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竹上霜 > 64、钓船笛全文阅读

十数日后, 凤春山护送使团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前往边关, 抵达方棫。

蓝山以山为名, 自是环绕崇山峻岭, 纷乱如麻, 俱高万仞。斯夭一向自诩有姿调, 好鲜衣良马, 游骋无度。在驿站安顿片刻后,四顾山峰崎岖峭拔,便决意带上亲信数人出门游山玩水。

还没踏出驿站的门,已被人拦了下来。

“一路车马奔波, 好不容易到了蓝山,斯使令这是要去哪里呀?”

斯夭道:“我正准备去看看山水,然副将不一起来吗?”

然无方站在门槛前, 身躯一动也不动,道:“初来乍到, 斯使令还是先休息一下为好。”

斯夭扬了扬眉,道:“你这是要挡我?”

然无方道:“末将不敢。”

斯夭道:“你说着不敢, 做的可全然不是这么一码事。”

然无方道:“凤将军临走之前有令:她未归前,连一只苍蝇也不能从这个驿站里出入。”

斯夭眯起眼,道:“凤将军何须如此谨慎,难道还怕我被山里的老虎叼走了吃掉不成?”然无方一言不语, 她又道,“若非惧怕山中猛兽……我等堂堂儊月使节,出使这方寸小国已是纡尊降贵, 难道还有宵小胆敢不利?”

然无方道:“将军首次协同出使方棫,自是小心谨慎为上。”

斯夭不以为然,道:“我看她就是亏心事做多了,害怕鬼敲门。也是,她那种天怒人怨的性子,真去见了方棫国主,怕不是要被恨得咬牙切齿。我简直好奇她是哪里来的闲情逸致,还陪我走这么一遭……”

然无方道:“斯使令也知道,将军与你是旧识。”

那算是哪门子的旧识。斯夭的嘴角抽了一抽,若无其事道:“看来她不回来,你是决意不让我们走的了?”

然无方道:“末将多谢斯使令成全。”

斯夭冷哼了一声,道:“你也好,方棫那群呆子也罢,个个将她的话视为圭臬,这平西周遭,果真是凤凰地盘。”

这句太过诛心。饶是然无方也顿了一顿,方道:“斯使令言重了。”

斯夭索性坐下,斜乜了他一眼,道:“凤将军少年成名,每战必胜,几如战神一般。她又苦大仇深,所到处草芥无存。也难怪方棫人一见了她,怕得像是老鼠见了猫。”

然无方斟酌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并非天人,难言必胜。”

斯夭悠悠道:“那凤将军就是败过了。也对,她也是凡夫俗子,也有七情六欲。”她的语气流露出淡淡的微妙,仿佛是冰冻后的蚕茧,死而不僵,“不过倒也奇怪,我在夜澜多年,怎么从来没有听过京中报过凤将军战败?”

“以凤将军一向高洁秉性,总不会做出什么杀良冒功、谎报军情的小人行径罢?”

然无方镇定道:“斯使令说笑了。”

斯夭也知道这个话题无法继续,转道:“凤将军一向主战,恨不能踏灭仇寇。这一回两国修好,威武将军谏言甚多,她却一言不发,真不似其为人。”

然无方道:“将军自有其估量,末将不敢妄自揣测。”

斯夭正要开口,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两国修好之事,干系体大,某唯谨遵陛下。”

然无方顿时回身行礼:“凤将军。”

凤春山缓缓踱步而入,道:“斯使令看来是已经准备出去了。”

斯夭扫了一眼她身后毕恭毕敬连大气也不敢喘的方棫官员,道:“凤将军将我等扣留在驿站,自己倒是安排妥当。”

凤春山道:“扣留之说纯属大谬。”她略一抬下颔,“斯使令大可来去自由。”

她身后的其中一位方棫官员趁机上前道:“斯使令若是有游兴,不知吾等可有荣幸作陪?”

斯夭眯了眯眼睛,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方棫官员陪同斯夭等人出了驿站。凤春山使了个眼色,然无方带了人马随即跟上护卫。

蓝山不但富庶,周边风光亦雄奇秀丽。山巅突起,其峰如槊如笋者,指不胜屈。他们一行人上的是千清岭,乃方棫诸山之中峻险第一,路如之字,盘折而上。

那主动提出作陪的乃是一位前来礼宾的礼部中丞,名唤夏秦宜。他与方棫当今太后一样,皆是蓝山出身,对四处光景了若指掌,介绍道:“此山号为‘千清’,乃是因为山岭重重之内,有数百水流,千重万覆,纷繁乱流,俱清澈见底。”

众人一路前行,天朗气清,赏心悦目。果见水帘洞深突不可穷,石乳溜滴成柱;更有瀑布倒泻石壁,如龙渊直下,白练千条,喷珠卷雪,注入百尺绿潭,其龙湫挂处,悬崖数仞,怒涛翻涌,颇有可观之处。斯夭不禁感叹道:“地方虽小,风光确实不错。”

虽是夸奖,字句轻慢已入骨髓。

夏秦宜笑了一笑,又向前指道:“斯使节请看,前头瀑布下有一个留月潭,潭内有水犀,风月清皎时往往出现。”

只见瀑布激水喷溅,如行大雾中,轰雷声声不息。

斯夭笑了下,随意一指,道:“然副将,想不想下去捉水犀?”

