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花好月圆】
中秋时节，秋风萧瑟且寒，扬起少女的长袖。她轻轻压住发髻上的花簪，鬓角纷乱，隔着飞散满天的黄|菊花瓣和竹叶直着眼睛喃喃自语：
“不可能的…………怎么会…………”
“平和岛……静雄？？”
我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这种地点遇见他？？
然而他们就是相遇了，诚实地说，在她离开之后，她发病的次数明显减少。个中原因，不言自明。
看来世上有些“联系”，被叫做“缘分”不是没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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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农历八月十五日夜·新宿某公寓天台
波江将用刀切好的，不知道临也从哪里得到的中国月饼用细白瓷盘装好，乘电梯到了顶层。
推开天台门，深秋的晚风已经非常凉了，尽管还穿着她那件白大褂，但里面的衣服明显地要换身暖和的才行了。波江一头乌黑的秀发在耳边微微荡着，本来是位美丽的女性，却因为她此时脸上聚集的不快而让场面大打折扣。
她的雇主是个变态中二，今天也一样地不落俗套。先是一人乐地扛着天文望远镜上了天台，然后又打电话叫波江把中国的月饼带上去。
“不管怎么看赏月都不应该带天文望远镜吧？”或是“你从哪里弄来的月饼？”或是“你不怕冻死啊？”之类的吐槽她都已经懒得说了，不仅懒得吐槽而且有时候临也的行为用意完全就是等着波江吐槽，如果不跟他说话他就会寂寞死的那种，让她更觉厌恶。
“波江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带天文望远镜啊？”
临也看见她之后第一句话就问。
瞧吧。
她将瓷盘放到……不知道应该放到哪里索性就放在了地上。
“因为你脑袋今天也一如既往地坏掉了。”
临也一副被戳痛了的表情：“……能稍微不那么一针见血一点吗波江，其实啊，我的心灵可是超级脆弱的……而且你能不要那么干脆地放地上吗我走路会踢到哎……”“谁管你啊。放你脑袋顶上怎么样啊。”
临也的表情更痛了，他尴尬地咳嗽两声，板起脸：“真的波江我作为boss需要和你谈谈了……”“但是我不想和你谈，太冷了再见。”
说完她就真的一点不留情面地转身往回走。
忽然——
嘭——！！
天台的安全门扣上了。刚才说过，顶楼风很大的。
穿着白大褂的半个女科学家原地戳住，眯着眼睛转过来看向临也。
“你到底想干嘛。”
青年勾起嘴角，却抬高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冤枉死我了，明明是你自己开门后不用腿别着嘛。”
“钥匙拿来。”
“什么啊。”
“你上来过一遍放望远镜，所以一定有钥匙吧！拿来！”
折原临也眼见波江进了他的剧本里，一改刚才的弱势，以他擅长的跳步靠近天台边缘，从一年四季都不换的黑色兜帽口袋里摸出两把银光闪闪的钥匙。
“我们公寓的天台门啊，”他抬起胳膊伸出楼外，“里外是两把不同的锁，所以呢，有两把钥匙。”
他得意地笑起来，“来猜吧，哪一把是从外向里的？猜错了的话，两把都会被我扔到楼下哦。”
风刮得更厉害了。男人的黑色兜帽外套，和女人的白色医用大褂呼啦呼啦地响，他们在八月十五月亮最明最亮的时候站在公寓天台，为了把钥匙对峙着，不得不说实在是让人看不懂到底在闹球肾啊。
搞这种伎俩，是折原临也的拿手好戏。然而波江丝毫不畏惧地向前一步，紧紧凝视着男人的双眼。在月色下，他本来就血红的眸子更显出恐怖的光泽。
“知道吗，我一直怀疑你是不是故意买了红色美瞳把自己设定成什么吸血鬼一类的超能力角色。”
波江在这时突然开始打岔。
“我觉得如果真的要扮就把自己的瞳色弄成一金一银会更有吸引力的。”
“你不是在真心向我建议吧。”临也挑起眉毛。
“一金一银会更明显地给你挂上‘中二’标签的。”波江毫不犹豫地补刀。“并且我猜这两把钥匙都不是正确答案。”
临也一副得手的样子：“你确定？”
波江还没来得及回答，或者说他本来就不打算等波江回答，“真遗憾，”他松了手，两个小小的闪光物瞬间就坠了下去。
“——回答错误。”
他说。
