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皇帝顿了一下, 猛地大笑起来,模样犹如得了失心疯, 哪还有平日的威严稳重,“甄弟, 你肖想这把九五至尊的椅子就直说,何必给自己捏造这么个身份。难道你以为,你的谎言放出去,会有人信?还是为你的弑君之行多一点儿大义的名头?”
严甄看了看他,怜悯地叹了口气:“我何必为自己用大义的名头掩饰?十六年前的事,不若我们就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儿再说一遍?”
于是,一椿原本应被埋没在深宫里、随着新帝上位而消失的秘闻, 就这么被揭露在众人眼前。
当年被边城部落送来的美人甫一进宫, 就得了先帝恩宠,被封为露妃。及至后来,露妃生了一子,尚在襁褓中, 先帝就有封他为王的打算, 荣宠可见一斑。
可惜还未成行,宫变突起,露妃与幼子都死于其中,连带着那些皇子皇女们都死了不少。幸而老南静王及时察觉不对,协助现在的陛下起兵镇压,这才将宫变压了下去。
这是存在于白桦第七世脑子中的印象。
可是被严甄再说一遍后,事情就完全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当年的露妃本是边塞某部落的公主, 老南静王随兄出征时,两人偶遇,并且一见倾心。原本想向先皇求旨,封她为正妃。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先皇色迷心窍,竟对未来的弟媳先下了手,以至于露妃不得不入宫,一对璧人就这么被活生生拆开。
如果只是这样,事情还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老南静王的性子是真的不争,就算心爱的女人被兄长夺走,他除了心中郁郁之外,却从没表露过其他的念头。
露妃生子后,先皇宠她太过,有意想亲自教养她生下的儿子,在他长大些便立为太子。这让汲汲营营了数年的众皇子们哪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所谓的某些大臣勾结内宦的宫变,完全是众皇子的自导自演。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子们弑父之时尚不忘勾心斗角,最终却是如今的陛下脱颖而出,借着老南静王的手扫平了登往皇座的障碍。
严甄抬头看了垂垂老矣的皇帝一眼:“可惜皇兄有两件事不知道。露妃进宫时带着自己的乳娘一家,后来乳娘再次有了身孕,露妃就求先帝将乳娘一家放出宫去。宫变那晚,乳娘带着自己满月不久的孩子悄悄进宫看她,时辰太晚落了宫钥,就在宫内留宿。另外,露妃的部落原本有一种秘术,以血为凭依施展咒毒,凡下令害死血之主人的人,必死。”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有惊慌闪过,失声道:“不可能!朕!朕从来没听过!”
“如果能轻易被外人知道,还叫什么秘术?”严甄嘲讽地看了他一眼,“奶娘忠烈,用自己的孩子换了真正的皇子,在带皇子离开之前,露妃用小皇子的血在奶娘的孩子身上施了咒毒,想害死小皇子的人,必然会身死。”
皇帝呼吸陡然乱了起来,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事儿,半晌才松了口气:“可是那晚朕的兄弟们都死了,想来凶手也在其中。不管怎么说,露妃算是为自己的孩子报了仇。露妃贞烈,朕却不知内情,登基之后未曾特意加封,待朕康复之后,必然会以皇贵妃之衔追封。”
严甄嘲讽地看他一眼:“陛下这时候信了我的话?”说着又扫一下悄悄移到龙床边护主的白太师,“你倒是个真忠心的,为了那位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
白太师一脸木然:“恕本官听不懂王爷的话。”
严甄嘴角略略勾了一下:“何必装不懂呢?部落秘术虽然厉害,天下能人却多。当年奶娘抱着小皇子出宫,求老南静王收留。老南静王留下了小皇子,对外谎称是自己的某位侧妃所出,以唯一嫡子的身份养大。”
他这话一说出口,皇帝眼睛睁得大大地看过来,眼球满是血丝,鼻孔一翻一翻,几乎要噬人一般:“你说什么?你胡说!朕,朕才不信你这乱臣贼子的谎话!”
“陛下信不信,本王并不在乎。不过当年陛下和白太师的心都够狠,发现莫名其妙中了毒之后,终究找到了位高人能暂缓毒性。可惜几年之后,毒性再压制不住。这时候那位高人,”严甄扫了眼老太监,冷笑一声,“言说唯有用新生哥儿的血才能将陛下体内的毒转移出去,是也不是?”
