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一度觉得这里的人类社会的观念很有点儿奇怪。
比如说他去了前行小学当老师之后才发现, 很多人把车子当成了身份的标志之一。
其实血族里也有很大一部分靠车来代步,毕竟不想被普通人发现自己的血族身份的话, 大白天变成蝙蝠到处乱飞总是惊悚了些。
这时候车子就看出好处了。
戴上黑镜,或者弄两片美瞳在眼睛里, 再开辆车,光从外表来看,你知道我是一个美得过份的人类,还是血族?
可人们却不这样想。
他们觉得,开的车越贵,越显得自己活得有档次,生活有水准。
血族里不过是用来代步的东西, 他们却成了身份的象征。
偏偏前行小学所在地只是十八线小城镇, 有钱人虽然有,并不是很多,而且很多还是低调又低调的血族。
倒是那些身为上班族的人类,能买五万的车就绝不买三万的, 能买二十万的车就绝不买十五万的。
很多老师提起哪个开二十万车的同事, 总掩饰不住羡慕的语气说:“哎呀,他那辆车很好的,很贵的。”
提到自己,则是“我的车刚刚十来万,买不起太贵的”。字里行间透着怅惘。
白桦上学期某天下班时,因为同组的同事要出去聚会,他并不怎么想去, 找了个借口推托了。
当时他亲眼见到某个没开车的同事要另一个开着小qq的女老师载她一同去,结果那个qq女老师说:“你还是坐某某的车吧,她的车比我的车好。”
某某的车不过是一辆不到十万的小轿车。
教师之间的虚荣和攀比,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白桦很不明白她们的心理,曾经想过要融入她们,最终却失败了。并非是性别原因,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是他始终理解不了她们的生活方式。
北方确实很冷,穿普通的衣服没法过冬,有些会穿臃肿的羽绒服,有些追求品味的则会穿貂皮大衣。
貂皮大衣的价格当然要比羽绒服贵很多,最便宜的也要□□千,样子质量好一些的甚至几万几十万的都有。
于是每到了冬天,貂皮大衣也成了老师们明里暗里比较的焦点之一。
今年你穿了一件,明年我就算攒一年也要努力买上一件。
甚至有个别的老师实在攒不到买貂皮大衣的钱,哪怕是贷款或是抬钱,也要买一件。
不就是件衣服吗?
白桦在现代的时候,并不是一生下来就在富贵人家的,他过过穷日子,也过过好日子。过穷日子的时候,他一天一包方便面都能过去;过好日子的时候,他给帮停车的门童的小费都是好几张红色票子。
在他看来,没钱的时候努力让自己有钱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谁都想过上好日子。
但没钱却装有钱实在让他受不了。
尤其大家的条件明明都差不多时,还偏偏要在其中分了三六九等,似乎我开了十万的车就可以在心底悄悄鄙视你开五万车的了,同时还仰望羡慕着开二十万车的其他人。
至于吗?
而葛主任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在说:啊!这个新来的白老师,虽然看着不错,分明连辆最便宜的小qq都买不起啊,走到哪儿都得靠两条腿,真可怜。
白桦刚到前行小学时,是王校长和赵主任亲自接待的。当时陶炽来时,这两人接到上头通知,知道陶炽是个大人物,但具体身份却是保密的。
至于白桦,既然是陶炽送过来的,两人肯定有些关系,说不准就是亲属一类。
但亲属里也分穷富贵贱,他们没觉得白桦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职工对待,既不巴结他也没打压他。
白桦挺喜欢这样的。
没想到葛主任倒直接把他划到穷鬼那一类里了。
“是啊,我没车。”白桦说。
“有驾照吗?”
“没有。”白桦抿了抿嘴唇,笑了一下,两颊边露出深深的酒窝。
驾照什么的,他在现代当然有,而且可喜欢去荒郊野外飙车找刺激释放压力了。但这一世的智麦摩瑞是没有的。他没失忆时是血族亲王,失忆后则是人类里混得最惨的那一类,还要拉扯一个孩子长大,哪有心力时间和金钱去考驾照。
“考了驾照,就差不多要买车了。”葛主任这次连后视镜都没看,只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有驾照就买车,像他这样没驾照的,当然离买车远着呢。
言外之意中的不屑隐藏得很深,但白桦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白老师平时住在哪儿?”
白桦说了别墅的大概地点。
那里是血族聚集区,除了陶炽这个亲王住在那里外,四周散散落落住着的都是亲王的手下,随时听候调令的。
而看在不知内情的普通人类眼里,那片地方是一处贫富差异特别明显的地方。以某条街为标志,街的一边住着的全是别墅豪车的富人,另一边住着的则是低矮平房的穷人。
像白桦这样连车都没有的,住在哪一边还用说吗?
