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似曾相识】
结果是，完全地被拜托给了狩泽了。
当少女被怂恿着就那样穿着新衣服走出店家，门田京平和渡草三郎堵着耳朵一脸复杂的表情，真心乞求游马崎能够停止痴汉一般地夸张赞叹。
“gj！小千绘这个pose真是赞爆了！别动，等我拿相机啊……”
“呃，我还什么都没……”
千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没关系！只要这样站着就好！！什么不用做就已经很好了！！”啪嚓啪嚓地从各种角度进行着连拍，游马崎沃克藏在镜头后的脸上流下两行热泪。“啊咧？太让人感动了吗？原来我们身边还有这么萌的妹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呜呜呜呜呜……”
“不要感动到真的哭出声来啦。”狩泽夺过相机换以手帕，继续拍着。
“喂你们够了，差不多别在店门口堵住人行路了吧。”
走过来拎起狩泽和游马崎扔进车里，门田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赶快结束周围行人惨无人道的围观。紧张到都不知道走路该先迈哪条腿好的千绘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走吧，把你送回医生那里。”
“门田先生，”千绘胆怯地开口，“果，果然这套衣服不适合谈判吧？”
当少女用这种态度与人交流时，不经意间抬起的头和楚楚可怜的眼神往往能秒杀一批如岸谷新罗之类的变态。不过门田毕竟是相当正直的男人，因此无视了身后游马崎瞬间打鸡血般的尖叫和再次咔嚓亮起的闪光灯：“啊，从‘狩泽绘理华’这个前提上就已经能够判定了。不想继续被满大街人围观的话就转身回去退掉吧。”
“喂小田田！为什么以我为前提就必须退货啊！小千绘你千万别退啊虽然是有点显眼但是超合适你的！”
“这根本不是‘有点’显眼好吗！”
朝身后的二人组大吼一声，门田京平狠狠拉上车厢门，把吵闹组合憋在里面。
“嘛，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退吗？”
少女抬手看了看自己。
黑色花边长袜，侧缝线是机织的小皇冠图案，棕色娃娃鞋，略……啊不，或许是真的华丽过头了的洛丽塔三件套，由于外套是短袖又天寒地冻，还配上了小披肩。总体以棕色为主题，给人视觉上的保暖感觉。虽然说是太花哨，实际上以千绘的娇小身材，正有着能完美地表现出小女孩可爱甜美的优异先天条件，不这么打扮的话反而让狩泽觉得浪费资源。
“小千绘你听我说啊，”奋力拉开玻璃窗探出头来，狩泽还在拼命挽留她的杰作，“你不这样打扮真的是暴殄天物！等你长到我这种个头再想穿那种衣服就会羞愧得恨不得回娘胎了啊！！”
“结果你还不是在用别人做你的换装娃娃吗！”门田按住她的脸把她硬生生塞进车窗里，“原来你还知道‘羞愧’两个字怎么写啊！”
“反正，要说穿这个去谈判也不是不行……你能忍耐视线的话呐。”
最后，随着渡草不耐烦地敲敲车窗提醒他，门田最后如此总结道。
她抬头试探着路人们的视线，悄悄握紧了右手，鼓起勇气回应：“嗯，我努力。”
“努力什么……不如说你到底要不要退？”
“不必了。”少女回头拎着裙角假装揭下布料上的一块小贴纸，却在用余光偷偷查看着玻璃橱窗上的单薄影子搭配狩泽的心爱之选是不是真的妥帖合适。“我适应适应，会自己回去的。今天谢谢你们了。”
微微鞠躬致谢，千绘含羞笑了。
“啊，那你就把你的东西带好，”从车里狩泽手中接过千绘方才换下来的衣服，门田嘱咐了句小心看路，便上车离开。
“……呐，小田田你不觉得……”
之后，隔着玻璃看着门田与千绘对话的游马崎眯着眼睛。
“啊，我发现了。”
男人头也不回地淡淡应着。
“其实小千绘啊……”
狩泽同样做着总结。
“一副‘不行啦没有脸穿出去’的样子，这不是也很喜欢我的推荐吗？”
几人同时回想起少女方才对着玻璃橱窗提起裙摆的轻巧姿势。
——其实她也喜欢可爱漂亮的东西啦，这是所有女孩子的共性不是吗。
话说回千绘这里。
深吸一大口气，把肺中所有胆怯和害羞的概念都排掉，虽然是很喜欢没错啦，不过此时还是尽量不把自己的得意表现到脸上才好吧。少女假装镇定地迈步向前走去。
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用手机地图找到车站坐车回新罗的研究室，所以少女行进时完全没有方向，在十字路口跟着人流被挤到不怎么想去的地方。
也不是不想去哪里，也不是想去哪里，一言以蔽之，就是闲得发霉。
关于行走这件事她并没花心思，因为主要的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去了。
——该怎么才能和松尾取得联系呢？
显而易见地，不能和幸或者弥生要电话。千绘仔细考虑之后，才发现关于松尾诚的具体信息，根本一点都不了解。
行走在人海茫茫的城市里，光是一个丰岛区里小小的池袋对她来说就大得没边，这样子要怎么去从东京一千三百万人口里找到某个人呢，根本就是大海捞针啊。
