,然而顾时欢还是摇摇头。
僵了好一会儿,沈云琛突然淡淡道:“草。”
众人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一时大叹:“应该是了!”
于是纷纷看向顾时欢,顾时欢气呼呼地揭开瓯盂:“这你也能猜出来?!”
“不是猜的,是推测。”沈云琛瞧着她气呼呼的模样,心情就大好,因此极有耐心地解释,“你能放进瓯盂之物,除了你身上的东西,便只有你周围一圈能够到的东西。而你身上一看便没有到处都有、随即可见之物,那就只好从你周围来看。最有可能的,便是你刚刚转身之处。我瞧了一眼你的身后,只好看到一处露出来的几根荒草,无论是春夏抑或秋冬,草总是最常见的,只要有土壤,就有它们的身影,与你的说法相符。”
顾时欢嗔道:“就你聪明!”虽是嫌弃的神色,实际上看沈云琛的眼睛都冒着明亮的光。
按照规矩,又该沈云琛来当覆者,可是席上还有好几个人都没参与进来呢,于是跳过他,让安静的姜如婳来充当这一轮的覆者。
突然被推出来,姜如婳有些惊讶,不过她很快敛了神色,淡笑:“既如此,就由我来。”便转过身去,慢悠悠地放了个东西,将瓯盂覆上桌面。
她想了想,道:“圆的。”
这个提示实在太宽泛,顾时欢不得不佩服姜如婳,没想到婳婳也有这么狡诈的时候,这世上圆的东西何其多,这个提示几乎等同没有,叫他们怎么猜呀。
众人陷入沉思,顾时欢都想直接投降了。
纪怀曜却挑眉道:“葡萄。”
姜如婳惊诧地抬眼,下意识地看过去,与他目光一撞,又赶忙挪开,咬了咬唇,揭开:“世子爷猜对了。”
沈宁安忙问:“你怎么知道?”
纪怀曜嗤笑一声:“我看到她把身前的葡萄偷偷摘了一个。啧,动作太慢了。”
姜如婳再度又气又羞,脸又红了。
顾时欢最见不得他欺负姜如婳,立刻道:“都说了不能偷看,你偷看还有理了呀?”
纪怀曜挑眉:“我没偷看,我光明正大地看。”
顾时欢被气得一噎,沈云琛看着自家小姑娘气得哑口无言的模样,便自然而然地重色轻友了。
正待帮腔两句,沈宜越却抢在众人前头,和稀泥道:“游戏而已,这么认真做什么。怀曜,这次可是你不对,这局就算你输,我们再找个人重新当覆者好了——就六弟妹的妹妹吧!顾四小姐,便由你来,如何?”
顾时心刚刚才从沈世涟的坐席上收回目光,猛地被提到,下意识大声地应了一声:“好的!”
说完,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连忙拿起瓯盂,笨拙地转过身去,一会儿才转过来,说道:“女人有,男人几乎没有。”
沈宁安大呼:“怎么又是这个!”
这提示都轮过两次了!
顾时欢戳她额头:“你仔细听!这道题还是不一样的,男人‘几乎’没有,那便证明有些男人也可以有。”
这么一说,好像比之前的还要难……
就在众人沉默的时候,又是纪怀曜开口了:“大概便是丝帕、胭脂一类的东西吧……我猜丝帕。”
“嗯?”众人疑惑的目光都落在纪怀曜身上。
丝帕和胭脂……男人几乎有?
明明是女人有男人无的东西呀!
沈宁安笑他:“你肯定猜错了!”
顾时心却缓缓地揭开瓯盂,瓯盂下真的是一根丝帕。
她不好意思地低声解释:“那个……我没见过涂胭脂的男人,但是我见过有些男子也会随身带一根丝帕什么的,大概比较方便吧……”
顾时欢忍不住对纪怀曜道:“你是不是又偷看了?”
“都说了我是明看……不是,我的意思是,这次我可没看。”纪怀曜又啧了一声,“只是你们见识少,不知道有种男人叫小倌么,那些小倌打扮起来,比女人还要费胭脂,手上更是丝帕不离手,扭捏的样子令人作呕。”
一时间,众人看他的目光都带了暧昧。
纪怀曜忽然意识到自己被误会了,顿时没了方才气定神闲的风范,几乎拍桌而起:“你们、你们这样看我做什么?我、我只是误被人带进去过,马上就走了!那些小倌,小爷看一眼都嫌……”
沈云琛和张钧低笑起来,沈宜越则哈哈大笑。
顾时欢这几个姑娘更是笑开了花,瞧着他吃瘪的模样越看越乐,连姜如婳也用丝帕掩住嘴,悄悄地笑起来。
“好了好了,我们都相信你,我们绝对没有怀疑你。”沈宜越憋住笑,语气难掩促狭,“那这次就由我们见多识广的纪兄来当覆者,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纪怀曜哼了一声,决定不再理会他们的笑,拿了瓯盂,往桌下一伸,马上又拿上来,覆在桌上:“古往今来,令无数人折腰之物。”
他既说“折腰”,便让人不由得想起“美人”或者“江山”,只这两样东西,无论在何时何地,总是众人追求争夺的对象。
可是美人和江山都不可能放置在小小的瓯盂里,况且纪怀曜再狂傲,也不可能拿“江山”二字作文章……
沈宜越一拍大腿,兴奋道:“钱!你放的是钱!”
