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一叶障目】
折原临也已经知道，传说中的传播死亡的妖精“杜拉罕夫人”，在现界的正体正是赛尔提·史特路尔森。
既然手中的头是杜拉罕的，那也就证明需要有一个没有头的生物与之相配。所以，在池袋活跃的无头骑士，除了她之外，临也不相信有其他无头的女性存在的巧合。
这颗头没有呼吸，也不会发出声音，但是临也觉得，她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池袋，注视着人间。他不相信神明，但越来越有种感觉，是她引导着千绘的行为，夺走了舞流和九琉璃又把她们还回来。也是她创造出现在的局面，令临也以她为筹码威胁矢雾清一郎，换回波江。
实在是太善良的女神。
——哼，如果赛尔提知道我干的事情，绝对会杀了我吧。
——但是，现在的赛尔提，她真的希望找回头吗。她真的仍然珍视着头吗。
临也很清楚，确定了恋爱关系的赛尔提，已经对头的执念有些无所谓了。不如说，她已经不再担心，不管头变成什么样，没有头的自己都确实地存在着，存在于池袋，她的思想和感情都独立于头存在着，不会被影响也不会消失。
——不行啊，你这可不行啊。这样倦怠的你太无趣了，就只是个沉醉在恋爱中的女人而已。
因为想要看到赛尔提·史特路尔森的终极，所以想比任何人活得都要久。至少也得比岸谷新罗活得久。
赛尔提与新罗目前进行的交往行为，在临也看来毫无用处。因为总有一天，赛尔提要看着新罗死去，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事情。她越是爱他，他死亡的时候她就会越绝望。
在赛尔提的眼里未必只有新罗一人，但在新罗心里全世界也只有赛尔提。并不仅仅因为她是女人，更因为新罗受到的不良教育简直惨不忍睹，所有与“人类”相关的常识都飘到脑后了。
他只会爱着不是人类的她。他爱她正如她的存在本身一样扭曲。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这段人类与妖精的恋爱会以死亡告终。而折原临也，越发想要亲眼看着这一天的到来。
但现在，不是说赛尔提的事情的时候。
手里捧着的是，波江给他的临别礼物，也是他唯一能用来威胁矢雾清一郎的东西。
与矢雾制药的独立相比，波江的幸福在清一郎眼中不值一提。但若是与头相比，不管是不是之前与照喜名派有口头协议，所谓的信用也就不值一提了。
既能够得到钱又能够得到头，清一郎当然没有继续站在照喜名一边的理由。虽然看上去有点对不起这颗头。
“我说，这样就可以了吧。快点把头给我！”
单手翻阅着签好的两份合同，临也收起匕首和打火机：“我说社长，这样真的可以么。”
“什么？”
“我是对你们商人的价值观没有兴趣啦，不过区区十亿日元就把公司卖了是不是有点那个啊？”
“十……亿！？而且还是日元！？”
“噗哈哈哈哈哈！！！我都说了让律师进来审查条款也是没问题的嘛！社长，合同不仔细看清楚怎么行呢，果然矢雾家被一个头搞得全是蠢货吗？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该死！还不是你拿着打火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
临也灵巧地夺过清一郎要来夺头的手，从沙发背翻出去拉开距离。
“那好，合同我就收下了，我们这边签好的话，会快递回邮给您的。至于尼布罗当初控股的部分和十亿之间的差价，就请社长自己想办法咯。不过我想，得不到头的尼布罗，只要把当初收购矢雾制药的钱还回去的话，他们应该很愿意摆脱掉这个大包袱吧。”
这样说着，临也端着头就手就要拉开门出去。
“喂……你……”
“嗯？”
临也回头看看手里的头颅，想起了什么似的：“哦，这个啊，我实在担心社长你的诚意，想着要是得到了头之后你转身就向尼布罗献殷勤了可怎么好，毕竟从实力上来说谁都愿意倾向于尼布罗吧？那样我不就白跑一趟了？”
“而且——”
“咦……？”
声音变了。
一点停顿都没有的，毫无过渡地，就切换到了另一个频道。清一郎注视着他的脸，才有了一点点实感。
临也的脸上挂着冷漠的笑容，或许用笑容来形容有点奇怪，那是一张用千绘的话来形容，是“如同夜神月重新拿回死|亡|笔|记时画通り！的脸”。
是的，折原临也就是那样的表情。狰狞的，恐怖的，令人颤抖的，没有丝毫仁慈的表情。
他说：
“——我有说会把头还给您吗？”
倾刻之间，办公室里只听得见清一郎电脑风扇的运转声。不久后，矢雾制药的社长像河水决堤似地呐喊起来：
“别开玩笑了！混账小子！你怎么可以这样欺骗我！！”
在清一郎大喊之后，临也还是面不改色。
“欺骗？您在说什么，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你……”
“我说啊——”
清一郎虽然准备说些什么，却硬是被临也强硬的话语挡下：
“我不是都说了吗，我有使用权，所以我才在这里‘使用’了她。但是啊，这颗头的所有权不在我这儿，更不在您这儿，既然我们都没有所有权，也就不存在所有权的转让，那我也就无权把头给您了，对吗？”
折原临也见识过无数对手。