“不是!不是!你胡说!”皇帝大吼,却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色厉内荏。
白桦在严甄的讲述里渐渐理清了头绪,偏头盯着白太师,却见他只是回头安抚着皇帝,根本没有其他表情。
这个男人终究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白桦的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彻底地碎了,紧接着一阵轻松。想来,那是第七世残存着的希望吧?
白桦冷笑一声。再怎么样,第七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内心渴望着父母亲情,纵然以前曾发觉不对,却始终不想接受现实。
直到退无可退。
严甄转头看着白桦,目光温柔:“如果不是在白太师府梅花园里那个吻,本王从没想过,白太师能为陛下忠心到这个程度呢。”
老太监眼睛一眯,白太师首次将目光落到白桦身上:“什么梅花园?桦儿!你竟如此不知廉耻?!”
严甄脸一沉,将白桦挡得严严实实:“白太师,小白眉心的牡丹红纹,鲜艳欲滴,就算白贵子的刺青都不曾这般迷人美丽。这般资质的哥儿,又是您的亲子,您竟然将他舍弃来替陛下解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为陛下分忧,是桦儿的福气!”白太师冷冰冰地道。
“是啊,世间的新生哥儿并不难找,可陛下体内的毒因为已经存在了几年,无法一次性全部清除,只能引出大半。一旦再次毒发,那时便只能用引毒哥儿的全身血进行作法,所以这个新生的哥儿引毒之后不但不能死,还得好好地养着。”
白桦感觉严甄握紧了他的手,这个男人生怕他听了真相会难过。
可惜他根本没太大的感觉。难过的是第七世,不是他。他甚至有心接着听故事。
“如果用的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事情很可能会有暴露的隐患。至于引毒一事,非对陛下完全忠心之人不可用。再加上刚好桦儿出生,种种原因加在一起,于是白太师大义灭亲,把自己亲生的孩儿献了出来。”
严甄笑得一脸嘲讽:“可是,白太师,你可曾想过小白到底愿不愿意?”
“他一个新生的幼儿,懂得什么?”白太师冷哼一声,“身为他的父母,给了他生命,原就该事事顺从我们才是。若是心存不愿,那便是不忠不孝,这种人舍弃了也没什么!再说,当年的事之后,桦儿平安长这么大,又千疼万宠,也该知足!”
白太师的意思是,你若忠孝,就该舍命。若不忠孝,那我们养你也没用,你既然对不起我们,自然得用命报答。
言外之意是愿不愿意都要没命。
好个流氓逻辑!
白桦心中怒气上升,就忽略了自己这一世本应该是个哥儿的事实。
严甄却不与白太师多做语言上的纠缠,只继续道:“小白活着,却被咒毒盖过哥儿的特质,成了个非哥儿亦非男人的存在。你们这十多年不得不锦衣玉食地供养他,生怕他有个好歹,却没想到差点儿被某位毫不知情的铁面清官坏了大事。”
白太师面目森然,皇帝毒气上涌,已经连“胡说”两字都说不出口。
严甄轻轻抚着身后白桦的手,声音不知不觉间温柔了许多:“人人都认为安乐侯嚣张跋扈,好色贪花,却不知道他常年受咒毒所困,只有每月饮一次初哥儿的血才能压制毒性。而那初哥儿的血一旦用过一次,第二次便失效,他只能重新物色人选,这才是桦儿强抢哥儿入府的真相。”
白太师咬着牙道:“就算这样,也是安乐侯的错。我们做父母的无非是不想看着他白白死掉,何错之有?”
