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思凝回首, 略略张大了眼睛, 道:“斯使令?”
倒不是她大惊小怪, 而是相识这么久,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斯夭正经穿女装的模样。
斯夭妆容淡雅, 珠翠不显, 近乎素面朝天, 少了往日纨绔五陵少年的跋扈妖冶,自有一股清丽书卷之气。手握折扇,缓缓一展,象牙雕刻、螺钿镶嵌的扇骨, 鹿鹤共赏,六合同春,鹤寿千岁, 以极其游。
杜如微跟随在斯夭身畔,恭谨行礼道:“皇甫娘子。”
斯夭道:“白霜, 你今日前来,该不会是为了找那姓凤的……”
皇甫思凝仓促摇头, 道:“当然不是。”
斯夭眼睛一亮,道:“那你是为了我而来?”
皇甫思凝正要回答,斯夭自己摆了摆手,道:“别说话, 给我留一个念想。”折扇一张又一合,抵在纤巧的下颔上。滴流流一双桃花眼,狂蜂浪蝶来往踅人, 倒还是往日骄纵风采,“方才你神情有异,是因为我这一身装束?”
皇甫思凝歉然道:“是我失仪了,还请斯使令见谅。”
斯夭撇了撇嘴,道:“让你喊我的字,你却老是不肯。”她索性回身略一旋转,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裙绽似花袅娜,仿佛一个换了新装喜不自胜的小女儿家,迫不及待要与人炫耀展示,“如何,好看么?”
皇甫思凝诚实道:“很好看。”
斯夭道:“好看到……能吸引你的目光么?”
皇甫思凝轻声道:“斯使令……”
斯夭以折扇一点皇甫思凝的嘴唇,笑吟吟道:“这种时候,别说不解风情的话了。”
皇甫思凝抬眼注视着她,几分迷茫。
斯夭忍不住更凑近了一些,低声道:“姓凤的有没有和你说过,别拿这样的眼神看人。”
皇甫思凝错开眼,道:“斯使令,我一向以礼相待,还请你自重。”
斯夭面露委屈之色,道:“我,我都没敢对你动手动脚,说两句占下便宜都不给?”
皇甫思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斯使令,我朝民风淳朴,恐怕不与儊月同。”
斯夭嘀咕道:“是是是,我知道你一向小道学家,还有这里所谓民风做派……今世上之士,不外乎两个眼睛一张嘴巴,噙齿戴发,男女皆同。偏你们这里,非要划分得泾渭分明,我上朝递送国书之时,甚至还有人多流露轻蔑之色。满朝文武,如脂如韦,低首下气,乞怜于权要之门,先有令氏世族,又有皇甫坐大,虽则冠带巍峨,实不堪入目。倒不如我纵恣自好,又何妨巾帼罗襦?”
这番话看似强词夺理,又似颇有深意。皇甫思凝摇了摇头,轻咳一声,道:“总之,女……女女授受不亲。”
斯夭叹了口气,故意道:“唉,枉费我还有那么一瞬,以为你终于想通了,决定投入我的怀抱……”
此言实在不好接,皇甫思凝偏过头,不想斯夭得寸进尺,靠得更近,幽然低吟道:“白霜……哎哟!”
斯夭被冷不丁踢中胫骨,一时痛得龇牙咧嘴,怒目相视道:“哪来的臭小鬼!”
宁宁慢腾腾收回腿。
“你没看她不乐意?”
斯夭皱了皱眉。金色本是浓丽得有些俗气的颜色,但穿在眼前小少女的身上,却有一种清冷异常的气质,一如日月披拂,让人不敢逼视。她看向皇甫思凝,道:“白霜,她是谁?”
皇甫思凝连忙道:“斯使令,还请勿怪她年幼失礼。她是……”
宁宁手一挡,道:“我从来不向将死之人报名。”
斯夭怔了一怔,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说这种话?你知道我是谁么?”
宁宁道:“我也从来不问将死之人的名字。”
皇甫思凝苦笑道:“宁宁,你不要闹了。”
斯夭摸了摸下颔,见皇甫思凝似有维护之意,看出一点门道,道:“白霜,这小孩子如此刁蛮无礼,好生可恶,应该不会是你的亲戚之属罢?”
皇甫思凝道:“斯使令说笑了,我现在哪里还有亲戚。”
宁宁淡淡道:“我不是小孩子。”
斯夭方才自悔失言,又听得宁宁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登时不以为意。她生得穠纤得衷,修短合度,身姿绰约窈窕,比宁宁高出不止一截,干脆绕着宁宁走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嗤笑道:“还说你不是小孩子。”
宁宁望向皇甫思凝,问道:“你不想见的人,是不是她?”
斯夭顿时一惊,死死盯住皇甫思凝,道:“白霜,你不想见我了?”
宁宁问道:“是你欺负了她?”
