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玉随心缘 > 134、天高水长(正文完)全文阅读

雪飘风寒, 呵气成霜, 已是岁末隆冬时节。

皇后大丧七七之祭已过,宫中上下也已复如往日。而都城之内,色、乐、嫁娶等一切禁令更已撤除。如今, 家家百姓皆在为了即将而至的年节忙碌喜庆着,整个都城更是一扫了两月以来的沉闷。

而这两个月里, 我倒底是没有进了宫去。依二哥与zu的意思,便借着那次挟持之事而佯病卧榻不起, 只居养于王府深院中了。

每想到那一日的事, 便不由地想到石室轰塌的那一瞬……只是差了一息,只若再慢上一息的时间,她还有zu, 便真的是要同葬身在那堆乱石下了吧?而那个明艳又骄傲的女子, 在她阖下眼的那一刻,也许便完全是将她们同看作死人一般了。而那一刻, 她是否又真的即可瞑目了?

湛zu依我相求倒底是将此事压了下来, 也没有因此事而追究于崔家。不过,到最后他还是寻了崔老爷职务上的疏忽将其官将了一级,虽仍于都中留任却也少了大多的实权。

我于暗处曾见到过崔老爷一面。那个富态而不失了几分儒雅的男人,如今看去却仿若一夕间苍老了十年。看得出,不论是崔媛歆的死还是手中实权的旁落, 对他而言都可称得是太过巨大的打击。

如今两月已过,一切也都已过去,一切也都已归于了平静。便是大华与北夷的和议也已全部缔成, 湛zu更是已交代安排好了所有。而与我来说,终于……也当是离开都城之时了。

雪霁初晴之日,四下里一片纯白耀目之色,雾凇霜花、雪带银披,茫茫绵延古道……

遥看着帝都那渐远的城门……在这里,自己遇到了太多的事,也有太多的人。都城,谈不上喜爱与否,却是永远值得埋于心底的怀念。

“在想什么?”清朗的声音温温响在耳边。

“我答应了盈亭在她出嫁时一定要赶来敬那一杯祝酒。”我笑了笑,收回了凝在远处的视线转头向身旁环拥着自己的人,“也许过不多久,我们就会再回到这里了。”

“哈,还不知是哪家公子会娶了那个丫头了。”湛zu闻言低笑了一声,带了些同情地摇着头道,“没有几分本事,到时候怕真的是家门不幸了。”

我轻睇了他一眼,有他这样说自己妹妹的吗?虽然……呃,总还没他说的这么夸张吧?想到自己刚刚见到盈亭时,那丫头一身男装狡黠精怪全不拘格的行止……也许,怕真的是要配个压的住她的人才能安宁了。只是这样的人,寻遍了整个皇城怕也是不多见的了。倒也难怪了皇上会一直盯住那位萧大公子不放了。

“对了,”想起那位萧公子,我不由有些疑惑地往窗外张望了眼,“怎么今日离都,都不见你那位好兄弟赶来送上一程?”

“你是说逸尘?我看……他是怕了你了。”湛zu好似无奈地接了话去,可脸上那丝笑意却又怎么看都更像是透了几分幸灾乐祸,“领受过沐秋的大礼,他怕是今后都不敢出现在你方圆百里之内了。”

“呵,我不过是送了他一份回礼罢了。”想到几日前那位萧公子喜纳柳娉嫣入府之日,自己特意着人送去的那份贺礼,也不由轻笑出声。

哼,将盈亭丢到郊邺的那一笔还没及算,再加上他帮着眼前这家伙一同算计自己的账,只是让他新婚之期洞房内三日不举,还是看在柳美人的情面上便宜了他了。

想到这里,我斜睨了眼身旁的这个真正的主犯,伸指轻弹了记他的额头,“怎么说,萧公子劳心劳力帮了那么多忙,我们总当好生表达下谢意不是。zu兄、说、呢?”

“……沐秋说的是。”湛zu面色微僵地连连点了点头,“若还有余下的药,沐秋也只管都送了去就是。咳……他受得起的。”

极不厚道地将道友一脚踹了出去,那家伙倒神色自若地捉过我的手在唇角摩挲了几下,再开口忙是转开了话题,“不论盈亭那丫头几年里是否真的嫁得了出去,有一句却是让沐秋说中了。我们怕是还真的很快就会再回这都城的了。”

“哦?”我正心中暗自好笑,听到他这样说也不由眨了眨眼,倒真的被他引起了分好奇,“你是说……”

“恩,”湛zu肯定地轻点了点头,“父王已是将所有政务及朝权陆续交于了二哥。”

也就是说,皇上即将要正式传大统于璃王了。那么之后新皇登基,再之后……最是首要的,自然是要广选充纳后宫了。毕竟,这新皇的后宫也空得太彻底了些。

“二哥他,定会是个好皇上!”我没有就此多说些什么,只转了转眼珠,又将头凑近了他耳边稍低了声道,“你说,二哥他会不会领会得了那句话?”