此时万事都已摊到桌面上,他索性不再否认。南静王既然表明身份,事情走到这步,明显证据确凿,外面也被控制住,陛下这一边称得上大势已去,一败涂地。
白桦眼睛眯了起来。
他总算知道自己那些名声是怎么来的了。可是……喝血?为什么他头脑里没有这件事?就连他自己都以为抓了那些哥儿进府是为了采“花”。
再一想,他就知道了答案。既然白太师不想让包括第七世在内的人知道皇帝中毒的消息,自然要瞒得密不透风。第七世每次咒毒发作都觉得心烦意乱脾气暴躁,忍不住就要发脾气甚至杀人,白太师说第七世是性子不好所致,第七世便信了。而他咒毒发作时上街看到那些尚未经人事的初哥儿,脑中只觉得亲近些对自己有好处,至于到底有哪些好处,他是不懂的。
人带回府之后,白桦和初哥儿都被喂了药,一个在无知觉的情况下被抽了些血出去,另一个则是无知觉的时候喝了血。等两人醒来,什么都不知道,当然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尤其那个人还是位高权重素有威信的白太师。
或许个别比较细心的哥儿会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但没有前因后果,根本猜不到真相。而白太师为了彻底杜绝后患,则把那些初哥儿全关在府里养起来,借此坐实白桦“贪花好色”的受宠名头。
“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白太师依旧想不通事情哪里出了差错,明明已经安然过了十六年,突然之间所有的事情都被揭到了台面上?
当然,谁也没想到,南静王严甄竟然是先帝和露妃之子。真是造化弄人,当年他们都以为那个孩子死在了宫变里,毕竟那小小的满是鲜血的尸体做不得假。
没想到只是个低贱奶娘的儿子!
可他们明明抹去了其他的痕迹。看严甄一直没有发作就知道,他原本对那件事知道得并不清楚,不然不会隐忍这么多年。
严甄淡淡道:“我虽然总觉得不妥,可开始真以为想杀我的某一位皇兄已经死在宫变里。可惜你们不知道,南疆血咒秘术是有后招的。万一有人转移咒毒,新的承毒者身体发生异变,一旦与血咒的原主人有□□接触,身体就会暂时恢复原样。”
梅园里,一吻之后,严甄发现了白桦眉间鲜艳欲滴的牡丹花纹,心思深沉的他猛地意识到很多东西。不然以他的城府手段,怎么可能只在□□的冲动下就把人带回王府。
当然,后来发现白桦确实合他心意,很快就撬动了他的心,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知道十六年前的凶手很有可能没死,再加上白桦的身份,皇帝不正常的宠信,严甄很轻易就推断出来到底是谁杀了露妃和奶娘的孩子。
如果现在的皇帝和当年的事没关系,严甄对那把龙椅并不感兴趣。但如果坐在上面的是仇人,南静王就不能无动于衷了。
“你们看,一切就是这么简单。”严甄说完,施施然侧开身子,露出寝宫外面站着的一批批披甲卫士,他们身上的甲胄和刀戈映着阳光,刺痛了屋里很多人的眼。
“放肆!你敢犯上?”白太师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这话,白太师似乎晚喊了十六年呢!”严甄淡淡一笑,挥了挥手。
一个青衣文士走了进来。
是刘静之。
“陛下沉毒发作,久医不愈,薨。”严甄最后只留下这么一句。
又是一年冬天,大雪纷飞,原本是躲在屋子里避寒的时节。
浣衣局的院子里,一个衣衫褴褛,满手冻疮的女人正在费力地搓着衣服,她身边还撂着高高一堆没来得及清洗的。
屋子里面,几个监工和佥书正对着新送来的一些年老以及罢退的宫人训话。
看到有人眼角余光偷偷扫着院子里的年轻女人,其中一个佥书不满地道:“难道被送到这里,规矩没学明白吗?”
那些宫人悄悄收回了余光,目不斜视。
另一个监工却道:“让她们知道一下也好,免得以为自己还有出去的一天,”说着指了指外面,“那个就是意图混淆皇室血脉的废庶人银珠,她的母亲因为不满先帝的冷落,竟然与侍卫私通,以致有了身孕,还谎称是龙种,蒙混了十几年。还好当今陛下圣明,慧眼如炬,登基之后接连翻了几件沉年旧案,这才揭出她的身份。”
佥书感叹道:“按着旧例,是该将她和她母亲一同处死的,不过陛下圣明,只是夺了她的名号,把她发配到了浣衣局来。”
监工嘴角一撇,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可惜她不感恩不说,竟然还敢口口声声说她是公主殿下,又诋毁陛下以及安乐王。陛下无奈,这才命人拔了她的舌头,她发了疯,竟然自己把脸都抓毁了。”
话音刚落,银珠刚好洗完手里的衣服,转头拿新的。屋子里站着的宫人们见她果然满脸横七竖八的狰狞伤痕,眼角都翻卷起来,一时不敢再看,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
“你们也别可怜她。上个月刚有个嬷嬷因着见她手上冻疮可怜,想帮她抹点子药膏,结果竟然被她把手咬伤了,差点儿咬断手指。那就是个疯的,要不是陛下体恤她不容易,早把她扔出去自生自灭了。”佥书说。
宫人们一听这话,彻底放下了心思。一个疯女人,哪有交好的价值?
