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军师周维周大人最近变身为“画家”,此刻他正拿着染料,一笔一笔给面前纸扎的大虎头上颜色。要说周维本来就是一副小白脸样,这些日子受皇上的宠信,已经让许多帐前将领颇不以为然,在大战之前他还如此不务正业的做手工,就更应该受人鄙视了,可此时此刻,帐前大大小小挂上“将军衔”的军官们,一个个都怀抱着纸扎的大虎头,排队等着周维给他们的纸老虎上颜色。
“你说他脑子怎么长的,他怎么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歪才,绝对的歪才!”
“我开始有点喜欢文人了,这家伙也不是很迂嘛……”
“喂喂,你们要背后说人好歹也小声一点,我都听到了!”若薇一边画,一面对武惠将军手下的这几员年轻副将说。
“哎,我们明明是在夸你!”
若薇顶着俩大黑眼圈看看他们几个,有气无力的,“那我谢谢你们。”人手太少,若薇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经休息过了。
若薇在大帐里忙得晨昏颠倒,可她不是最委屈的,罗颢比她更不得闲,这几日,整个大营都是鸡飞狗跳的——能不乱么,军营里关进了两只成年大老虎——就是若薇当初给罗颢建议的,被罗颢犹豫之后肯定的,被侍从们一头雾水执行的,希望能破对方两万骑兵的中心、关键、杀手锏。
骑兵,顾名思义有马骑的兵才能叫骑兵,较之其他兵种,骑兵在战场上的所有优势——速度、高度、力量,都是凭□□马匹来完成的,所以说对付骑兵,莫不如说是对付骑兵的马。话是这么讲,但骑兵对自己马的爱护甚至比得过对自己的老婆,平时的训练中,驯马更是不可缺少的一课。
骑兵人马一体,两者朝夕相处、默契配合,想要针对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队的马匹做有效攻击,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正是因为太了解骑兵的特性,所以对方的那两万骑兵,让大殷众将们头疼又头疼。
但是,人对付不了马,并不代表马就没有天敌,启发若薇的,就是那天的丛林遇虎事件。
若薇的白雏菊虽然可能比不过罗颢的踏赭,但也是价值万金训练有素的御马,是罗颢特意着人给她挑的一匹性情温和的母马,可它那日在老虎面前的表现完全失控、失掉本色,白雏菊甚至在老虎还没有现身的时候就开始发癫发狂,似乎要把若薇摔下来自己跑掉。
若薇不懂什么生物、基因又或是其他高深的自然课题,但白雏菊的这种行为已经说明这是马儿的一种天性,一种对天敌的本能恐惧,哪怕它可能之前根本就从来没见过老虎。问题就在这里,如果白雏菊都能失控,如果踏赭那样的宝马都能骚动不安,那么对于更泛泛的骑兵战马来说,当它们见到老虎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状态?
若薇说不准马匹是根据视觉——看到老虎而害怕;还是通过嗅觉——闻到老虎的气味而害怕,但她知道老虎有在自己的领地里四处撒尿,留下警告气味的习惯。所以,为了万无一失,双管齐下,她一面派人给马匹身上涂染料化装成老虎,一面抓了两只真老虎,不断地让人往马匹的身上淋老虎尿,沾染老虎身上的气味。
至于效果……
非常完美!
还没上战场,己方的两万战马差点没被若薇这一手逼疯——当然这是最初,现在已经好多了,所有的马匹都在不安的骚动中,慢慢适应那股虎臊味,甚至其中一部分适应快的都可以做到很“淡定”地伪装老虎了。
想想吧,如果在战场上两军初遇,人也许还能辨出来真假老虎,但马儿可能有那么聪明吗?遇到“天敌”了,这仗还怎么打?
若薇开了一个头,现在全骑兵营的人都在为这个主意而疯狂,武惠将军甚至派人在城镇里找了几个扎纸人的师傅扎假虎头,说是要套在马匹的头上务必做到尽善尽美——数量有限,假虎头被校尉以上的军官一抢而空,纷纷拿去“装饰”自己的爱马。
——老天爷呀!