“你是说,那句何不怜取眼前人?”湛zu会意地轻笑了声。他伸臂将我环得更紧了些,低言笑道,“世人各有缘法,日后究竟如何总还要看他们自己了。”

“恩,你说的对。”我点头赞同,感情的事也确不是身外之人可以插手的。而且这么多年,萍儿她的心意想来二哥也绝不是没有半分所觉,便全看他们自己的缘法吧。我摇了下头不再去多想,只在身后全作了靠垫的家伙怀里轻挪了挪身,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在他胸前,“那么,我们是要多久会再次入都呢?”

“也许,不过一年。呵,届时的盛况我们虽没必要去凑那份热闹了,可私下总是要讨了那一坛酒水来。”湛zu微微俯下头,下颌轻抵在了我发顶微微摩挲着,“这些总归都还远着,在这些之前吗……”他稍拖长了话音,抬指转过我的脸直望入了我眼里,“我们是否也当……”难得的一副正色,可惜的是,这话音尚未落了下,身下的马车却是明显放缓了下来。

“啊,已经到了哦。”我轻脱开他的手探头凑到了窗边,果见不远官道旁已是清晰可见的四角方亭。回头再看着一旁的家伙一脸垂头丧气的无奈之色,不禁掩唇偷笑出声。

“沐秋,王大哥!”

马车缓缓在方亭脚下停了下来。方掀开了车帘,便见着车辕旁一张扬起的柔柔明灿的笑脸。

“罗贞,”我忙跳下了马车,笑着搭过她的手,“可是久等了?”我们的马车虽是清早先出了城门,可在打发了小桃他们先行离开后,我与zu两人又于花林兜转了一圈下来,到这里反是晚了些。

“没有了,我们也只是刚到罢了。”罗贞笑着回了一句,携着我一同往亭中走去。

今日恰与北夷使团同一日离城,罗贞便与我们约在了这城外十里的送别亭相侯,权作是告别吧。

与罗贞笑着互道了几句惜别,见那丫头眼角一直不住地往身后瞥着,我轻笑了声,“罗贞与你王大哥也有话要说的吧,我自行先去见过单王就好。”

看罗贞垂眸低应着点了点头,我斜睨了眼一直晃悠着跟在后头的家伙,也没理会他暗暗眨眼使向自己的眼色,转身径自直往亭中走了去。

方亭内,贺娄伽晟正一人独自立在亭栏边。他背身站在那里,微仰着头像是正在想着什么。我稍顿住了脚只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那一身狷扬肆傲的人,一时里却是再次回想起了那日崖洞石室内的情景来……

“单王……”

“沐秋倘若不介意,唤我贺娄就好。”

看着那个转过身来望向自己的人,我遥遥对上他的目光。相默片刻,不由缓缓扬起唇角,朗然一笑,“好,贺娄兄。”

对于贺娄伽晟,自己心底总有着一种复杂且矛盾的感觉。一面是芥蒂于他牵起的诸多事端,可是另一面,却又是真心的感激他几次或明又或暗的相助。就如这一次,我如何也未有想到他亦会随zu一同赶来。而如果没有他的援手,我与zu又是否还能够在那样的绝境下全身而退呢?

——既然恩怨难清,不若重新相识。这一句称呼的变换,却是彼此间都有什么东西轻轻放了下来,想来,这也正是眼前之人所愿吧。

“不论如何,我都是很庆幸与沐秋一场相识。”贺娄伽晟踱步缓缓走近我身前,简单一语,言到即止,“有一物,我留之已久。此时,却当是归还与沐秋了。”

“哦?”我有些诧异地接过他递来一个漆木方盒,轻轻旋开,却是不由蓦地微怔。

这是……

轻抿了唇角,未动声色地合上盖子拢入了袖中,心底这一刻却是感到了一种在这个人身前从未曾有过的真正的轻松。

抬头迎向那一双自己曾今从不愿亦不敢正视的褐眸,我轻声笑了笑道,“早听闻北漠风光别具——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还有那结群的牛羊、骏马奔腾……有机会,定是要亲眼见上一见了。呵……不知贺娄兄可否欢迎呢?”

“漠北之地,随时欢候沐秋。”贺娄伽晟轻一挥袖,略薄的唇角勾起依是张扬肆傲的笑痕。

“那我便先谢过贺娄兄喽。有贺娄兄一尽这地主之宜,沐秋定是不会错过了这一行的……”

“相信贺娄兄也不会介意多加上在下一个吧?”

