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欲言又止】
千绘轻轻合上纸门，房间内立刻失去了光亮，在阴天的屋内只能看得清隐隐约约的轮廓。少女移动身子朝向房间正中，慢慢站起，四平八稳，甚至发簪下流苏那么精细的物件摆动都极小。轻抬右手，左手压住袖口防止滑落，行至中间，抬手去拉吊灯拉绳。
代田家的宅子，和普通民居相比，天花板高了三五寸。
静雄随着她手臂向上推移视线，那只手轻轻在半空中抓了几下却并没有拉住线绳的迹象，然后，似乎少女也想起此处并不是自己房间，线绳还是普通长短，便缓缓放下手，转身向屋外行去，似要去搬儿童用小板凳。
“别，不用了。”他止住千绘，站起来只啪嗒一声便轻易开了灯。
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也是为女性理所应当帮忙的事情。
古朴的木框吊灯发出柔和的光线，在光线中女孩的身形也变得像是加了柔光的照片。看到静雄重又坐下，她欠身表示礼貌，却什么都没说。
在代田家的千绘，比他曾经所认识的千绘要显得漂亮和大方，但同时也更加沉默。
他不知道的是，沉默，是女孩唯一能做的事情。
——到底……来做什么的呢。
——果然是和照喜名叔叔一伙儿的吗。
弱小却如同刺猬一样的千绘，在回到老家后本就竖起了全身的保护网，一见静雄来访，某种意义上更加单方面地确定了某些不该妄下结论的事情。用一句很俗的台词来形容，她的心里很乱。
隐隐担心着幸的事情，警戒着家里人，对父亲感到有心无力，现在静雄出现让她又想起“血缘”的事情，少女烦躁得想摔东西，完全失去了回来后欣赏自然的好心情。
可是，却什么都不能做。
比较起来，也明白按兵不动比较好。但心态已经不对，对待明明是他乡遇故知的静雄也不由得更加冷淡。
在静雄看来，千绘的脸色由起初的惊讶而害羞，变得有礼却冷漠，短短几分钟，连身上的振袖都好像失去了美感。而加诸于身的柔光，更是增添了距离感。少女致谢后蹲身复跪，有伤在身的腿却一下没有掌握好平衡，向前跌去。
然后突然地，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显而易见地，是静雄。
皮肤接触到千绘袖子上的布料时，他才真正地意识到少女穿着多么贵的振袖。那布料本身的顺滑纹路，和刺绣的金|菊花色，金丝银线层层叠叠在整片布上勾勒出华丽的景致，无不彰显着工匠的精致手艺和代田家的高贵品味，以及土豪属性。
这一下，和曾经某天夜里，拉着她躲开临也刀锋的位置，角度，甚至连力道都相同。然而，就像那时候她身着吊带裙而如今是振袖一样，静雄的手和她的胳膊距离，也随着这张华美的“皮”而变得越来越远了。
他们的心，也是一样的吧。
少女稳住身子，随着静雄松了手慢慢滑坐下来，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我最近，”最后，还是他先开的口，“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了。”
千绘点点头。
“所以，你最近还好吗。”
点头。
“……是吗。那就好。”
静雄也已经没法继续话题了，扭头向另一边看去。正尴尬着，门外忽然有强烈的白光一闪，然后，是滚滚雷声壮势而来。
他本以为少女会吓到，但她只是闻声以很缓慢的速度起身到门边拉开纸门向外张望，然后出人意料地从袖中取出手机——正是那款被血染过的——开始收看新闻。
【13号强台风将保持势头继续北上，南大东岛在今日午后3点左右进入了暴风雨带。现阶段，对各地交通机构的影响：新干线仍可以正常运行，但各地区火车及电车运行可能受到较大影响，建议私家车也不要出行，以免发生危险。之后13号台风将渐渐改为向东，预计傍晚至夜间时分袭击东海地区。】
恰好直播到了目前天气状况，千绘听过播报员的介绍后，欠身向静雄表示先行告辞，便出了门。
男人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有些郁闷。
虽然本来就是个寡言的女孩，可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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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
知道她从新罗家离开之后，新罗是怎么处置静雄的吗。
解剖身体要她自愿才行，新罗也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他很担心就那么走掉的千绘有个三长两短，便要赛尔提一没有工作就和静雄一起行动，尤其不小心遇见临也的话要第一时间将两人拉开。
他很有信心赛尔提并不会麻烦多久，因为他也很有信心千绘撑不了多久。
一个星期间赛尔提拦住马上要爆发的静雄不下几十次，令无头骑士尤其感动的是居然幸运地一次都没有碰上临也。