把手揣进兜里，临也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硬生生从视线里消失，下一秒一张放大数倍的清秀脸庞便逼近眼前，不得不逼得她退后两步。
“既然没钥匙了，波江就只能在这里陪我赏月了。或者我们来较量一下谁会比较晚被冻死？”
女子冷笑道：“你一开始就是想让我陪着你吧，寂寞了就说啊中二变态。”
临也也跟着冷笑。
这场景就从boss对决变成了中学生暑假时结伴到野外完成观星作业，而且还极其简陋地被迫席地而坐。
当然，呼呼吹的冷风是一点不会减的。
“喂，中国不是有句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吗’你今天着什么急啊。”
“波江没有留心天气预报吗，明天夜间到白天会有全国性的大暴雨喔。”
“原来你是连看天气预报都那么仔细的那种类型啊。”
“哪种类型？”
“我不喜欢的类型。”
得意地说了让临也吃亏的话，波江心情蛮好地挑了块月饼塞进嘴里，以“看什么看气死你”的眼光瞅着他。
“切，”男人收起伸直的双腿改为盘坐，反之以“一天不在嘴上赢我你就不舒服是不是”的目光笑着回瞪过去。
“……我可没有任何必要要让你喜欢啊……”
他低声咕哝。
时间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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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八月十六日·琦玉县日高市
代田家具体是做什么的呢。
放高利贷的。
正规一点说，叫经济集团。在各大企业资金资金周转不灵时伸出援手，或者需要开发投资多但风险大新领域、很难取得银行的有效信任及贷款支持时，就可以向代田家借钱。
当然，家中也有专门的评估师来收集情报，分析对象公司的状况是否有能力偿还，大约能够以多长时间来偿还之类的安全事宜，确保一笔资金不会打了水漂。
当然，打水漂的情况也不是评估师百分之百可以避免的，有的是确实无法偿还，而另一部分则是故意拖欠不还了。
家族老宅虽有百年历史，但放高利贷的历史可远没有那么长久，也只是刚刚起步罢了。在家族发展的中前期，还无法经受如此多的高利贷拖欠，因此作为一家明面上的私人贷款公司，私下里找人以各种合法或不合法手段催还是非常必要的。
盘下那栋大厦的目的，也正在于此。
代田家对那栋大厦里电话交友什么的那种小打小闹没有兴趣，业务上的各家小公司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其主要目的，是想要那幢楼里三教九流的各种人才。
比如说替代田家以暴力手段要个钱啦，“对那栋大厦里的家伙来说不是正好物尽其用吗。”——这是当时出谋划策的次子的发言。
代田家现在的长子和次子，都是学有所成，智商极高的类型，像爷爷。不同的是雪野把自己的聪明用在了科学上，而照喜名把自己的智商用在了经商上。评估师团体中的组长，就是代田照喜名。
也是目前最合适做继承人的子孙。
此人究竟是否看出千绘无意继承尚不清楚，但他积极在家长面前表现自己倒是属实，在千绘单方面的被害妄想中这个人绝对是恨她恨到每天扎小草人的地步。同时，在她的推测中，母亲的死也和这个人脱不了干系。
奶奶目前已经完全放弃了雪野继承的可能性，毕竟他有着那么高的学术造诣，强硬地逼他放弃也怪可惜；接下来就是雪野的女儿千绘，照喜名无论怎么排也得放在千绘后面，因为是次子。
——因为是私生子。
照喜名确实好，但他不是奶奶的孩子，不管怎么努力都只能被当做一个“员工”而不是“儿子”看待。
但是千绘没有才能也不招人喜欢，怎么办呢。
奶奶才不管，比起个人的存在她更在乎着血统。一个办法，打。
女孩在代田家的坐立行走，完全是活活被打成现在这样的。
言归正传。
“哎呀，那不是给你输血的那位先生吗？”
雪野走上去打招呼，千绘第一反应是让父亲站住，但晚了一步，雪野已经礼貌地开了口：“年轻人，真巧啊。”
“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面前的男人，平和岛静雄左右看看，确定是在和自己说话，才细细打量着雪野。然而没看个清楚，视线就被雪野身后远远的那位少女吸引了。