野鹿原,一马平川,大片大片的开阔地域,没什么地势可依、天险可守,就是遥遥的两军对峙。关于卫国大军的情况,罗颢的密探已经尽责的打探到了实质□□,四十万大军,听起来倒是吓人呢,可惜一大半都是从田间地头强拉来充数的兵丁,比罗颢这边伪装老虎的马更像纸糊的老虎。
在这场对峙中,卫国没有选择,只能最先派出他们唯一强大,也是唯一能给他们带来胜利、振奋士气的两万骑兵队。
罗颢骑在马上高高举起剑,猛然一划,剑锋所指,两万“老虎”在前,三万步兵在后,震天一声吼,便发起了进攻的冲锋。
四万骑兵同时奔跑,杀声四起,整个大地都在颤抖,一个雄壮、震撼、让人热血沸腾的厮杀开端,却迎来的一个极具戏剧性的结尾。
从来没有哪场两军对峙像野鹿原之战一样,一方正冲锋,另一方甚至还未短兵相接,便忽然四分五裂来开作鸟兽散,就像一窝趴在臭肉上的苍蝇,忽然被一颗丢过去的石子惊扰,“嗡”的一下子炸开,没头没脑的四下分散。
上万的马匹嘶鸣的嘶鸣、癫狂的癫狂、发疯的发疯,骑手被摔下来遭到疯狂践踏的,死伤无数,仗还没打,就开始溃败。然后溃败就像瘟疫一样四处蔓延,而卫军里那些全无斗志,被强拉来当兵丁充数的贫民更是加剧了这种瘟疫散播的速度,成了卫军在野鹿原一战大败的致命伤——他们散播恐慌,散播失败,散播逃跑也散播投降。
然后,一天的工夫,这场战事就结束了。
若薇站在战车上,看着同样一脸不可思议策马而归的罗颢,俩人面面相觑,然后相视大笑。
……
若薇不知道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就好像明明是他们一手策划,却最后捉摸不透这场战事到底是怎么胜利的一样,当她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时候,帐外正在热闹的庆功,帐内,她与罗颢在热吻。
很自然又很激动,很狂热又很撩拨的吻在一起。
然后,事情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他最终忍耐不住一把她抱上床,然后……做了。
有那么一阵子,她很痛,痛得她一口咬上罗颢的肩头,发泄似的用同等的力量转移注意还于彼身,也许还额外讨利息的抓挠了他的背。他那时也很痛,她想,因为她咬他的时候,他一直在她耳边声音喘喘的说着什么,她不大记得了,只知道嘴里有股淡淡的咸味,他的身上全是汗。
若薇躺在床上,昨夜的疯狂就像一场没有声音的老电影,模模糊糊的看得不甚明白,但是结果,她不能否认,她一夜情了。
后悔么?
不,若薇想了想,从客观的层面说,能找个各方面优秀,模样看得顺眼,技术又不错,身体也没灾没病的干净男人帮她渡过艰难的第一次也挺不容易的,毕竟这里是个男性滥交又没有安全套的古代社会。
若薇长长的打了个呵欠,从主观来说,她终于知道“那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她现在很不舒服,浑身上下都是酸酸的,腰好像折了一样,身体也很疼,并且睡眠严重不足,脑子里到现在都在嗡嗡作响,这种事她不喜欢,若薇确定,看来可以把它忘掉了,以后都不必再做。
身体的不适,让若薇忍不住大声□□着翻了个身,然后拥着被子继续补眠,罗颢已经起床离开了,偌大的床现在都是她的,她得好好休息一下。
罗颢位高权重自然事务缠身,一夜放纵之后,他没有若薇那么好命,一大早,就起来去处理战后安置事宜,这是枯燥又繁琐的事,可他今天心情异常明朗,办起公事来也犹如神助,顺利地不得了,即使当中有小小的不顺,也都被罗颢忽略不计了,绝对是心情元素在作祟,究其原因,罗颢非常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情会这么好。
昨夜若薇绽放出惊人的美丽,虽然吸引罗颢心神的远远不止她的美丽,可是罗颢不否认他昨夜的癫狂有很大程度都源于那抹出乎他预料的惊艳,娇嫩的双唇,绯红的双颊,水汽氤氲的猫眼,还有细细的在他耳边告饶的喃呢,那娇娇软软的声音像一只小虫顺着他的耳朵钻进他的心里,让他的五脏六腑都跟着迷乱,让他越发困难地控制自己的行为。
但是就像若薇对他致命的吸引不在那张漂亮的脸蛋而在她那颗与众不同聪慧多情的心一样,昨天让罗颢彻底失控也不仅仅源于她的美丽,若薇是个热情奔放的小东西,罗颢也早已领教过她矛盾又完美集于一身的纯真与魅惑,昨夜,她的热情让他热血沸腾,然后她的魅惑又让他神志迷失,最后她那抹害羞的纯真让他毫无节制的只想掠夺更多。
若薇,他的若薇,现在完完全全是他的了。