但是所有的人在他心里都是笨蛋。包括波江，包括千绘，她们虽然从他嘴上赢了一招半式，但也还是笨蛋。
至于矢雾清一郎，更是个蠢到无药可救，被一个头弄得神魂颠倒的可怜男人。
可是——
“……你说的没错，小伙子。”
可是，矢雾清一郎毕竟比折原临也多活了三十年以上。
“但是，如果你不把头交给我，我可不能保证会把波江交给你啊。”
“……！！”
临也眼神僵硬地看着清一郎。清一郎抓住了机会，慢慢夺回了主动权。
“我的侄女波江，现在对我来说确实已经没用了。但是，”
清一郎慢慢坐回沙发中，玩弄着手中刚用来签字的钢笔。“对你来说很重要，没错吧？”
“没啥，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波江把头交予的对象正好是千绘派的代表人，这种巧合的背后对我来说只有一个结论。”
临也觉得整个后背都冻住了。
——是啊，我才不是帮小千绘收购矢雾制药。他们家的事儿关我什么事儿啊。而我绝对不想被任何人看破的目的，为了她我宁肯放弃赛尔提的头。
为了她要把其实根本不属于他的荣耀还给老天爷。池袋战争不被承认的火种，即便再次燃起也没有女神会欣赏。从他回到池袋以来，亲手建立的一切优势都要因为放弃这颗头而消失，而他这么做的一切原因，都是因为名为矢雾波江的该死的弟控！
“这个结论就是——”
——没错，我真正的目的。
“你喜欢我的侄女，矢雾波江。”
——用头颅换回波江。
如果清一郎真的是个笨蛋，临也还有很大可能性在不放弃头颅的情况下解决问题，就像刚才那样一路都很顺利。但是，现在的临也实在太容易被人看出目的了，不论是动机还是目标，一切都直指着波江，就算他想否认这些，想要找回与清一郎谈话的优势都做不到。
——啊啊，看来我也是个笨蛋呐。
——现在所有人都能看出折原临也喜欢矢雾波江了，这么明显了吗。
“哼哼哼哼哼……”
临也苦笑着摇头，随手一扔，头稳稳落进清一郎的怀里。
“我就当您不会向尼布罗求助好了，比起把‘头’给尼布罗进贡，您还是会选择自己留着吧。”
——该死的，最近为什么我总是在波江这个地方栽跟头啊。
“只要我有了‘她’，侄女的处理就随你好了。”
“因为从此以后，我只需要她就够了。”
清一郎说着从头颅美丽的脸庞中抬起头，可是，临也已经离开了房间走掉了。
清一郎的世界，终于只剩下自己和“她”两人。
两个人，地久天长。
“愚蠢的男人。男人最愚蠢的就是为了女人行动——不过我也没有什么资格说他啦，是吧，我美丽的杜拉罕？”
清一郎轻轻说着甜言蜜语，仔细端详着沉睡着的死之妖精。
在那爱尔兰充满迷雾的清晨，森林深处走出来的身穿铠甲的骑士，从低声嘶吼的无头黑马到包裹全身的冰冷甲胄，无一不显示出死亡的味道。
但是，只有“头”不一样。
她那美丽的脸庞，不仅不会让人联想到死亡，反而又温柔又温暖。
就像太阳一般，就像清风一般。
就像，妖精一般。
“嗯？”
突然，有什么不对劲儿。
“……这……这不是……！”
手中的触感和以前不一样。即使从没有接触过头，也能一下子感觉到异样。
那冰冷的触感，诡异的颜色，如同机器制造般左右对称的眉眼，明显的发际线，还有包裹在有些粘稠的汽油下被掩盖住的胶皮味道。
“这不可能！！”
清一郎的心脏倏地被摄住了。从胸腔传来了剧烈的跳动，不是因为欣喜，却是因为突然而至的恐惧。
不，他的恐惧也不是因为杜拉罕所昭示的死亡，而是——
“硅胶□□……混蛋……所以他……刚才才一直亲手拿着头吗！才用汽油掩盖硅胶味道！？”
清一郎猛地将手中的假货狠狠砸到地板上。
“给我把那家伙抓回来！不管用什么方法！”——原本是想这样对手下说的。但在清一郎打出电话之前，座机就响了起来。
“喂！”
“嗯哈哈哈……”
电话那端响起折原临也开心的笑声。
“真快呀，听上去已经发现了吗。我还以为凭您无脑的爱意，得再过一会儿才能醒悟呢。少了拆穿您的乐趣，我真的是很不高兴呢。”
“混账……你到底……！”
“虽然社长同意合作，可实际上我们这面还没有搞定呢，如果代田家的老太太不同意的话，把真的头给了您的我岂不是亏大了？所以再等等啦，反正折原临也既然本人到了您的跟前，想藏起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对吧？”
“……喂！等下！不准挂电话！！”
——秉承着先挂人电话的恶趣味，临也提着电话小心地塞进口袋里，扭开刚从便利店购买的矿泉水，就着路边的雨水渠旁若无人地洗起手来。
“啧啧，汽油的味道还真是……”
临也说的没错。如果家主夫人不同意的话，把真的头给了矢雾清一郎的临也就亏大了。
不如说，一定要同意啊。
——求你了千绘的奶奶。
临也蹲下把胳膊支在膝盖上，看着滴水的手指。脸上既没有笑容也并不爽朗。
身后不断走过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老板，上班族，商贩，顾客，医生，患者，邮递员，教师，学生，警察，小混混，很多很多不同种类的人，组成了城市，充实了池袋，在灰色的人生里涂写着黑白明快。
而他，目前无所事事的情报贩子，只是垂下头任寒风吹干双手，心里拼命地拜托着。
“小千绘，接下来交给你了。”
“你就……给我一点儿奇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