葛主任这么有知识素养的人,当然不可能干出当面揭人伤疤的事情,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了后视镜一眼,在对方察觉前就飞快地移开了。
还以为这个带着编空降过来的白老师有什么本事呢,没想到还真就像是王校长和赵主任说的那样,不过是有个比较有权势的亲戚,自己则什么都没有。
这辈子如果不想着往上爬,大概也就是个当小老师的命了。
真是可惜,有个那么有本事的亲戚,却不知道利用。如果换了是她,肯定要抓得牢牢地往上爬,早早就爬到副校长的位子上,说不准还要去教育局转一圈,到时候被派到乡下当几年校长镀个金,回来后就能在镇里高高在上了。
而像她这样的,就只能利用各种能抓到手里的资源和优势,一边爬,一边打压着身边所有可能能爬上来的同事,以免自己被反踩一脚。
“平时上班的话,那里离学校很远啊!”葛主任说。
“嗯,是挺远的,所以我开学时就不住那边了,住在学校旁边。”
“租个房子也挺好的,租金并不算贵,”葛主任显然会错了意,自以为是地说,“像你这样的老师,刚调到我们学校,对学校里的情况不太了解,没事的时候,多转一转,看一看。还有学生的学习方面,也多问问,多关心一下,不要太放松了他们。学生基本都是这样,你挤一挤,压一压,他们就能出些成绩。你要是放纵了,他们就完全掉下来了。”
白桦笑了笑:“哦,是这样啊。”
“当然了,你看这次你的两个班级,成绩都差了很多,虽说以前这两个班的基础就不太好,但这次差得尤其多。我一直都想着开学以后和你好好聊一聊的,这次既然碰上了,就趁机说了吧,白老师你也别嫌我话太多什么的。”
“怎么会?”白桦淡淡地说。
等车子开到商场时,葛主任的话已经从“如何教好一个班”转移到“为什么你教不好一个班”了。
白桦一直带着轻浅的笑意听着,时不时地“嗯”一声或者“啊”一下,看着好像特别赞同对方的话,甚至还受到了一些启发和震动。
下车时,葛主任带着很大的成就感,和白桦进了商场里后,见他只是往一楼的日用品和生鲜菜区去,就用略有些歉意的口气说:“我要去楼上的名牌女装看一看,就没办法再陪着你了。”
白桦笑眯眯地说:“啊!没关系,葛主任,您有事就先忙好了,不用管我的!”
“我刚刚说的话,你有时间再好好想想,对你有好处的。”葛主任临走时,还忍不住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声。
“我知道了。”白桦说。
一直到看不见葛主任修长的身影,白桦这才转身进了超市区。
“我艹艹艹艹艹!宿主!这个女人也太能装逼了吧?真难得你听了她一路的垃圾话,还能忍着不发飙,我都要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系统在他脑海里说。
“哦?小统,原来你在啊!”白桦说。
“我当然在啊!宿主,你为什么就任由她嘲讽你啊!”系统实在不明白。原本以宿主的性格,根本不是这种面团儿好吗?用得着非听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女人瞧不起吗?
“你看她憋得那么难受,我就当日行一善,听她罗嗦一会儿,不然她要是憋出个好歹来,保不准地府还要在我的恶人值上重重地记上一大笔啊!”白桦笑着说。
“怎么可能?地府才不会因为这种破事儿……”系统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宿主不过是在调侃他。
它沉默下来。
白桦也不再说话,认真地挑选着要用的东西,一样样把它们都放到购物车里。
其实这些事情陶炽的手下都可以做,不过白桦对日常采购物品有一种偏执,总觉得这种亲手买回来的东西,带着家的温馨。
眼看着白桦买得差不多了,正东张西望有没有什么落下的,系统再次开口:“宿主,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我让着她?”白桦问。
“是啊。你明明不是这种人的。”
“我确实不是这种人,可你以为,别人就是任由她搓圆捏扁的人吗?你觉得以她的性格,其他人会任由她就这么爬到自己的脖子上去不?”白桦反问。
“其他人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宿主已经被她欺负了。”系统气哼哼地说。
“她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而来,说的都是教学上的事情。这次我教的两个班全部年段倒数第一是事实,她并没说错。她全程一直笑眯眯地,口气也很柔和,就算我当场跟她翻脸的话,没理的也是我啊!小统,你可别忘了,我刚到这个学校来,还不到半年呢,真要和她闹翻的话,传到领导耳朵里,你觉得王校长她们是觉得她有理还是刚来就和上级领导起了摩擦的我有理?”
“……”
“这个姓葛的女人怕是巴不得我能忍不住和她吵起来呢。”白桦又加了一句。
“……我还是生气!”
