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竹”二字入耳的时候, 凤春山的脑海有片刻空白。
身下的少女未着寸缕, 深矉蹙頞。声音很小, 仿佛春风入罗帐, 小得几乎听不见:“我……不要你, 我要凤竹……”
我不要你。我要凤竹。
凤竹你这个大混蛋——
这一瞬间的空白, 如同时间的凝滞。短短抬睫一刻, 直到脸上传来了真切而不可忽视的痛楚,凤春山才反应过来。
绿酒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整个牡丹厅鸦雀无声,安静如死。
人人用看尸体一样的眼神望着绿酒。只除了凤春山。
凤春山没有动怒,甚至有些新奇地回视着她。
绿酒天生出奇大胆细心, 自打一路上克服了要面对凤修罗的恐惧后,恨不得越战越勇,将这个负心的混账家伙踩到地上当球踢。一看凤春山居然没有避开, 火气更旺,又是一拳。
凤春山一伸手, 握住了她的手腕。
绿酒毫不迟疑,另一只手又摔过去一个耳光。又响又重, 直接将凤春山的脸打偏过去。
这一回,不要说苏画等人,连斯夭都浅浅倒吸了口凉气。
凤春山缓缓转过头,舔了舔嘴角血渍, 眸中隐隐有雷光闪现,道:“你还想打吗?”
绿酒气势分毫不弱,抬起一根手指比着她, 就差戳到了她眼睛上,一手叉腰道:“你看我不打死你!”
她还要再动手,凤春山几下闪躲,制住了她两只手腕,迫她跪倒在地。
段惜迦本来呆若木鸡,好歹毕竟曾身居高位,抖擞精神,怒斥道:“你是何人?胆敢冒犯凤将军?”
柔欢连忙解释道:“她是……”
“凤春山!”
绿酒姿势虽然卑微狼狈,嘴上该骂的一句都不客气,大喊的声音响彻整个驿站。
“你这个天字第一号的混蛋玩意!要没有我家娘子好心,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路边了!你也不看看我家娘子为你做了什么,你居然这么忘恩负义!没皮没脸!禽兽不如!什么儊月凤氏,什么平西将军,姓凤的,叫什么春山,我看你干脆改名叫凤蠢傻得了!早知今日,我当时说什么也要把你扔出去……”
段惜迦听傻了。
柔欢忍不住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发觉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看向苏画。
苏画咳了一声,肚子上的肥肉微微发颤。
绿酒这边厢在破口大骂,用词越发难听,不堪入目。凤春山这边厢居然毫不阻止,就这么任她辱骂,视线坦然而迷惘。
段惜迦如立针毡,不知该不该打断,额上渐渐冒汗。
绿酒气冲山河,一刻不停地骂了一刻钟,骂到自己也累了,口干舌燥,才喘着气停了下来。
凤春山道:“完了?”
绿酒本以为她会暴跳如雷,或者痛下杀手,几乎是怀着必死决心,但看她模样,居然显不出忿色,一时犹豫,又很快道:“当然没有!我要将你这个混账东西……”
“哈哈哈哈……”
斯夭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憋成这样,再忍不住,大笑道:“我早知道,方今宇宙平一,文轨攸同,十步之內,必有芳草,没想到方棫竟有此等奇女子……”她笑得甚至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凤将军,你居然也有今天啊。”
凤春山斜乜诸众。
某些困扰许久的问题在一瞬间迎刃而解。为何凤氏安插的桩子皆杳无音信,如令氏一般消亡——皇甫云来手段,这相君之位果真不是虚名。
段惜迦登时一颤,左右看了一看,面露苦色。
柔欢惨白着脸,原本的满目仇视被一种莫名色彩取代。他拉了拉苏画的袖子,有些难以置信,小声犹疑道:“她和白霜妹妹……?”
苏画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摇一摇头。
柔欢若有所思。
斯夭扬了一扬下颔,道:“怎么动怒了?凤将军被人当面揭了疮疤,难道还要杀人灭口不成?”
凤春山道:“不关你事。”她垂头看向绿酒,嘴唇嗫嚅似有声。
绿酒没有听清,但输人不输阵,不甘示弱道:“姓凤的,你有种就……”
苏画暗道不好,连忙上前讪笑道:“凤将军。她是某家中一婢女,最近刚得了失心疯,时常乱吼大叫,扰烦民人,着实可恼。还请您高抬贵手,网开一面,让某领她回去受罚……”
这理由太过牵强可笑,苏画硬着头皮说完,见凤春山瞧着自己一动不动,唤道:“凤将军。”
凤春山居然微微歪了头,神思迷离,道:“你生得又白又胖。”
诸人面面相觑。苏画呼吸一轻,道:“凤将军,您可还……”
斯夭淡淡吩咐道:“杜如微,去给威武将军传个信。”
威武将军凤别。人呼冷庙凤王,大学士傅渊亭的妹婿。
众望所归的平西王嗣子,未来的平西之主——
只差那一步。
凤春山眸光陡然一凛,道:“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多提一句。”
段惜迦忙不迭表忠心,道:“凤、凤将军,您大可放心,放一百二十万个心!今天发生的事情,绝对不会传出去!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可一点都不知道!”