说到临也，新罗忽悠他千绘一切无事，什么也查不到。实际上，就验血报告来看，确实什么也查不到。新罗说，这不算骗，我们是在用双方皆大欢喜的办法大事化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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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玉县日高市
被暴风雨困住的今天最后两位访客经过家主的同意可以在此留宿一晚，附注，包伙食。
代田家不缺那两双筷子。
千绘照例在开席后迅速解决然后告辞回屋，就着狂风暴雨打门板的声音悠然上网。突然想起，被指名给羽岛幽平写剧本的事情。稍微上网一查，原来他已经非常有名了，不仅在国内红得发紫，还马上就要去美国的好莱坞拍电影，和全世界最好的导演和演员合作。千绘不懂这么有名的演员为什么会被制片方指派给默默无闻的自己写剧本，继续搜索下去，得到羽岛幽平此人的个性和自己确实有几分相像，就“没什么感情波动”来说。
或许是我的剧本和他的气质最相符合吧。
千绘拿起自动铅笔挠挠头，在手里的拍纸本上写下思路。
【爱情？剧情？冒险？动作？科幻？家庭？恐怖？】
【言情？耽美？百合？】
【he？ be？】
【按照投资商的喜好？按照导演的喜好？按照演员的喜好？】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明白啊！
写好剧本找演员和给演员写剧本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她有些恼，扔掉笔决定和羽岛幽平进行一下深入交流再行打算，便迈出房门，手擎烛台摸到客房走廊。
只是向他要个羽岛幽平的电话罢了，别的话一句话我都不会说。
这样给自己打气的少女还未转弯，忽然就和想要拜访的对象打了个照面。
“诶？”
时间是半将入夜，有着灿烂金发的男人脱下了酒保服外套马甲，领结被扯下，领口和袖口也松松地敞着。不得不说，在千绘脑海中想象的样子里，下班后回到家没来得及完全换好衣服，随意地穿着白衬衫和西裤的攻是她的理想鼻血形态。
她得承认，那也是她想象中男人很帅的时刻。
因此，面对这样的静雄，千绘没办法控制自己悄悄偏过头，用袖子遮住下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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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意到，少女吃饭时迅速且生猛，毫不理会周围人的眼光，也并不和任何人交流。
同席的其他人也很不自在的样子，默默地吃饭。
本以为代田家饭桌上的习惯就是“食不言，寝不语”，谁知少女吃好告退之后，整个屋子的气氛突然地活络起来。大人谈天说地，小孩争吵打闹，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好不热闹！身为家长的奶奶虽然没有参与聊天，但脸色明显不及方才沉重。唯一微微苦笑着夹菜喝酒的，是千绘的父亲雪野。
奇怪的家庭。
晚来风雨更加狂暴，在和汤姆先生坐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说了会儿话后，静雄隐隐地想抽烟了。但老宅全部是木质结构，随意抽烟怕是相当不妥，便出了房间，想要抓个人问问卫生间一类的地方在哪里。
然后就在走廊里遇见了千绘。
挡雨板外狂风暴雨，脚步声几乎听不到。走廊没有灯，少女是擎着烛台出来的。她穿着的睡衣是和服里面的洁白衬衣“长襦袢”，头发散下来没加任何装饰。在微弱的烛光中少女不加修饰的干净脸庞越发出落得美丽，让静雄想到古代电视剧中晚上在侍女的领路下去往将军房间侍寝的大奥女眷。
果然是历史悠久的大家庭，连睡衣都是日式的啊。
这样想着，在他面前的少女悄悄偏过头，用袖子遮住下半张脸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衣冠不整得过于放肆了。
“啊啊，对不起。”
他轻轻开口，总觉得音量再大一分贝都会破坏什么很美好的东西。
“能告诉我卫生间在哪里吗？”
少女略点下头，将笼在袖中的手指向西边的方向。
“嗯，谢谢。”
气氛并没有变得自然起来，还是如傍晚时分的尴尬。静雄点点头刚要走开，少女总算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今天主动开口叫道：
“平和岛先生！”
“……嗯？”
“那个……”千绘似乎没法好好地组织语言，习惯性地摆了一遍口型后，才坚定地说：
“果然我还是得向您要羽岛幽平先生的电话号码！我要本人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