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口是心非】（下）
“那位小姐——矢雾波江，是在给予你‘最后的温柔’吧，作为标准的傲娇来说。”
——“最后的温柔”吗。
就矢雾波江这个人给人的印象来说，真是会让人觉得“哪里搞错了吧”的褒奖之词呐。
“现在，为什么折原先生会请我帮忙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我也完全明白了。除了‘恋爱’之外，我还真想不到老板阻止助手结婚的名正言顺的理由。”
少女不动声色地加重了“恋”的读音，看着临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始终占据了今日与其交流时的上风。
“为什么要说是‘这里的助手’呢，折原先生完全可以说是‘我的助手’啊。”
“不是恋爱。我只是作为老板，非常欣赏她的才能和作为……”
“……”
千绘眨巴着眼睛，假装很吃惊似的，“天啊这教科书般的标准傲娇方式。不要随便地就变成其他角色了啊，我还等着你的精彩反驳呢。”
临也发现，和她谈话的方式与和波江谈话是完全不同的。他很喜欢和波江掐嘴架，对活络思维很有好处；不过面对千绘却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被步步紧逼哑口无言，不要说他被逼得变成了其他角色，就是千绘本身也和曾经所认识的代田千绘完全不是一个人。
那是因为临也不知道，为了将理应如此的恶毒从手机转移到口中，千绘已经拼尽全力。
非常疲劳，少女的内心并不像外表表现得那么气定神闲。不管怎么说也是想要杀死自己的男人，即便现在反悔也完全来得及一击毙命。
——但是不能输，绝对不能。
折原临也的高傲已经崩溃，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趁势将其踩到脚下。
“波江对我来说是个好用的助手，没有她我工作会很不方便。”临也说了两句又开始口胡：“虽然没有她也不会少块肉，只是要重新找一个家事万能的保姆和干活麻利的助手很麻烦嘛，我可是很忙的，没有时间去一个个面试挑人。”
“你是有多忙啊。”
面对仍然不肯坦白的临也，千绘面含怒意地接上了话，但并未被察觉。
——傲娇也该有个限度吧。你以为用施舍的语气说一些感激的话就能让我接受吗。同样是女孩子，我都不能接受的理由，波江可能接受吗。虽然是政策婚姻，但如果波江逐渐喜欢上照喜名的话，你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很久以前，她就注意到了一个问题，并且在写作中深深为之苦恼了一阵子。今天她发现，并不是文学作品空穴来风，临也也好，静雄也好，有很多男人都认为比起轻佻的言语，还是切实的行为更有保障力。可是女人需要的不仅仅是行为，在没有语言的保障之前，她们不会耐心等待着那个不知道何时才会来的、用来表达男人所谓的爱意的机会。
因为有句话说得好，恋爱中的女人的智商大抵都会降到阿米巴原虫的程度。
“忙得脚不沾地啊，毕竟全世界人类有那么多，每个人都一一爱过去的话要花费巨大的精力不是吗。而且更多情况下，情报的流动超过了捕捉的速度，想要爱的人类也会突然发生变化了呢。这种高端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明白，理论上的高度一般人很难达到……”“够了，不要撒谎了！！”
千绘狠狠落下了手中的茶杯，顿到茶几上撒了满桌红茶。瓷质器皿碰撞的清脆质地令公寓陷入鸦雀无声的静寂中。
——为什么男人总是吝于说出“喜欢”或者“爱”这个词呢！说了又不会死！偶尔坦诚一下又不用缴纳罚金！又不用上税！为什么雄性动物连这一点点被爱的安全感都不肯给予！
她扭头看着临也，一字一句地，将临也被戳中的表情收入眼帘。
她说。
“你明明就很喜欢她。”
对喜欢的人，你不用说任何借口，只需要说，我喜欢你，我真的非常非常需要你。请你直接说，哪怕拆散恩爱的情侣，也要得到你。
我宁愿看强取豪夺的无理，也不愿意看见黯然神伤的悲剧。因为前者毕竟实施了行为，而后者什么都没有做就放手了。我最最讨厌的一句台词，就是“祝你幸福”。一个不能亲手给对方幸福的人，凭什么认为情敌就一定能够给予那种幸福？
