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薇放下军报,身体抑制不住颤抖,是愤怒的颤抖。
一直以来他们找不到小倩行踪的线索,尽管她和罗颢都非常怀疑是楚国把人掳去的,可是元文消失了,也得不到小倩的确切消息。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了——小倩确实在楚国,这一封军报已经说的明明白白,是从风启将军那里传回来的。
凌城变成一片泽国,楚国剩余的兵马在宋志将军的二十万大军下,人心离散,四处溃逃,风启将军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他现在驻扎在邺城外,刀剑架在那些楚国贵族老爷们的脖子上,然后这些贵族老爷们恐慌了,终于亮出了他们自以为是的底牌——那个一直被成国侯深信的“天命之女”。
不管是真是假,当成国侯打出这张牌的时候,城内城外一片哗然!
要说这件事归根结底是罗颢造的孽。关于周氏的传说,最初流传仅仅限于一小部分当权人士,民间并不知情。可世间混战百余年,全天下的人都厌倦了这种常年战乱的生活,大家渴望安定,渴望和平,渴望一种能远离苦痛生活的希望,碰巧,若薇就在这个时间出现了,于是罗颢就更加“顺应民意”地用周氏宗女这个名头,刻意地制造出了希望,并大肆宣扬,弄得天命之说全天下妇孺皆知。
罗颢最开始这么做是为了他一统天下的大任,可当这种天命之说渐渐由传奇变成传说,又由传说变成神说之后,这件事就超脱了所有人的掌控,是有人不信,可毕竟信的人还是绝大多数。如今这张牌被成国侯一打出来,人心浮动的楚都慢慢没了那股浮躁恐慌劲儿,而风启的军队里面,开始有人惴惴不安了。
罗颢当初娶周氏宗女的时候,那可真叫大张旗鼓,不仅诏书下得郑重其事,还广发请帖,请来各国各族使节,全天下都知道天命之人嫁与了大殷皇帝,这个时候忽然说到这位周氏宗女在楚都,已经成为楚国皇帝的妃子,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都需要正主儿出来说句话。所以风启八百里军报,传到了罗颢的手上。
要罗颢承认自己老婆被人抢了,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但如果他否认,小倩的性命就不保了。若薇很难静下心,她现在是标准的进退两难,投鼠忌器。
罗颢瞥见若薇的神情,知道她在顾及什么,他略一沉吟,提笔在书信上回了八个字,“可笑荒谬,无稽之谈!”
“可你这样说……”
罗颢伸手阻止了若薇的气急败坏,“小倩是他们最后的稻草,只要朕没有完全表态,或者有确有证据证明,他们还是会愿意相信她是真的天命之女。”
“我们得赶紧去救她,宫廷那种□□污秽的地方,小倩她会……她可能会被……”若薇根本不敢往下想。
罗颢无声的叹了口气,在这方面若薇太天真了,小倩被从离宫掳走到迄今为止已经三月有余,贞操定然早已不保,以楚皇此时公布这件事的时机和行径看,说不定事实更糟。
罗颢连下了几封诏令人传回朝堂,其意就是安定大殷朝堂和皇室后宫,只要他们那边表现出一种安定、稳定、坚定、自信,那么无论对方造什么舆论,信服度都会让人大打折扣,至于自己这边,罗颢已经决定了,五万大军驻防的驻防、回撤的回撤,该安置的都安排妥当之后,秘密带着五千精兵直奔邺城,这次为若薇解决小倩之事,也为了能一举拿下楚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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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屋顶红色的擎柱,金色的飞龙红色的垂幔,金色的烛台红色的蜡烛,红金糅合的朝阳流泻进室内,照在床榻前的两双丝履上,一双金色飞龙靴,一双樱红娇小的秀鞋。楚帝在芙蓉暖帐内,抱着能助他安身保命的“天命之女”,依然在热烈的享受着他的安逸和美色。
城外殷国大军已经偃旗息鼓好几天了,据探子回报说是人心不稳,军心浮动,只怕退兵也是近日之事——成国侯这一手果然高妙!
这个天命之女到底有多大的法力,楚帝不知道,对方到底何时能退兵,他也不敢十分肯定,但有一点楚帝倒是十分清楚,他一手支着自己上半身,一手不住挑弄身下遮不住羞涩春光的妙人儿,果然是个“天女”啊,绕是他尝遍宫中美色,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美妙艳福——也许不是绝色漂亮,但那皮肤,那身段,那媚态……就像一汪子春水儿,柔婉的能钻进他骨头缝里,真是叫他骨头都酥了,生生能把人给溺死。
成国侯,果然办事得力!