斯夭道:“哦?”
凤春山慢慢走向她。区区一人,宛若身后有千军万马,纵横捭阖。她的雄心与野心一并岿然矗立。
“斯夭,你不要后悔。”
斯夭道:“我后悔的事情太多了。唯独没有你这一件。”她弹了一弹手,有恃无恐,“杜如微,你还不快去?”
凤春山看向进退两难的杜如微。光影幽浮,她的眸子似阴霾的苍穹,被晦暗云烟弥漫侵蚀,道:“不要妄图威胁我。”
斯夭轻声道:“我知道你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可我不怕。”
凤春山道:“你该不会不知道,我是看在谁的份上才对你一再忍让罢?”
一刹那万箭攒心,恨入骨髓。斯夭忽然一笑,道:“凤将军,其实我并不想激怒你,也不想与你为敌。我说出这句话,你信不信?”
凤春山道:“只要你做得到,我就信。”
斯夭略一颔首,道:“那请凤将军信我。”
凤春山徐徐环视一周。
斯夭轻笑道:“凤将军,你且放心。”
柔欢和段惜迦尚且云里雾里浑然不觉,苏画却是骤然一寒。
话里话外,竟是杀意迭现。
凤春山点了点头,垂眸道:“去把你家那个小玩意领走。”
她言辞中的倨傲鄙弃是如此令人憎恶。绿酒骤然抬头,胸口不住起伏,强自压下巨怒,道:“你不想再听我说甚么了?”
凤春山一脚踩到她肩膀上,轻蔑道:“你的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
那力道几乎将她整个肩胛骨踩碎,痛意钻心。绿酒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挺直背脊,握紧了拳头,道:“你今天不听,明天就会后悔。”
这一回连斯夭都不禁笑了,瞅着苏画,道:“你家这个婢女,好大的口气。”
苏画并不知晓绿酒究竟有何依凭,但知道她绝非有勇无谋之辈。表面上唯唯诺诺,作出一脸苦相,道:“唉,斯使令,我方才也说了,她得了失心疯……”指了一指自己的头,唉声叹气,“这里,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倒罢了,坏的时候,唉唉……”
斯夭知道从他口里套不出什么,姗姗上前,道:“凤将军,这小贱人伤你容貌,你居然不要她的命?”
凤春山漫然冷视。
斯夭眯起眼睛,缓缓道:“看来你所图更大。”
绿酒身子晃了一晃,撑不下去,四肢无力着地。
凤春山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扬长而去。
柔欢焦急上前,哀唤道:“枕流!”
绿酒被柔欢搂在怀里,轻轻一动就痛得抽气,道:“我……我没事……”
柔欢道:“你别说话了,我这就给你找大夫!”
绿酒捉住他的衣襟,虚弱而痛楚道:“我……我家娘子……”
柔欢一震,目光向上,骤然绽出希望之光,喃喃道:“白霜妹妹就在上面。”他看向苏画,“苏修撰!我们……”
苏画却没有看向他。
“斯使令,您真的信凤将军方才那一番话?”
斯夭笑吟吟道:“我当然信啊,我信——她说的话能算数,母猪能上天。”
苏画没什么惊讶之色,只叹了一声气,道:“那您呢?”
那一句对凤春山的“你且放心”,他究竟能信几成?
斯夭道:“苏修撰这么识鉴明达,不拘今昔间事,言下即了然彻解,想必与凤将军……”
苏画一冽,假惺惺笑道:“斯使令过誉了。”他目不转睛地看向斯夭美艳面庞,面露痴迷,一脸色心,就差口流涎水了,“什么凤将军龙将军,哪里及得上斯使令一分……”
斯夭又岂会被他这么轻易恶心到,笑靥分毫不变,道:“我就喜欢听你这么说话。你这么猥琐的脸,这猥琐的语气,又这么猥琐的气质,组合在一起,真真是教人喜欢。”
苏画无奈道:“斯使令,恕某冒犯了。”
段惜迦看看柔欢绿酒,又看看斯夭苏画。明明他才是斯夭今日的主客,倒觉得像是个多余的局外人,一时竟有些忐忑起来,道:“斯使令,这是……”
斯夭嫣然一笑,道:“今天多谢段郡尉了。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份人情我一定记住。”
段惜迦松了口气,连忙告辞。
他忙前忙后,忙的不过是为了斯夭这一句话。他前段时日触了皇甫云来霉头,被贬到这边疆之地,日日叫苦连天。现在能卖好于儊月使团,也算是勉强一点盼头。之前凤春山与斯夭看似平静,实则剑拔弩张,更提及令氏覆亡秘辛,背后不知多少波诡云谲的龃龉,他这种小虾米若是贸然搅进去,还不是连渣都没了。
苏画目送段惜迦逃也似的的背影,道:“斯使令心情不错。”
斯夭道:“因为我猜对了啊。”
苏画不动声色望了一眼那已被收起来的卷轴,心中一沉。思绪千回百转,某一个猜想早在瞬间成型,太过荒诞无稽,太过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投雷撒花营养液~~~比哈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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