既然美人与江山都不能放进来,那必定是个具体的东西,他们都忽略了,若想拥有美人与江山,那必然权势滔天,那权势归结起来,也不过金钱二字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
连鬼都折腰,何况是人?
纪怀曜啧啧两声:“你倒是猜具体一点,我放了多少钱?”
沈宜越得意道:“我还不了解你?你小子这么有钱,肯定放了一块金元宝!”说着,不等纪怀曜揭开谜底,便自己上手揭开了瓯盂。
这里头果然放了一块金元宝。
沈宜越拿在手上抛了抛:“既然我猜中了,那就归我了。”说完,却往沈宁安怀里一抛:“安儿,哥哥赏你的。”
沈宁安毫不客气地收下,甜甜一笑:“谢谢哥。”
沈宜越跟着妹妹笑了起来,拿起瓯盂:“这次该我了,我要叫你们谁也猜不着。”
沈宁安嗤笑他:“大言不惭!”
沈宜越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等着。”说着,便转身过去,一瞬之后又立刻转回来,将瓯盂覆好。
得意地笑道:“每个人都有,但每个人的都不同。”
沈宁安还在整理自己的头发,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她简直被气死了,她这个混蛋哥哥将她的头发都弄乱了,她对面可坐着张钧呀!
其余人则继续推想。
全程极少说话的张钧眼睛里蓦地带了点笑意,自信满满地道:“头发。”
一听是张钧应答,沈宁安便来了兴致,还不等沈宜越说什么,连忙将瓯盂一揭,果真是一根头发!
沈宁安咧开嘴笑,她刚刚正好在拨弄头发,她猜肯定是自己的动作给了张钧灵感,他才想出来的,心里不由得甜丝丝的。
“哥,你输了!”她笑着朝沈宜越道,比自己猜对还开心。
沈宜越对自己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无可奈何,苦笑摇头,将那根发丝往她眼前伸过去:“喏,拿着,好好收起来。刚刚从你头上拔的,还新鲜着呢。”
“哥!”沈宁安气得脸都绿了,刚刚一直紧张头发乱了,都没感受到头发被拔下的疼。
她连忙左扭右扭地躲:“我才不要!扔了扔了!”都已经掉了的头发,对她来说也就跟果核无异了。
沈宜越笑嘻嘻地将头发扔了,没人注意到一只手偷偷地接住了那根头发,藏进袖子里。
“其实,每个人都有,但每个人不同的东西多了去了,只不过有些没法子装进瓯盂里。”沈宜越坐正了身体,语重心长道,“就譬如母亲对孩子们的爱、兄妹之情……也都是不一样的。”
众人没想到他突然这么正经起来,都道:“不错。”
沈宜越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好了,这次该你了,钧兄。”
气氛又恢复正常。
张钧点点头,拿了瓯盂,很快地也往里面装了东西。
“这样东西,很短暂。”
众人:“� ��…”
这可以说是今天晚上最虚无的提示了。
众人思索了一番,开始七嘴八舌地乱猜,明知道不可能也在那儿浑说。
姜如婳:“太阳?”
张钧摇头。
顾时心:“那……月亮?”
张钧摇头。
顾时欢:“人?”
张钧摇头。
沈宁安:“难道是……感情?”一说出口,自己却愣住了。
张钧的目光登时复杂起来,叫人怎么也看不懂,语气却淡淡的:“恰恰相反,感情才是最长久的,或许可久至永恒。”
沈宁安心尖一抖,这说的可不是她么?
众人又开始猜。
突然,有一道声音插.入众人之间——
“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大热天的写下雪写过年,感受到了一丝望梅止渴的清爽xd
僵了好一会儿,沈云琛突然淡淡道:“草。”
众人:“猜不出来也不能骂人啊!”
沈云琛:“……”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投江的屈原大大:并不快乐= =、
啊哈哈小小地开个玩笑,其实枝特别喜欢屈原大大,因为屈原大大与我的家乡很有渊源,因此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屈原的事迹,从那个时候就很敬佩屈原大大,第一次获得作文类的奖就是写的屈原大大【所以即使全文背诵《离骚》也不能阻挡我的爱←_←】
大家吃粽子了吗=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