罗颢抱着这样的心思处理完公事回到帐中,结果发现若薇已经离开,问守卫,守卫的回答是 “周军师已经回到自己帐中。”
罗颢不以为意,任何能成为若薇避而不见的借口:疲累、害羞、发脾气……罗颢心中都早有准备,没办法,谁叫若薇就是这么一个矛盾又别扭,任性又可爱的小女人?罗颢认为自己已经很了解若薇了,可在这件事上,他又低估了若薇的“与众不同”,并且她再一次挑战了他承受怒气的极限。
晚饭时分,睡了一整天的若薇终于起来了,然后简单梳洗用过饭之后,回帐才发现自己的东西不翼而飞中,据搬东西的侍从们的口供,是皇上让把他的东西都搬到中军帐下,她未来行军的日子,将与陛下同吃同住。
面对这样的情形,若薇当然得去问罗颢了。
“回京后,朕要册立皇后。”罗颢面对疑问,解释也暗示,并等着看若薇的表情。
若薇眨巴眨巴眼睛,迟钝的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怎么忽然转移话题了,她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下文,却发现罗颢对自己拉得越来越长的脸……
“哦!”她忽然反应过来了,然后摆出微笑,“那我恭喜陛下,祝陛下与皇后百年好合、白头……”若薇越说声越小,白痴的都看得出来罗颢的脸色正处于山雨欲来的状态,刚刚还只是拉长脸,现在脸黑得好像台风的登陆,他到底想怎样啊?
罗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压回额上暴青筋的冲动。他知道若薇有能把死人气活的本事,遂按捺下脾气,直接把话挑明,“若薇,你就是朕的皇后。”
“……”
罗颢看若薇那脸表情,遂沉下声音,“如何?”
“呃,为什么……”若薇有点懵,“是因为昨天的事么?”
确切地说,不无关系。
因为对若薇志在必得,因为拥有了若薇的纯真,作为若薇的第一个也将是唯一一个男人,罗颢当然要用一种光明正大且名正言顺的方法把若薇禁锢在自己怀里。至于说为什么是皇后之位,在很久以前,当罗颢知道若薇就是那个身负天命的人的时候,他就做了这种决定,也许那时候仅仅因为她姓周,仅仅因为那个虚无的天命,但是现在,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无论是情感还是天命,无论她是他朝堂左右手的周维,还是搅得后宫中鸡飞狗跳给他不断惹事的周妃,他身边那个最荣耀的位置都是她的。
若薇不知道罗颢的心思,但她忽然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她一夜情后最可怕的后遗症。
若薇当然知道这里的从一而终,或者什么贞节之类的说法,她不接受,并不代表一夜情中的另一方不接受,尤其像罗颢这种,国家出钱给他养老婆,女人多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疑似有美女收集癖的家伙。
若薇从心里不愿意,因为她知道,如果让他的建议得逞,那她后半辈子就玩完了,但是通过罗颢的表情及他们长久合作以来,她对他家庭环境、身家性命及性格特征的了解,但如果此刻拒绝的没有技巧,不用等后半辈子,她下一秒就可以玩完了!
“昨夜是我自愿的。呃,我是说,瞧,战事终于胜利了,可喜可贺……”若薇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昨天……我们可能都些兴奋或又很激动,这个……昨晚的事,当然我也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所以,” 若薇暗暗吸了一口气,“陛下无需对此事过于自责,更无须为此事劳师动众的……”若薇瞄着罗颢一直没有再变坏的表情,把心一横,冒死扔出最后的解决方案,“让我们把昨天的事都忘了吧。”
罗颢的脸色没有再变坏,实在是他已经没有办法让自己脸色再难看了,刚刚若薇的言外之意不就是……罗颢强忍着胸腔不住翻滚的火气,沉声道,“你的意思就是当昨天什么也没发生,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呼!
若薇顿时松了一口气,能听到罗颢这么说可真是让她意外啊,没想到他这么上道!“嗯,我知道这样做,似乎有点不近人情,但基本上,” 若薇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咣!