人，人和人，到处都是人，大街上吵得她头昏。有着能令她发昏程度的人流量的城市里，要确定一个人的存在根本就是妄想。
少女拐进小巷停下脚步，把手里装衣服的袋子随地一扔，缩起身子坐在上面，根本不懂得身上的硬挺面料不容许席地而坐的道理。
巷子不宽，楼和楼之间的缝隙里没有阳光，显得有些阴森。不过，对于代田千绘来说，黑暗是她曾习惯多年的氛围，在看不清事物的环境中，心情总是能成功地冷静下来，有助于思考。
——松尾诚只是一个人类。
少女撑着下巴。
——我也是同样的人类。论存在感来说，只是量的多少有区别罢了，但并没有质的不同。又该如何才能找到呢。
小的时候并没有注意过，后来喜欢上了二次元更是没有关心过，“个人存在是渺小的”，这种概念从来没有在她的意识中出现过。
因为你瞧，你总是能记住很多二次元的角色，你能够将他们的姓名出处经历娓娓道来，你甚至能够光是从他们的眼睛截图就把他们清楚地分辨出来。
再比如初音miku，三千院m，神崎·h·亚里亚，熬担婧欤昙·阿尔邦姆，中野梓，远坂凛，清水雷鸣，甚至早到月野兔，双马尾的角色那么多，可是千绘知道，你也知道，她们是完全不同的女孩。发色，长度，卷曲度，马尾粗细，都是完全不同的。巴麻美和重音teito都是双马尾基础上的钻头双马尾，但你也绝不可能会将两人弄混。可是你的父母，或者不接触这些的同学，就不能分辨出她们的差别。
在那些人眼里，上面这些女孩都是相同的东西，没有区分的必要和意义。
对千绘来说，她们每一个每一个都是独立的存在，乱入到其他作品里的恶搞，一眼就能看出来。个人的存在因为多姿多彩的二次元被最大限度地加以夸张和放大，真的面对现实，要去找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的时候，代田千绘才明白，人类的存在实在是太微弱了。
不注意的话，谁都不会发现。
有句话说，地球少了谁都一样转，就是这个意思。
就拿少女自身来说吧。
她抱着膝盖，茫茫人海中找寻相对寂寥的角落埋头小憩。
如果现在委身在池袋随便的一个小巷里都能遇见熟人的话。
如果有人能神奇地把扯淡般的偶然变成理所当然的奇迹的话。
谁抬脚碰了碰她的腿。
——新买的衣服可不是给你用来擦鞋的！
少女皱紧眉头想要掏出手机大骂，可在抬头之前熟悉的声音便传进耳朵。
“——做什么呢。”
——诶？
……阳光。
有阳光照进巷子里，将少女的头顶照亮。莫名地能够感受到阳光带来的温暖。
——为什么会有光？
她不由自主地摊开手，看见手心里流过的光。
抬起头，千绘见到了只能用“可怕”来形容的巧合。
“平，平和岛先生……”
——神啊，剧本能不能不要这么极致地恶俗啊。
千绘发誓，这是她绝对真实的感受。
巷子里确实没什么阳光，所谓的光果然还是他的金发反射出的颜色带给人的感受吧。
又或者说，平和岛静雄就是代田千绘的光呢。
不由得回想起初次相见的场景。从没想过，能够看得如此分明。拨开挡住眼睛的碎发，连对方的眼神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从他背后隐约射过来的光线，将现在斑驳成回忆似的样子。
真的好像。可是又有什么和之前不太一样。你知道的。
其中的差别，在于感情吧。
决定“在东京都一千三百万人口里遇到躲在巷子里的人正好是代田千绘”的关键。
是冥冥中神的旨意吗。
重复着，一遍一遍地描摹着相似的记忆，最近她的每一刻每一秒，平和岛静雄总是出现在周围，频繁到令人怀疑他到底是千绘的什么人。而同时，每一刻每一秒，她的视线都不得不被吸引，根本没有机会转移视线。
千绘意识到了。
平和岛静雄是个能够吸引他人的存在。
尽管自身有着难以忽视的排斥性，但本质上还是能够吸引他人，令人为之瞩目。他的存在感和千绘，和诚都不同，是质的不同，特别得犹如漫画人物。他的灿烂金发，昂贵的墨镜，藏在墨镜后面单纯的脸，黑白对比强烈的酒保服，以及人人谈之变色的“暴力”，都是过于标志性的存在，在灰色调的池袋中鹤立鸡群。
如此被关注的存在，怎么可能注意到毫无特色的自己，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遇到了藏在一千三百万人口中的“自己”？
“发什么愣。”
直到被搭话，才拉回思绪。千绘尴尬地抓抓头发：“在，在想事情……”
“不是要去谈判吗。”
“啊，这就要去。”
“那就别干坐着了。”
说着，静雄把烟头塞进纸袋，微微弯下腰，向千绘伸出手。
顺着他的意思，女孩轻轻把手放进他的手掌。
手与手相触的一瞬间，千绘脸上腾起红晕，却又有些贪恋他的好。和自己相比，男人连手都带着阳光般的温暖。同时也真正学习到，男性的手确实要比女性感觉生硬。其中的差别在于肌肉还是骨节呢，千绘默默地思考着。
而男人却在应了一声巷子外田中汤姆的招呼后，别开视线毫无意义地推了推墨镜。
“……那个……衣服，很好看。”
——诶？
只是被简单夸奖了一句的女孩，不知为何感到了比方才听到狩泽和游马崎狂热赞扬后多几倍的愉快和欣喜。
她悄悄掩住嘴角，脸颊却初冬干冷的巷子里红到发烫。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