未待我与贺娄伽晟再多说上些什么,耳边一道熟悉带笑的声音冷不防地硬插了进来。

随着腰间的力道靠进了身后贴上来的肉墙,我回过头瞪了眼那个一脸故作坦然淡若的家伙,心中禁不住暗暗好笑——这个家伙,原也是这般小气的。

“你我两次比剑均未得以尽兴,我很期待有一日可以真正分个高下。”贺娄伽晟语气倒是平淡的很。虽然他口中那两次所谓的‘比剑’都实是没什么愉快可堪回想,可这话出口却也无疑是邀请之意了。

“乐意之至。”湛zu朗笑了一声,抬手抱了抱拳。

贺娄伽晟轻回了一礼,又侧目看了我一眼,也不再多言,转身带过一旁怔立的罗贞,直步出方亭腾身跨上了亭脚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玄衣红马、赫赤长麾,自有容姿伟俊、气势天成。

“沐秋,王大哥,你们一定要来啊。”罗贞坐在马身前仍不忘探出头来向我们挥了挥手,更扬声叠叠叮嘱着,“一定要来,我等着你们啊……”直到声音再不可闻……

“已是看不到了哦,”耳边一句酸溜溜的话飘过,下一瞬我视野便全然被一片阴影所遮,“我们可是也当启程了。”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完全阻去了视线的家伙,我挑了挑眉,终是忍不住曲肘横捣去一记,直见那家伙捂着心口夸张地皱起了一张俊脸,方扬声笑着回身跑向了马车。

这个小气的家伙……可是,明明刚刚有看到我从贺娄伽晟手中接过的木盒,却又没听他多问上一句,呵……

“沐秋好像很开心?”闷闷的声音紧随着黏在身后上了马车。

“当然开心了,多了一个可以相交的朋友难道不当开心吗?”我扬了扬唇角,也不理他眨巴着眼一脸的委屈相,偏过头,自顾透过车窗探头望向了远处已与使团汇合浩浩荡荡而去的车队。

“说起来,贺娄伽晟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首领。却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是生不逢时。”收回了视线,我从又掩下了车帘,“如若生在乱世,想他必定是一代枭雄。”我是真的觉得贺娄伽晟这个人比起湛zu甚或二哥,都更要适合了那个位置。

“可也正是贺娄伽晟,方看得透什么才是最合宜也最当取的。他懂得如何取舍、更明白当如何趋避利害。”湛zu也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径自又莫名笑开了怀。他凑过身来环臂将我圈进了怀里,悠悠道,“只要北夷有他,而大华又有二哥在,这‘世’便永不会乱。”

我点了点头,可以息止干戈、世享太平,自是再好不过。而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湛zu方会走的这般安心吧。

“呵,这些已都与我们再无关系了不是吗?”湛zu低笑了一声,俯下身亲啄了下我额头,“我们此时不是该好好想想要走遍哪些山水的么?”

“当然。”我笑了笑,仰头轻咬了一口他侧颈,“让我想想……嗯,这第一站是要去看那江南的小桥流水还是塞外的雪域草原呢……啊,对了,听说淮江两岸有道名菜水煮羊,我可是早就想去尝……”

“呵呵……”湛zu沉沉笑了起来,忽然低下头含住了我喃喃不住的嘴,很绵很深的吻,直到彼此都已渐渐喘息……

“……哪里都好,只这第一顶顶要紧的,当要先过府拜见了岳母大人才好。我可是等不及要上门提了亲事……”

“提亲?咳,”我及时清咳了声断下他的话,压下心底偷笑,一脸诧异地挑眉看向他,“难道zu兄,还不知道吗?”

“……什么?”湛zu满眼的迷糊不解。

“zu兄难道还不知……”拖着长音,我微微倾身伸出食指勾起他的下颌,斜挑了一边眉梢慢声道,“你可已是我林家定下的上门女婿哦,我可是早已向二哥提了亲,又下足了聘礼的。”

“……”眼前那张俊容上一抹诧异不过一转而没,随即,那个家伙却很是夸张地垮下了双肩,堆起了一脸懊恼之色,可是眼中却总难掩了笑意点点。

他下巴抵在了我肩头,贴着我耳畔长叹着气,“你与二哥可是和在一起算计着我了。这些什么时候的事?我倒是一点没有察觉了。”

“哈……若是要你察觉了,还何来的惊喜呢?”我得意地笑出了声,又自怀中摸出了那份出行前连夜赶制新鲜出炉的‘家规’一份,抖手在他眼前晃了开,“zu兄放心,我林家家规却也不多……”

“只要你肯乖儿听话,”满意地感到靠在肩头的家伙在扫过了一遍笺纸后越来越僵硬的身子,我轻扬起唇角,体贴又轻柔地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待你入了门后,本家主自是会好生疼护你的,哈哈……”

斜阳西倚,一缕烟霞飘散在柔和的暮色里。古道之上,皑皑白雪尽染了绯光瑰色,幻笼如画。那一驾辘辘而行的马车,吱呀的车轱声伴着清快的笑声一路洒下,渐融进了那一片延伸天地广阔而辽远的画幕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