斯夭有点心虚。但她向来作风恣肆,秉持着烈女怕缠女的政策,仗着脸皮厚,道:“我没有。”
宁宁道:“可你看着为何这么不要脸?”
斯夭不以为忤,笑嘻嘻道:“我就是不要脸了,你奈我何?”
宁宁袖口微动,道:“你既然脸不要了,命也别要了罢。”
皇甫思凝生怕宁宁触怒斯夭,连忙回护道:“宁宁,你别说了。你不是还有正事要去做吗?”
宁宁抬头,注视皇甫思凝半晌,慢慢缩回了手。
斯夭像看猴戏一样看着她的小动作,道:“你方才是不是想打我?”
皇甫思凝有些惊讶地望着宁宁。
宁宁摆首,没有束起来的长发如流光涟漪的一匹锦缎,散散铺陈,居然有一丝楚楚可怜的味道,道:“我从来不打人。”
杜如微凝睇着她稚嫩容颜,心中莫名一寒,缓缓皱起了眉。
斯夭倒是没将这个有点诡异的小姑娘放在眼里,眉眼一弯,道:“白霜,你以后若是对我不高兴,就让这小孩子来打我罢。千万别自己动手,我怕你手疼。”
皇甫思凝知道与斯夭说不了什么好话,垂头看向宁宁,道:“宁宁,你确定你的师妹就在这里?”
宁宁颔首。
皇甫思凝松了口气,道:“斯使令,你有所不知,我今日前来,其实是为了这位小娘子。我与她在街上偶遇,得知她初来京城,与亲朋失散,不知身在何方,只知道她的师妹一家在此宝地,所以陪她一起寻了过来。”
斯夭道:“真像你的作风。”
皇甫思凝拍了拍宁宁的肩膀,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做叨扰了。宁宁,祝你平安康健,心想事成。”
很简单的话语,字字真挚。
宁宁看向皇甫思凝的眼睛,碧绿与琥珀色的眸子相互交映,仿佛能清晰照出彼此的影子。
一双平静无波,清澈见底,温润如湖水珍珠;一双仿佛年幼天真无邪,却又隐含幽邃之光,叵测难料。
宁宁道:“你记住我说的话。我有言必践。”
皇甫思凝不再推辞,轻笑道:“好,我记住了。”
见皇甫思凝作势欲离开,斯夭连忙上前一拦,道:“白霜,你只顾这个街上随便遇到的野孩子,反倒不顾我了?”
皇甫思凝问道:“不知斯使令有何赐教?”
斯夭摇了一摇折扇,道:“没有赐教,就不能与你多说两句话了么?白霜,你真是心狠,完全忘了那段时日我们朝夕相处,共寝一室……”
绿酒磨了磨牙,好歹知道对方身为儊月正使,不是个好惹的,只牵了一牵皇甫思凝的衣袖,低声道:“娘子。”
皇甫思凝微笑摆首,道:“斯使令,我今日……”
话音未落,礼宾院内传来了一阵婴儿哭声。
皇甫思凝呼吸一窒,用力攥紧指头,才能强压下冲进去查看抚慰的冲动。
斯夭眉峰一拧,不快道:“从昨夜到现在,我听到好几次小孩子又哭又闹,扰乱清静,究竟是怎么回事?杜如微,你去把那个吵人的东西揪出来,给我扔得越远越好。”
杜如微道:“世女,你有所不知,那养孩儿者……”
斯夭眉扬得更高,道:“怎么,堂堂一国之驿馆,在这里养孩儿还有理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胆大包天的家伙胆敢窝藏……”
宁宁鼻尖忽然一动,从皇甫思凝身后绕出。但见金光一闪,她的身形已经扑向了院内。
杜如微喝道:“大胆狂徒!此地岂容你放肆!”
两旁侍卫皆惊怒出手,杜如微身影若飞,探手如鹰,便朝宁宁抓了过去。
忽而几声惨叫,有数人倒栽而出,纷纷摔落在地。为首的杜如微更是双手鲜血淋漓,昏迷不醒。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绿酒目睹惊变,连忙将皇甫思凝护在身后。斯夭斥道:“谁人胆敢在我儊月驿馆行凶?”
一袭青色衣袍缓缓踱步而出。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君艳独绝,世无其二。
凤春山道:“谁人胆敢在我面前行凶?”
眼看一抹金色衣角拖在她的身后,绿酒倒吸了一口气,震惊道:“原来你就是山山?”
或许是皇甫思凝的错觉,凤春山原本岿然不动的神情似乎有一丝崩裂,有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道:“你说甚么?”
凤春山目光锐利如刀,绿酒无所畏惧,甚至还壮着胆子指了指紧跟在她身后的宁宁,道:“她方才说,她要来这里找她的师妹,名叫山山……”
凤春山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宁宁,又面无表情地往右边挪了一步,离她远了一些。
宁宁亦步亦趋,跟着往右边挪,字正腔圆地唤道:
“山山。”
作者有话要说: 绿油油的竹子登场啦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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