罗颢一拳砸书摞上了,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你、休、想!”
罗颢一边说一边山雨欲来的一步一步往若薇跟前走。他一点不怀疑若薇说这番话的真实程度,单看她那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倘若他没有把人看牢,回头这妖孽就能给他找顶绿帽子戴戴!
此情此景,若薇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的语言陷阱,看着罗颢骇人的气势,她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往后退,不能慌,不能慌,她告诉自己,现在必须做点什么,要不然她就真的死定了。
若薇不可能跟罗颢解释自己的爱情观,更不可能说什么男女平等的人生观、世界观,这里延续了几千年的男尊女卑的思想,尤其罗颢还是这种传统的天下表率,他注定不会理解,也不可能理解,说了也是徒费唇舌,那她该说什么?
罗颢的脚步就像死神的丧钟,若薇害怕的想尖叫,她必须说点什么!
“等等,”若薇大喊一声,伸出手,“等等,这不公平!”
“公平?”罗颢站定,他此刻伸手就能抓到她,逃跑她是别妄想了。
“我们……需要……心平气和的谈谈。”若薇结结巴巴的说完,伸出手主动拉住罗颢,轻轻摸着对方手心上面的薄茧,一种温柔的安抚。
然后,幸运的,这种安抚起作用了。
罗颢很复杂的看着她,然后反手把人拉进怀里,恼恨又无奈地低头咬了一口她的耳垂,“妖孽!”
……
两人心平气和的坐在茶炉前,一副长谈的架势。
“好了,你要说什么?”
“嗯……”若薇想了想,“我想问,你知道你一共有多少妃子么?”
罗颢皱皱眉,“十几位?”
“是三十六位。”
罗颢摇摇头,不会有那么多人吧!
按照祖制,后宫有品有阶有名有号的妃子确实有三十六数,但并不代表每个位置都能排上人。罗颢刚即位才几年,心思又一直放在军国大事上,他的后宫比较其他而言还算是空的。
罗颢忍不住辩白,“很多名号是空置的……”
“与你确有夫妻之实的就有三十六个,那些徒有封号你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我甚至还没有算。” 若薇实事求是,“严格说来,后宫的女人全都算你的姬妾,如果我都把她们算上,恐怕是天文数字了。”
“你没事说这些干什么。”罗颢干巴巴的低声说了一句,不管若薇出于什么心思,她这么如数家珍的讲这些,让罗颢觉得不是滋味,他莫名的感觉到……臊得慌。
“因为在这三十六个人里面,有十四个曾经是你身边、或者你宠幸嫔妃身边服侍的宫女,她们是被你一时兴起……”若薇比划比划手势取代了未说出的话,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彼此都明白,“……是属于后宫中的‘编外人员’。”
“我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在入宫之初,我管常贵要了名册,本来是想做了知己知彼的打算……哦,先不提那些,”若薇随便挥挥手,“那十四个‘意外’的侍寝记录表明,除了最初的那一夜,你甚至没再召唤过她们,我当时就想,大约你已经记不得她们了,而刚刚你的态度证明了我的这种猜想。”
罗颢大约明白若薇想说什么了, “若薇……”
若薇知道罗颢误会了,她摇摇头,“我不是在为她们打抱不平,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我尊贵的大殷皇帝陛下,这类的‘□□愉’你本是不在乎的,她们的那一夜对你来说是一种巧合或者说是意外、调剂、兴之所致,你可能只是在一个偶然的时间,偶然的地点,遇到了一个偶然的春宵一度,你并不在意是不是真正拥有过她们,是不是拿到了她们的初夜权,你甚至不在乎她们的名字,记不得那个‘偶然’,当然,陛下也不在意她们将有什么样的未来。”
“陛下,我们昨夜也是这样一个偶然、巧合,意外的调剂,兴之所致,为什么你不能放下它?就像你曾经放下过的十四次‘偶然’一样?”
“那不一样!”罗颢反射性的反驳,“若薇,你怎么能跟她们……”
“为什么不一样?”若薇抢白反问,清澈的猫眼用一种清澈的眼光看着罗颢,“昨夜的事情,我跟那些宫女没有本质区别,为什么偏偏轮到我,你就认为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
罗颢语塞了,词穷了,然后他看着若薇站起来,抱着她的行李,转身离开中军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