“别气了,她得意不了多长时间的。”白桦说。
系统立刻来了精神:“宿主宿主,你是不是要把她告诉目标啊!对,就要这么办,我们就是要让目标出手,把她压下去,哼哼,让她一辈子都翻不了身,让她……”
“你打算让我和呆子怎么说?就跟他说,我教了两个年段倒数第一的班,被分管英语教学的副主任训了,实在不服气,让他帮我出气?”
“……”
“呆子毕竟不是这方面的人,这种事他出手不合适。”
“那怎么办?”
“他不出手,难不成我就是吃素的?放心吧,我说了她过不好,她就只能过不好。”白桦的表情还是笑眯眯地,但系统却没来由打了个冷颤。
开学之后,白桦回到学校。
学校里的教学工作更加紧张,由于白桦上一学期已经接手了两个班的英语教学,这学期也算是步入了正轨。领导们再不把他当成是新人看待,对他也没了什么照顾。
这天,白桦正在判作业,就听到对面的女老师叹了口气,伸手从抽屉里拿了袋面包出来。
女老师姓李,是英语组的教学组长,人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但很大气,看着很有些气质。平时她和组里的同事们关系大多很好。
“没吃饭?”白桦问她。
她点点头:“是啊,早上起来得有点儿晚了,来不及,就买了袋面包带过来。你吃没吃,要不要吃点儿?”
白桦摇摇头,伸手拿了包豆奶粉出来扔过去:“光吃面包太干了,你冲一袋豆奶喝喝,会好些。”
李老师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并没拒绝他的好意:“谢谢你!”
“客气了不是?都是同事,应该的。再说我刚来的时候,你们也照顾了我那么多,我都还没和你们说过谢谢呢。”
李老师将豆奶粉用开水冲开,这才慢慢吃了起来。
白桦把最后一本作业判完,摇了摇头说:“现在有些孩子,这英语字母写得像鬼画符一样,我一个一个扒拉着看都看不出来。他们都快把我考住了。”
“是啊,字不好看,还不按格式写。”李老师说着,加了一句,“听说这学期要英语会考呢。”
白桦抬头看过去:“这么早就出消息了?”
“那倒没有,”这时候办公室里除了她和白桦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她就加了一句,“我也是听教研室的人提了一嘴,不知道会不会实行。”
教研室属于教育局分管的下属机构,像老师中的“教学能手”的评比或者是各学校的学科会考都由他们决定。
如果李老师说的是真的,那看来这次会考十之八-九会进行。
“以我那两个班的成绩,如果会考真的进行的话,说不定垫底的会是我呢。”白桦说。
“只是提了这么一嘴,至于是哪个年段会考还没最后定。”李老师说。
白桦抿嘴笑了笑:“听你这么说,我的心才定一点儿。我是新来的,教学经验不足,虽然听了你们的课,但接收起来还是不快。说起来你们会好很多,就算抽到了,但你们平时对学生的操练就不少,成绩一定不差的。”
“白老师这么客气?”李老师听了他的话,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闪了闪,笑着说。
“哪里是客气,我说的是真的,”白桦说,“我是真觉得要是抽到你们的学生,一定会考得不错。毕竟是我们这边所有的小学都要进行的会考,再进行统一的大排名。哪怕以前曾在学校的考试里面能动一些小手脚,这时候也很难再如意了吧?很容易就现出原形了。当然,我的原形就这样,现不现都无所谓。”
李老师微笑着喝了口豆奶,没再说什么。
白桦也没说话,趴在桌子上似乎想休息一会儿。
事实上他正在和系统对话。
“宿主,这个李老师就是你选中的那把刀吗?”系统问。
“也说不上吧。只不过上学期无意中得知,那个姓葛的女人在成为副主任之前,曾经和这位李老师有过一番竞争的。可惜姓葛的技高一筹,阴了李老师,自己成为副主任。李老师没办法,只能委委屈屈当了教学组长,这几年她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有多恨呢。”
“可光凭她,能成功吗?”
“成不成功,就看天时地利人和。学校里的英语考试一向由葛主任出题,她当然能保证自己教的那个班次次都考年段第一。可现在有了教研室的会考机会,既然李老师的熟人已经能量大到提前几个月把会考的消息透给她知道,那原本不是她这个段的,到最后肯定也会被李老师变成包括她这个段在内。那时候全旗排名,如果被抽中老师的班级考试都压过葛主任的班,你说到时姓葛的女人会是什么脸色?领导会怎么看她?”
“肯定会觉得她以前的好成绩都是通过作弊,提前给学生透题得到的。”系统回答。
“下面不服她,领导不再信任她,这种情况下,姓葛的女人心气那么高,你说她还能在学校里再呆下去吗?至于我嘛,”白桦淡淡一笑,“我可什么都没干过啊,毕竟我又左右不了教研室的事,也左右不了学生的成绩。我清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