楚帝一面高枕无忧地享尽无边艳福,一面心里不忘念念成国侯的好。
可惜好事不长久,楚帝正浸在温柔乡难以自拔的时候,成国侯的紧急求见,打断的不仅仅是他的色心,也击碎了楚廷内平安无忧的假象。
“成国侯,这这这……怎么办,怎么办?”楚帝像只麻了爪的蟑螂,没头没脑的在地上兜圈子暴走。面对他们的前些日子的宣称,大殷皇帝终于有反应了,传过话来,不多,就八个字,却把他们这些日子的造势都打没了——城外的大军又开始骚动,据说士气高涨,因为愤怒于楚廷的无中生有,辱及他们的英明神武的皇上和秀外慧中的娘娘。
“要不然,我们就说这件事纯属误会?”
“陛下!”成国侯心里也乱,他虽不愿意信,但是也难免心中长草,更烦的是面前这个草包皇帝,“大殷皇帝为了自己的面子当然不能说后宫妃子被人掳去,当务之急,是怎么样戳破他这层窗纸,让殷国皇帝不得不承认……”
“刺客!抓刺客……”外面忽然惊起的慌乱呼喊声,打断了成国侯的话,也打断了原本宫内的宁静,幸运的是室内的两个人还没等顾及上害怕,令人安心的侍卫总管的禀报声音就在门外响起。
“怎……怎么回事?”楚帝的声调都变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端端的竟然出现刺客?
“陛下,刚刚发现刺客行踪,不过臣请陛下放心,臣已经派人追捕……”
“抓到了么?”楚帝问。
“刺客向哪儿去了?” 成国侯问。
“启禀皇上,属下无能,暂时还没有抓到刺客,不过看迹象刺客是往后宫女眷的方向奔的。”
“呼!”楚帝松了一口气,算这刺客没长眼,居然跑去后宫方向,不是自己这里就好,就好!
“陛下!”成国侯先是也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即警觉,“不好,他们恐怕是冲着娘娘来的!”
楚帝缓了半拍才明白成国侯嘴里的娘娘是指的哪一位,当即猛点头,“对对对!那个……白杨,快,快去找你的手下,增派人手去保护芙蕖殿,千万别出什么差池!”
“是!”
看着侍卫总管领命而去,楚帝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幸好倩儿还住在芙蕖宫,没去后宫西四所,这难道是天意?”
“这当然是天意!”成国侯悬着的心忽然落下来了,怀疑的心草也都没了,“陛下,刺客定然是殷国派来的,罗颢那个竖子小儿,嘴上说的倒是硬,可这不是也坐不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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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颢到达风启的大营的时候,得到两个好消息:
一,全军的士气可嘉,没有被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依然锋利的像出鞘的宝剑;
二,他的暗探已经查出来小倩的下落,芙蕖殿,楚国皇帝所居的东四所内的一处花园偏殿。
但是坏消息也有,楚军严守不出,任凭你怎么叫骂,人家就是不跟你打。邺城的城墙又高,护城河水又深,要攻下这么一个城,他们人手绝对不足。
营救小倩的事也是瞪眼干着急——打草惊蛇的唯一缺点就是让楚帝在她所居的芙蕖殿增派了不少的侍卫看守。罗颢手下的这些暗探,杀人或许还驾轻就熟,若是要他们从里面把人完好无缺的救出来,难度就大了。
这样的僵持已经快一个月了,即使罗颢到了,也找不到事情的突破口。
“那不如找个机会跟他们和谈吧。”周维此建议一出,大帐中,立刻迎来的无数道唾弃及鄙视的视线。笑话,他们想杀进城去跟他们一拼高下还来不及呢?和谈?跟楚国这帮无耻小人?
这个建议及提建议的人,简直是懦弱无耻!
风启没吱声,因为他知道周维,一个能制定出千里奔袭直击要害战术战略的人就决不可能胆小怕事,罗颢也没反对,“说说你的意见。”
邺城,天下有名的富饶之都,城高水深,要强攻也可以,等宋志率大军攻到的时候就可以了。可这一硬仗打下去,他们这边得死多少将士?城里得死多少无辜百姓?自从若薇得知了风启将军攻陷凌城的手法之后就深深的被震撼了,这种有违天和的事,绝不能再发生!罗颢要做的是天下之主,如果这个天下只是满目疮痍的焦土、支离破碎的山河还有心怀愤恨的臣民,他拿它来干什么?
