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酒柳眉倒立, 不满道:“你这个乌鸦嘴瞎说甚么!我家娘子金尊玉贵, 平安康健, 怎么会蒙危难, 呸呸呸!”
宁宁看向绿酒, 道:“我会救她, 你到时候就等死罢。”
绿酒气得险些跳脚, 道:“我本来也不要你救!我家娘子也不需要!”
宁宁付之一哂。
皇甫思凝摆了一摆首,道:“多谢宁宁娘子美意了,但如我所说,我并非施恩求报, 也绝不需要你……”
宁宁打断道:“小傻瓜,你知不知道,这世间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求我一诺?”
皇甫思凝怔了一怔。那种熟稔感又涌了上来。山山, 师妹,宁宁面上巨大诡谲的胎记——这一切分明指向某一个惊人的真相, 却又全然不符合。
倾成宫少主宫冰玉身为长生老人亲传,与凤春山同年, 今年应当二十有六,身形早已长成。这世间驻颜有术者自来有之,三十岁的女子似二十岁的女子比比皆是,但怎么会有风信年华还如同不及豆蔻的少女?
是她多虑了罢。
压下心中莫名悸动, 皇甫思凝笑道:“宁宁娘子说笑了。”
宁宁哼了一声,道:“我已定诺,你想要也得要, 不想要也得要。”
绿酒道:“你这人真是好生不讲理。”她扯了一扯皇甫思凝的衣袖,“娘子,她这么霸道,怕是脑子不太好使,我们还是别理睬她了……”
宁宁双目一瞪,道:“你答应过陪我,难道想出尔反尔?”
皇甫思凝无奈,道:“宁宁娘子,我这就陪你一道。但有言在先,我只负责与你一起过去,至于能不能寻到你的小师妹,我可不敢保证。”
宁宁道:“这就够了。”
绿酒忍不住皱了一皱眉,心道:“她小小年纪,为何一副混账相似曾相识?”但见皇甫思凝已经与宁宁走开,也只好默然跟了上去。
宁宁眉目生辉,左顾右盼,又因胎记着实显眼,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她泰然自若,不时将皇甫思凝赠与的手绢放在鼻端下嗅一嗅,道:“舒服多了。”
皇甫思凝道:“这就好。”
宁宁道:“你方才盯着我,忽然脸色一沉,有了心事,这是为甚么?”
没想到被宁宁当面点穿,皇甫思凝有些赧颜,道:“这是我之过。近日周遭……颇多是非,我一时杯弓蛇影,误以为你……”
宁宁道:“误以为我什么?”
皇甫思凝自然不好说实话,只咳了一下。
绿酒对宁宁并无好感,不留情面道:“当然是看你容貌非凡,不像人间之属,以为你是从什么鬼地方冒出来的小妖精。”
宁宁道:“咦?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蠢货,没想到你眼神不错。”
绿酒又气又笑,道:“你若当真是妖精,为何白日显灵?为何不能动用法术,心想事成?市井话本里的那些狐狸精、田螺精,要么深情款款,,要么贤淑顺巧,帮成功业,你能作甚?”
宁宁轻蔑道:“那些无聊文人笔法,亏你看得下去。一个妖精夜里来访,动不动就要以身相许,赠送黄金万两,还陪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图什么?图那男人又穷又蠢,一无是处?真妖精住处,可是尸山血海,腥臭难闻。”她笑嘻嘻地,冷峻又甜美,轻启樱唇,“人头发躧成毡片,人皮肉烂作泥尘。人筋缠在树上,干焦晃亮如银。东边小妖,将活人拿了剐肉;西下泼魔,把人肉鲜煮鲜烹……”
绿酒打了个寒颤,道:“停停停!你别,别说了!”
宁宁道:“你怕了?”
这些话若是出自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自然无甚怪异。但从宁宁这么一个稚气少女口中道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陵颓,令人不由心惊。绿酒咕哝道:“你这臭脾气,简直与那对混蛋姊妹一模一样……你长这么大,就没人能治一治你?”
宁宁粲然一笑,仿佛小小的弯刀,道:“能治我的都死了。”
绿酒还想说甚么,忽而望见熟悉景致,眼瞳微微一缩,唤道:“娘子。”
皇甫思凝道:“绿酒,怎么了?”
绿酒道:“这里是……瞻云驿……”
皇甫思凝微微一惊。
宁宁见皇甫思凝忽然驻足不前,疑道:“你怎么了?瞻云驿又是什么东西?”
瞻云驿乃是礼部直辖的官方驿站,专门接待外国使节以及异族供奉客使。馆驿街上诸建筑林立,巍峨堂皇,其间最富丽者莫过礼宾院。
——那是儊月使团所在之地。
皇甫思凝苦笑了一下,道:“宁宁娘子,我恐怕只能送你这一程了。”
宁宁眨了眨眼睛,道:“你不能去,还是你不想去?”
皇甫思凝略一踌躇。
宁宁道:“你能去,但不想去。难道那里有你讨厌的人?”