她穿着象牙白下摆渐变墨蓝的振袖，将半长的头发挽起，插着松竹发插和菊簪，流苏下坠着一排金流；脸上似乎比原来显得有光彩了些，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开了吵闹的城市所以心情不错；虽然看见了认识的人，却更加显得不知所措，并脚站在原地，上风口中压着头饰，半瞧半扭地向这边望呢。
静雄这才意识到。
咦，那不是……
“……汤姆先生，这家人姓什么。”
“我连这个都没跟你说么？啊一定是我太紧张了……姓代田啊你怎么也不早问，这下太丢脸了吧！”男子拽过静雄小声地埋怨着，马上向雪野赔笑道歉，“对不起啊我们初来乍到，小市民没见过大家族，你不要生气啊……”
“没关系没关系我没什么的，”雪野恭敬地笑，“我虽然是这家的儿子，但是基本上这家是没我什么事儿的。”他回身示意田中汤姆看那边，笑道，“那才是我家小主人呢。”
虽然穿得很漂亮，但和服和其他服装不同，又觉得格外害羞，千绘一扭身刚要逃到卫生间，正厅门口的仆人便告：“家主今日已乏，请只进一位先生进入会面便可。”
啊，奶奶要吃晚饭了。
千绘很了解她，当她饿了想吃晚饭时，就会告诉他人今日事务繁忙无法全部处理完，明天再说。看天色太阳快要落山，大概今天不会再有客人了吧。
于是来访的田中汤姆和平和岛静雄中，只有位置比较高的汤姆被允许进去。雪野也知道母亲的习惯，因此在汤姆一本正经地进去后，眨眨眼睛悄悄指着千绘要她把静雄带到一旁等着。
爸，你是想偷摸去厨房开小灶吧。——千绘眼神。
才不是呢我是去观察包心菜的叶绿素与油温之间的关联性。——雪野眼神。
千绘想举起拳头示威性地向雪野比划两下，但却没有举起手的力气。
已经不能向爸爸撒娇了啊，没有了妈妈之后。
好像什么都不对了。
啧，我又该怎么面对平和岛先生呢。
她默默地在前面引路，风好像越来越大了。来到没什么人的侧院，千绘拉开纸门，将静雄让进去，回头的时候，似乎天上布满了乌云。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哎呀，讨厌。
快要下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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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农历八月十五日夜·新宿某公寓天台
手机上显示时间已经快要零点了，折原临也还在絮絮叨叨地卖弄他对月球知识和月亮传说的熟悉程度。不阻止他的话似乎能说上一晚。波江真的没见过这么话多的男人。
临也的废话根本就是催眠药，选了一个避风墙角坐着的波江一会儿就困得五迷三道。到后半程几乎失去意识，然后被冻醒，然后又睡过去，不断重复，临也在这一过程中却一点没有疲劳的意思。
“赏月，是中国的中秋习俗，始于魏晋时期……”
“…………”
下一次清醒时。
“千绘出院了，但我果然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
下一次清醒时。
“波江啊你也好认清现实别跟你弟弟较劲啦……”
“…………”
拢愎堋
他不是真的要说上一晚吧……
在最后的最后她的脑海里似乎浮现出这么一句话。可是她都没法确定自己是否将它说了出来，就又睡了过去。
过了很久。
什么响动。
是瓷器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
波江神经惊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的是折原临也靠墙坐在她旁边睡着，并无意识地伸腿碰到了白瓷盘，而自己的身上盖着他那件黑色兜帽外套夹克。
说实话，真的挺暖和。
发觉自己的脑袋歪在临也肩膀上的时候，波江由衷地夸奖了一句他——的衣服。
轻轻戳醒借肩膀的男人，波江难得用认输的平和语气说：“别玩啦，把钥匙拿出来下去吧。”
“……唔？”临也揉揉太阳穴，拉过自己的衣服，“波江怎么这么确定我扔的不是真钥匙。”
女人抬起手顶了他脑袋一下。
“因为折原临也就是折原临也，想使坏又不敢做到底的中二。”
她爬起来走开，临也在她身后又是一脸的被看穿后的不甘心。
开了门后收拾好望远镜，跟屁虫一样走在后面的临也叫：“波江，给我做宵夜吧。”
“滚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