尽量减少伤亡的法子,最有效的一招就是擒贼先擒王,可现在邺城又是这样一种状况,说句不好听的,楚国皇帝能躲在里面一辈子不出来,可他们总不能在这里等一辈子,自然就要想办法诱楚帝从里面走出来。
和谈,从目前的僵持形势来看,是个能令人取信的好借口。楚帝那人享受惯了安逸,日子得过且过,大殷军队长久兵临城下把刀剑架在他脖子上,他自然寝食难安,如果有个机会大殷透露出来可以有条件退兵的意向,哪怕是割地赔款,年年纳贡,楚帝,甚至是楚廷上下,也未必会拒绝——这些就是若薇脑子里的大致框架,不过当她开口的时候,忽然语气一转,“陛下知道厨师是怎么杀鳖的么?”
鳖,就是俗话里的王八,一遇到危险就缩进自己身上厚厚的壳中,任凭风吹雨打它自岿然不动。王八还有一个脾气,就是咬上什么就不轻易撒口,一个筋的。所以杀王八的时候,厨师通常用一根小木棍逗弄那鳖,待它一口咬上之后,就势用木棍把它的头从壳中牵引出来,然后,一刀斩下去!
所以不用明说,很明显:
楚帝就是那只鳖,
和谈就是那根棍,
罗颢就是那个人,
风启就是那把刀。
若薇解释完了,回头看看大帐里那些勇猛无畏、性情刚直的将军们,“任何疑问?”
众将:“……”
文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卑鄙、最可耻、最阴险、最可怕的东西,一肚子坏水!
具体操作事宜就看罗颢的神通,若薇就不信楚国朝堂上没有他收买下的狗腿,再说,利益不一样,楚廷总会有亲殷派,或者叫“投降派”,或者叫“主和派”,和谈的建议只要有人起个头,不愁楚国皇帝不上钩。
罗颢的办事效率果然高,没两天,楚廷那边派使节来拜访风启的大营了。
“退兵?”风启坐在主位上听到使节的来意,用鼻子哼了哼,一脸倨傲,“简直是笑话!”
“将军大人不必动怒,”那使节深深的作了一个揖,但面色不改,吐字铿锵有力,“将军且听臣下把理由一一道来。”
……
罗颢就藏身在风启背后屏风的另一侧,听着对方的使节说服风启过程中的口若悬河,那使节细数了当前僵持形势的弊端一二三四,直接挑明了战事久拖对大殷军队不利的一面——其实利害关系罗颢这边早已经明了,听到这些理由也没什么新鲜的,不过当最后这位使节表示他们楚人“士可杀不可辱”,他们大楚皇帝宁死不屈,如果大殷军队欺人太甚,他们满朝君臣宁愿在太庙社稷全体自焚,也决不妥协云云,让旁边一同偷听的若薇忍不住拽住罗颢的袖子,一双猫眼瞪得溜溜圆。
“攻楚是我皇万岁定下的旨意,本将自当竭尽全力以示忠勇,我全军将士皆勇猛不畏死,岂能凭你一番口舌之说就空手而归、无功而返?”风启猛拍桌子站起来。
“将军大人息怒,息怒。只要将军肯撤兵,我大楚国皇帝表示会每年纳贡一百万金,谷米一百万石,布帛五十万匹……”
风启挥挥手打断他,“稀罕你们谷米、布匹?和谈不是这么谈的!你一个小小使臣还不资格!”
“那将军的意思是……”
“如果有诚意,就叫你们楚国皇帝来谈,本将军自会写信请示吾皇万岁,共同商议此事。”风启最终扔出饵。
……
只要大殷肯坐下来谈,使臣的任务就是圆满完成,何况风启的最后的那番话,明明是很有和谈意味的建议,此事大大有门儿,楚国的使节心中暗喜的离开了,而这边藏在屏风后面的罗颢、若薇还有其他人都走出来。
“军、军师,他们……他们不会真的全体自焚吧?”江将军拉住周维的衣袖,他有点被刚刚那个楚人震撼了,还真没看出来他们楚人有这等气魄,这等勇气,并不是原来印象中的废物熊包嘛!
“楚人轻狂,这评价还真不假。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扔。”
江将军:“嗯?”
周维:“如果楚国皇帝有自焚的魄力,还会把派去前线的十二万大军抽回,自顾自的守自己家门口?还会闭门关城,甚至与你们破釜沉舟打一战探探虚实的勇气都没有?在邺城里,城防军、禁军加满城青壮劳力怎么也有二十几万啊!”
江将军:“可是那人刚刚他说……”
“将军,”周维语重心长,“文人的话,书生意气,不要当真!”
众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