皇甫思凝迟疑了一瞬,摇了一摇头。
这短短刹那没有逃过宁宁的眼睛,她道:“不是讨厌,那就是喜欢?”
皇甫思凝有些狼狈,道:“才不是。”
宁宁道:“总之,是你在意的人。”
绿酒终于忍不住插话道:“我家娘子才不在意她!那是个天字第一号的不要脸混账家伙,和我家娘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宁宁道:“是谁欺负你了?”
她的语气很轻,神情也十分平静,但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调子,仿佛天生习惯了居高临下。她静立在人潮汹涌里,身姿娇小荏弱,偏偏令皇甫思凝只想到四个字——鹤立鸡群。
皇甫思凝抿着唇,摇了一摇头,道:“你误会了。”
宁宁眯了眯眼,道:“你说实话。”
皇甫思凝叹了口气,道:“宁宁娘子,你也和我说实话,好不好?”
宁宁道:“说甚么?”
皇甫思凝道:“你究竟是谁?”
宁宁道:“问旁人姓名的时候,你难道不应该先自报姓名么?”
皇甫思凝愣了一愣,这才惊觉自己居然一路未报家门,苦笑道:“抱歉,是我失仪了。我是……”
宁宁摆首,道:“万丈红尘都只是芥子微尘,姓名不过是代号而已。你是谁,我是谁,与你我现在处境有什么关系么?”
皇甫思凝道:“原来是我着相了。”
宁宁皱了皱鼻子,道:“我不管这个。我只知道,你在那里有不想见的人。”她瞥向不远处的诸多驿馆,晃了晃手里的帕子,“你帮了我,我也帮你好不好?”
皇甫思凝奇道:“你要如何帮我?”
宁宁道:“我帮你出气。”
孩子气的容颜,孩子气的口吻,却有一种深刻的暴虐,如同她面上狰狞不祥的胎记,是林深处蛰伏潜行的兽,利爪与尖齿一并蓄势待发,眸中只有幽深冷酷的光芒。
皇甫思凝忽然笑了。她抬起手,轻轻拂过宁宁的眉。
眉毛的颜色很深,不染而黛。肌肤极凉,如同冰雪铸就。
宁宁颤了颤,但并未避开。
皇甫思凝微垂眼睑,仿佛一个姐姐安慰着睡不着觉的妹妹,夤晚萤火一般说不尽的温柔。
“宁宁,你就这么不想亏欠我人情?”
宁宁闭了一闭眼。皇甫思凝的指头很纤细,也很柔软,仿佛一夜吹尽千万白雪的春风,梨蕊初露,芳宜香远。永世缠绕的血腥味也因此而涣散,那些纷扰龃龉一瞬间淡去。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谁会知道花下的泥土饱尝了怎样凄艳的鲜血,又埋葬了怎样倾国的红颜。
许久之后,才响起小少女稚嫩娇甜的声音:
“我从来与人互不相欠。”
不相欠,不相干。
皇甫思凝终于明白,为何会觉得宁宁那么熟稔。一颦一笑,一举一止,看似与旁人无异,活泼灵动,其实却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疏离冷淡。凡尘与她早已划清界线,如阴阳两隔,不可逾越。而她,只是冷眼旁观,俯瞰众生蝼蚁。
宁宁睁开眼睛,眸子很清亮,道:“欠了什么,就得还什么。太麻烦了。”
皇甫思凝垂下手,道:“人世轇轕,想要两不相欠,实在困难无比。冤冤孽孽,爱爱恨恨,孰是孰非,只在每个人心中罢了。”
宁宁转而握住了皇甫思凝的手。她的手甚至比脸庞更加冰冷,激得皇甫思凝微微一抖。宁宁反倒攥得更紧了,道:“你知道在你心中是非如何,不就够了?你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你怕什么?你和我一起去,谁欺负了你,我就欺负她到死。”
皇甫思凝笑了一下,道:“宁宁,没有人欺负我。”
宁宁不信,道:“你生得就是一张好欺负的脸。”
皇甫思凝道:“这你也能看出来?”
宁宁道:“对啊,不像我,一看就不好欺负。”她略一颦蹙,凝睇着皇甫思凝的面容,“可是你虽然好欺负,看样子又不像受过欺负。”
皇甫思凝道:“这不就结了?”
宁宁摇头晃脑,道:“你真古怪。”
绿酒道:“我家娘子只是性子好,心地善良,你可别蹬鼻子上脸了。”
宁宁白了她一眼,道:“你死相很重,知不知道?”
绿酒嗤之以鼻,道:“你少说两句话。像方才那样乖乖巧巧的,好歹还算个人样。”
宁宁道:“你在鬼门关走了好几次,却能化险为夷,原因无他,而是……”
恰在此刻,身后传来一声惊喜呼唤——
“白霜,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神奇宝贝大师小霜&皮卡酒捕捉到一头神兽级宝可梦~
谢谢小天使们投雷撒花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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