然无方道:“斯使令说笑了。”

斯夭摇了摇头,道:“然副将实在无趣。”

然无方道:“斯使令过奖。”

夏秦宜见斯夭面上已有惫懒之色,连忙道:“斯使节,再上二三百米,有个逍遥楼,可以休憩一会。”

斯夭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点了点头。众人也打起精神,拾阶而上。

不多久便见到一处楼阁,建筑颇为精妙,壁面有人提笔落诗:“超怀寄霄外,览迹瞰城隅。阴洞回朱光,岩亭抗清虚。草木何恢台,江海旷以纡。使节行时令,骢马野踟蹰。”楼内有妙法莲花相,甚至还有镶嵌八宝的痕迹。只是似乎近几个月无人打理,遭人盗窃一空。

这逍遥楼可谓与她想象中只能堪堪遮风挡雨的简陋迥然不同。斯夭有些诧异,道:“这地方还能修得这般庭楼?”

夏秦宜轻咳了一声。斯夭环绕着逍遥楼走了一圈,露出一丝兴味,道:“那些盗贼实在不够识货,只知道偷些金银珠宝。这里可是上好的黄丽木,居然用在这个地方,简直暴殄天物。”她一抬腿,感觉绊到了什么,定睛一看,是一块残碑。

这块碑布满沧桑,上头还有被刀劈斧砍的痕迹。但因为用料太好,只留下不深的几个印子,不影响阅读。斯夭俯身拭去尘灰,缓缓念道:“方棫国奉佛信官令花塍,法名如意,为皇甫氏外甥女出生,发心铸造镀金舍利宝塔一座,永远长生供养。所冀见生之内,五福咸臻,他报之中,庄严福寿。”

“看来在那逍遥楼题字的就是这个令花塍了……为人如何不清楚,这一笔字是写得真好。”斯夭有些惋惜,“看他花了这么大的手笔,显然不是一般富豪。怎么就任这楼这碑如此遭人洗劫,无人照顾?”

夏秦宜不敢接这话,只好陪着笑脸道:“或许这家人已经忘了这个地方。”

然无方道:“斯使令有所不知,这个令花塍曾是蓝山守将,号称方棫第一名将,威震一方。”

斯夭眨了眨眼睛,忽然弯了起来,道:“这样有兵有马鼎鼎大名的人物,供奉的舍利宝塔也能被人偷了?这里的山贼也太过嚣张了,莫不是欺他家中无人?”

然无方道:“斯使令虽不中矣,亦不远矣。”

斯夭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这又是一个故事了——太平天下将军定,不许将军享太平啊。”她正要说些什么,只听遥遥传来一阵龙笛之音,有女和之。

“江真弄真态,翔凤阳春台,同去复同来……”

龙笛清绝,女声曼妙,如吟寒水,天河一落晓霜。

笛声一变,女子的歌声如雾气一般缥缈不定,字句模糊:“临视无路,溯风恸哭。怛焉自中,如刃之触。邙阜有位,青乌载卜。道途尚艰,岁月逾蹙……”像是一朵飘零无主的花,落入尘埃,碾为春泥,“……寄哀斯文,心焉往复。呜呼哀哉……”

斯夭喃喃道:“这是祭歌?祭奠谁的,难道是那位令将军?”

夏秦宜脸色微变,道:“斯使节,那令氏乃是方棫大逆不道的反贼……”

斯夭摆了摆手,道:“是不是你方棫的反贼,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这笛子吹得好,这把嗓子也好听,想去见一见这两个人,你难道还敢拦着我?”

夏秦宜再吃个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只好任斯夭循着那笛声下山。她与然无方一问一答,倒是将令氏之事知道了个大概,不由啧啧称奇,笑道:“良将凋亡,国防空虚。这么好的机会,却不能趁势攻下城池,凤将军一定深以为憾。”

夏秦宜的面皮抽了抽,没有说话。

秋日苍茫,再不闻燕声啾鸣,莺语呢喃。瀑布声渐大,龙笛忽然激扬,落叶打篷,寒花荡夕,仿似催起乱草虫鸣,高槐鸦噪。留月潭畔果然立着一男一女,皆是一身白雪,宛若缟素,弱不胜衣,远远望去如一对璧人。

斯夭眯起眼睛,轻声道:“我还道是什么人抢劫了逍遥楼,原来山贼在这里。”

夏秦宜愕然道:“斯使节?那,那应当只是……”

斯夭玩味道:“夏中丞刚刚自己可是说了,那令氏乃是方棫大逆不道的反贼。和令氏相关的,不是反贼又是什么?”

然无方唤道:“斯使令。”

斯夭轻佻道:“我说是山贼,那就是山贼。”

斯夭因是成和长公主之女,自幼骄纵,肆意妄为,在地方可与封疆大吏分庭抗礼。传闻中她生性淫恶,禁脔众多,既贪女色,又慕男风,甚至占人夫妻如囊寄。若非后来去了夜澜有所收敛,恐怕恶名还要更上一层。

然无方自然也知道她那些欺男霸女的破烂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夏秦宜,他眉峰一凝,道:“斯使令,我等奉君命出使,若是闹出事来,激发什么哗变,恐怕不太好看罢?”

斯夭神色平静,桃夭柳媚的容颜上没有一丝见色心喜的秽意,反倒似有一重不易察觉的隐晦。她答非所问道:“她叫你跟着我,不就是为了让我帮她找事么?”

作者有话要说:  霜宝:我只是来祭拜我二舅,忽然要被人抢去当压寨夫人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竹子: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头顶绿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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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一般是19:19:19,其余时间段都是在修文~尽量做到隔日更吧,做不到的话,我,我也只能怂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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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花塍所作诗句引自明高濲《夏日李监察邀观李阳冰篆酌清虚亭》;

*碑文题跋化自明郑和晚年捐印的手抄《妙法莲华经》。现藏于浙江平湖博物馆;

*龙笛曲和参见《艺文类聚》卷四十二乐部二;

*霜宝唱的祭歌化自柳宗元《祭崔氏外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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