女人是愚蠢的感性生物，不会算计利益得失，只会凭着一腔热情做她们认为应该做的事。我也是愚蠢的其中之一。何况波江小姐也算是我的恩人，我没有理由拒绝帮她。所以，请你对我说，代田千绘，我喜欢矢雾波江，请你帮我得到她。
只要你说一句话而已。
千绘严肃地看着临也。她一言不发地等待着，等待着或许根本不被了解的暗示转化成行动。
——你连一句话的尊严都不肯放下么。比起女人，还是无用的自尊更值钱么。
眼见着临也躲躲闪闪地移开视线，重复着毫无进展的犹豫和踌躇，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千绘的眼神越来越冷淡，在那其中生出了浓烈的讽刺，倒映着可悲的男人。
“连这一点都不愿承认，我没法帮你。”
“没错，我喜欢她。”
男人薄薄的嘴唇终于吐露了真心。跨越了无数的迟疑和否定，埋藏在日复一日的斗嘴和互讽中，来的太晚的确认信。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坚毅而坚定，太不像是“折原临也”这一存在。包含在秀丽嗓音中从未有过的力量感确认着再也无法逃避的心意。
“啊啊……”
他伸开双臂仰头面对天花板，像是在对上帝忏悔，又像是要拥抱整个天空。
“折原临也这个存在，是爱着全人类的笨蛋！无法得到任何人类的爱，也不齿于爱上某一个体，因为单独来看，所有的个体都有着致命的缺陷！可是他却说喜欢她，喜欢着身为个体的她，喜欢着矢雾波江！不管她是不是该死的弟控我都喜欢她，只要她能留在我身边，就是弟控也没关系！”
“所以代田千绘，请你帮我。拜托了。”
“哼。”
千绘释然，伸出手去。
没有爱也不肯付出爱，两个悲哀的人格缺陷者，终于有一点点可以为之共同努力的目标了。
“好台词。感人至深。”
她勾起嘴角。
“要是波江小姐听到了，大概会感动得当场嫁给你。”
“切……别开玩笑了。”临也难得自嘲，伸出手与千绘相握。“就是再过八辈子，她都不会有想嫁给我的念头。不过正是如此，才更要逼她就范对吧？”
“没错，”千绘调侃道，“男人有时强硬一点反而正好啦。”
“哇啊~你还真是三句话不离小静。在我这个求爱中途者面前lovelove也太过分了吧？”
“……”少女立即冷下脸。“握手不代表我答应你了喔折原临也。你要记得选择权随时都在我手里。再说硬把话题扯到平和岛静雄身上的本来就是你吧。”
“喂……”临也脱力地歪着身子，“……所以我才讨厌你啊小千绘。”
“先来道个歉看看。”
——真以为你在养狗吗。这样想着，发现在调|教方面千绘简直是天才，虽然恨不得立刻掏出匕首刺死她，选择权在她倒也是事实，临也还是老实地低头表示道歉了。
因为他们都明白，这桩政策婚姻的最终目的，才不仅仅是公司联合那么简单，不然运用普通的收购方式矢雾制药与代田商社同样可以得到想要的好处。
想来，非要利用婚姻不可的理由，就在于照喜名本身。
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家主。
阻止联姻，就是等同于阻止照喜名成为家主，也就等同于把千绘推上家主的位置。
所以，与临也的合作，完全要看千绘的心情。哪怕有半点不满意，千绘也可以随时撒手不管。尽管不情愿，此时也只能屈居千绘之下忍耐了。
“对不起。”
“这次倒有几分诚意。”
语气有些故意的挑衅，但千绘的内心却异常沉重。
——可恶。我现在做的事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啊。牺牲小我帮人夺妻什么的，我可不是圣母玛利亚啊！可要是放着不管将家业拱手让给照喜名，为什么又会超不甘心呢！啧，难道说对那个该死的位子，还残留着想要得到它的欲望么！
少女逃避了长达十六年的东西，如今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摆到她的面前。
并且现在的她知道，在二十一岁的现在，在已经得到了许多爱意的现在，在与平和岛静雄许下了今生唯一的约定、做出了人类宣言的现在，家主的问题已经不容逃避。
她必须战胜想要逃跑的软弱，堂堂正正解决陈疾。
では、いざ。（那么，来战吧。）
看这场为了“恋情”而掀起的“战争”，究竟谁能苟延残喘地活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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