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命悬一线】
少女的思维陷入了一片茫然。
说不害怕是假的,说不生气也是假的,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抱着怎样的心情面对幸。是愧疚?难过?愤怒?恐惧?如果发生在眼前的一切都是幸做的话,她又将怎样对待自己!?
这是个问题。
在此之前,首先她就要面对眼前的杀人现场。
虽然她一向冷淡但真看见凶杀场景也会吓得动弹不得,如果现在脑袋还有余力判断这样的自己是个“正常女人”的话,那才是真的没救了。光是第一次看见满身是血的平和岛静雄就已经吓得没法反抗,代田千绘真遇上事儿的时候恐怕连那个看上去就很弱的小林翔都不如吧。
就在她徒劳地试图“做点什么,首先是先站起来再说”的时候,隔壁自己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忽然就响了。少女浑身一抖,听着自己手机传出うしろの正面だあれ?(正在我背后的人是谁呀~?)这样的歌词,在空荡荡且伴着尸体的房间里顺着门缝幽幽传来时,花了三秒钟才让自己确信这不是恐怖故事而只是前几天偶然换掉的手机铃声罢了。
……うしろの正面だあれ?(正在我背后的人是谁呀~?)
可是……一点都不像是现实!
飞奔而起冲回自己家接了电话,好歹传来的是熟悉的声音:
“喂喂?啊,我是平和岛。已经到家了吗。”
——是静雄的声音。因为千绘倔强地拒绝了静雄陪同的提议,今天一个人去见了松尾诚。出于礼貌,静雄打了个电话确认一下她的状况。
本来很平常的动作如今对千绘来说已经是神明降下的天助了。
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千绘呼吸都快要停止的胸腔忽然就复苏了一般急速跳动起来。少女猛地死死捏住手机,像捏住救命稻草一样张大嘴巴想要说话,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啊……啊啊……啊!”
明明想要传达些什么,脸上的肌肉却像是被液氮冻住了一般麻木。少女徒劳地摩擦着声带,随着内心的害怕和不安疯狂地增长而凝结出满脸的汗珠,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场更不知道幸在哪里又将会在何时盯上自己!或者说幸不会盯上自己?怎么可能!少女紧贴着手机的话筒,喉咙颤抖着,颤抖着,终于发出了一句抖得不成样子的破碎呼唤:
“平……平平平平和岛……岛……先,先生……”
不过五个字七个假名,伴着满地鲜血念出这名字的少女却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那软弱的声音里有着无法掩饰的哭腔,令对方一瞬间就觉察到了某种不祥!
“代田!?”
“出,出事了……知道了……好像什么都知道了,谈判什么的,什么,什么都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这种结论,是身为发誓要同时保护两个人的代田千绘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却也是隔壁犯罪现场能够昭示的唯一结果。不管有怎样的决心和赤诚的决意,终究都抵不过一个令人绝望的成语叫做“鞭长莫及”。
也真亏千绘能把眼前的状况能归纳成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出事了”,静雄只沉默了一瞬,立刻回道:“呆在家里别动,我马上过去。”
“……不,不要呆在家里……我不能呆在这里……因为平和岛先生,全是血唷……全是血,全是血全是血全是血全是血全是血全是血!”
“代田?”
“到处都是血!!神泽的血,可能还有别人的血,可能等平和岛先生到了这里就全都是我的血了吧……啊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或许是理解了她目前精神状况的不稳定,静雄忽然转声,用绝不像是平和岛静雄的安慰语气说道:“知道了,那你什么都不要想,去离这里最近的护国寺车站等我好吗?一个人走到那里没问题吗?”
平和岛静雄令人惊异的语气变化绝无仅有,在现在的千绘身上,他恐怕是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小时候眼看着面包店的大姐姐受欺负而理智崩断之前的自己相同的危险投影。如果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完全不知道少女会用怎样的方式发泄心情,却也不能断定她不会做比自己更恐怖的事情,毕竟她可是连主动求死都做得出来的怪物。
“唔……”千绘点点头确认了一下,然后过了很久,才再次确认道:“唔,唔,我……知道了,唔。”
“那你记着,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开手里的电话,就这样保持着通话,听见了!?”
“唔。”
千绘摸着狩泽帮她定做的挂饰,慢慢地挪到墙边,扶着柜子站起来,背对着一塌糊涂的自家和惨绝人寰的隔壁,一步一挪地向外走去。
向着根本看不见未来的虚假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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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音羽某公寓附近
青年在拼命地跑着。
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把两条腿迈动的频率拉伸到极限,像是机器的齿轮一般不知疲倦地向前跑动着。
不知疲倦?其实他已经很累了。腿部肌肉和骨头正在发出悲鸣,肺部火烧火燎地连着嗓子一起冒烟,心脏跳动的频率已经无法分辨节奏,可青年却没办法停下来,无法让自己的身体停止运动。
——不快点……不快点找到代田的话!