宫门里如此,宫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快走,快走!”京城街上人来人往,很多人扶着老人,抱着小孩子,急匆匆向同一个方向走去。
“又是安乐王开设的医馆免费诊治的日子,错过今日,还得等十日呢。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看一眼王爷他老人家长什么样儿,等回去照着王爷的模样雕一尊像,日日香火供奉!”一个老太太一边走,一边对扶着她的儿子絮絮叮嘱着。
她的儿子频频点头。
放眼望去,大街上多是这样去求医问诊的百姓。
街边的某个僻静酒楼上,开着的窗子后面,一个蓝衣中年男子低笑一声:“王爷他老人家?”
男子对面是一个头戴玉冠的少年,闻言瞪了他一眼,磨着牙道:“非哥儿亦非男人的存在?”
这两人就是当初的南静王,现在的皇帝陛下严甄以及安乐王白桦了。
当初宫里事情完结之后,严甄原本想放白府人一马,没想到白太师带着白贵子回了白府,紧闭府门。几日后有人闻到府里恶臭,破门而入才发现府里上上下下竟然无一活口,全被白太师杀了。
白太师则服毒自尽。
严甄还担心白桦会不会难过,毕竟白府是他长大的地方。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只是呆愣了半晌,在严甄想上前安慰的时候,静静说了一句:“以后,我只有你一个人了。如果你哪天不要我,我在这世间就再无牵挂,到时我就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话没说完就被皇帝陛下堵住了嘴唇,压到龙床之上。
至于那句“非哥儿亦非男人的存在”则是当初严甄在宫里和皇帝对峙时说过的话,这小家伙反射弧长到数日后才想起和他计较。
虽然第七世是个哥儿,但白桦自认是个男人,爷们儿,纯的……哪怕是被压的那个。
之后这句话就成了白桦的逆鳞,但凡他不开心不好过时,就在严甄面前重复一遍这句话,和对方找找后帐。
当然,次数多了,严甄也找到了对付的办法。
比如说这次,虽然是在酒楼,可他一挥手,暗卫们就将窗边的帘子全都严严实实地放了下去,接着就不见了踪影。
严甄则张口咬住对方的嘴唇,一点点厮磨着,手则慢慢伸向小家伙的衣内。
白桦开始还想反抗,但慢慢地,他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抗议渐渐变成了惹火的shen吟,虽然被压得极低,却更容易勾起人的心火。
许是知道宿主不好惹,这一世系统没再起什么妖蛾子。白桦安安稳稳地活了一世,寿终正寝。
再次站在虚空里,白桦已经熟悉了这个地方,面无表情地听着统计结果。
任务时空:第七世
主线任务结果:完美达成善人称号
情缘标定对象:七世、严甄
情缘模式:宿主并未与标定对象之外的生命体发生感情,模式处于稳定状态。
情缘模式奖励:守身如玉
奖励备注:非十世真爱人选的人如果撕扯宿主衣服意图不轨就会头痛甚至昏厥,想强行上了宿主的人会头疼到死亡。
同时,另一股热流从他的手涌了进来,足足持续了十几分钟。
“……”
“宿主有什么话说吗?”
“我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白桦板着脸问。
就算一直以绿茶标准要求自己的白桦也忍不住想问候一下系统的祖先了。什么守身如玉,这是奖励吗?这是诅咒吧?先前的ed他忍了,结果这回蹬鼻子上脸,直接守身如玉!他说怎么这一世系统这么老实,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早知道情缘模式的奖励这么坑爹,他才不同意开启。上一次的什么妙笔生花他就没派上用场,这次……
“宿主,严甄对你不好吗?”系统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
这倒没有。严甄对他……相当的好。
就算白府已倒,但严甄不顾朝臣反对,仍旧将声名狼藉的他封为安乐王,虽然是异姓王,一应标准却等同于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