青年的脑海里只有找到代田千绘这一件事情。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青梅竹马山城幸一旦拿起那柄十一年前曾刺杀父亲的银色雕花匕首,会变成什么样子。
银柄金兰雕花,护手有着藤蔓般典雅的弧度。作为凶器来说过于美丽了,使用的话连凶杀都会变成一种艺术。而对他和她来说,它的出现恰好证明了一种状态的诞生。
——山城幸再次发作的标志。
正在酒吧外面擦玻璃的青年大约在半个小时前看见全身布满黑雾却熟悉的身影从自己眼前飞奔而去——不,如果说光是身形会让人认错的话,她手里的匕首闯进眼帘的瞬间便轻而易举地勾起回忆,想要否认此刻持刀的人不是山城幸都做不到。
看到她的暴走状态立刻心里“咣当”一声,青年没有半点犹豫地丢下手里的工具追了上去。但他不知道,幸的状态以“野兽”而闻名,不管是速度耐力还是爆发力都远胜于常人,根本不是青年所能追得上的。尽管如此,预感似乎大事不妙的男生,背负着青梅竹马约定的小林翔仍然拼命地追了上去。险险能够追到能看到背影的程度后,青年发现了作为“暴走”二字所应有的一些特征。
比如说,她明显地是在寻找着什么,对路人的眼光置之不理,好歹没有冲上去进行无差别的袭击。花费时间在同一片区域毫无头绪地乱跑,却也慢慢地让翔巡查出了一些规律。当把脑海中的路线重复画了几遍之后,该说不愧是大学生,一下子就得到了即便在暴走状态也颇为指向性明显的意图。
——这个路线,正在逐渐地靠近代田的家。因为几乎都在兜圈子,所以接近某地的话会变的更加明显!
翔更加不明白了,为什么幸要这么生气地去找千绘。就在一分神的时候,女人在大街之间跳跃腾挪的身影忽然就消失了。跟丢了的翔心叫不好,立刻转换角度直接奔向代田千绘的公寓。
——虽然必须阻止幸不可,但这面跟丢了的话,就只能从目标那边入手了!
青年咬牙开始了另一场飞奔。
——况且,幸的那个样子,不应该被代田千绘看到,相反更不允许幸伤害她。
对小林翔来说,雕花银匕首也好,满身杀气的她也好,代表的都不仅仅是记忆,也不是某个应该被封印到死的秘密,而是他破烂记忆的悲惨童年的结束,是必须用一辈子铭记的门槛。山城幸给予他的一切,早已不能用“有恩”二字来形容,在少年没有未来的苦难生活里,坚强的幸也好,软弱的幸也好,是不是正义使者,是不是他们的王都无所谓,她所做的事情,是为了他而做的,只要理解这个,对翔来说就什么都不需要了。
在世界的最初,第一个关心他的人。
在世界的最后,必须由他来守护她的人格到底的人。
——她们亲密的关系,如果用伤害了爸爸的利刃伤害了代田的话,幸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阻止那样的悲剧发生,就是与其约定的我的使命。
超负荷运转着身体的技能,翔全速向千绘所在的公寓冲去。
——而且你还不知道吧,对我来说,你是多么特别的存在。
在这种时候,仿佛是兆头恶劣的人生走马灯一般,小林翔的思绪忽然地就回到了他与代田千绘初次相遇的那个春天。很清楚自己是在想一些会令人松懈的事情,可不知为何,就是控制不住。
——你从来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什么喜欢你吧。
青年飞奔而肌肉紧张的脸上微妙地划出一道弧线。在一切还是安安稳稳的年纪里,少女毫无自觉地的好,给了少年美丽的误会。不敢相信婚姻的少年在那个年纪里,不曾表白过,不曾主动过,就连她的好都不曾回应过。可是静悄悄地绽放在书桌廊下的美丽花朵,却被他细心地保留了下来,找寻着合适的机会献给她。
就算是被无情地拒绝过,也从来没有停止喜欢的这份单纯的爱恋,加上对青梅竹马的至死承诺,无形中已经被结局所判定,这场仗,他必须要打,就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他也必须阻止幸,保护千绘。
对这位有时候也有点小小鲁莽,但本质相当单纯而温柔的少年而言,事情归结到最后,就成了如此简单的指令。
阻止幸,保护千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