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得子与尤二姐过世的消息很快便有贾府的嬷嬷上门来告诉黛玉, 毕竟这林家是贾家的姻亲,若是不上门报讯少不得会被人指摘。黛玉听闻之后, 少不得感叹一番。黛玉与那些嬷嬷闲话了一会,便让王嬷嬷送了她们出门。黛玉自然早就晓得尤二姐必死的事情, 只是她没有料到尤二姐居然是这般,凤姐终究没有狠心逼死尤二姐。至于那个苦命的孩子,也算是王熙凤下半辈子的一个依靠吧。
不多时,王嬷嬷便回来与黛玉商讨送礼的事情。虽然黛玉可以避开其他的应酬交际,但是贾家却是避不开。对于林府而言,贾家是姻亲;对于黛玉而言,贾家是外祖家。按照当时的礼制, 这贾家是林黛玉亲得不能再亲的亲戚, 若是黛玉慢待了,怕是御史大夫的弹劾奏章就要满天飞了。
一想到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卫道士,黛玉不由得皱了下眉头,道:“妈妈你看这礼我们该怎么送?迎春姐姐的婚事, 琏二哥哥家的红白事。”
王嬷嬷也有些头大, “姑娘不如请林忠进来商讨下?毕竟老身也极少管这些人情往来,若是怠慢了亲戚反而不美。”
黛玉想想也是,以往住在贾家,这人情往来俱是贾母一手□□,如今回了林府自然得自己操心。黛玉点点头,“那就有劳妈妈去请忠叔了。”
过了一会,王嬷嬷便领着林忠进了正房。林忠向黛玉见了礼, 黛玉笑道:“如今有几件事要请教下忠叔了。”
林忠忙躬身道:“请教不敢当,还请姑娘示下。”
黛玉道:“如今我外祖家有三件事怕是少不得要送礼一番,一是我那姐姐迎春不日就要出嫁;二是我琏二哥哥得了长子;三是我琏二哥哥家的二房过世了。”
林忠自然晓得这些事,他略一沉思,道:“贾家二小姐的婚事少不得姑娘这边要准备礼封跟添妆,但到底有大小姐的例子在前面,我们礼封酌情减一等便可。只是这添妆,按理断没有姑娘给二小姐添妆的理,干脆就将礼封再增添些物事好了。日后三小姐、四小姐出阁也可以依这个理。只是,如今四小姐尚未出阁,这二小姐的物事是厚一点还是薄一点?”
黛玉晓得林忠担心的是迎春不过是荣国府大房庶出的女儿,而惜春却是宁国府正经的嫡出姑娘,若是越过这个了,反到留下埋怨。黛玉想了想,道:“我大伯那边也只有迎春姐姐一个女儿,就别太简薄了。”
林忠明白了黛玉的的意思,便继续问道:“这琏二爷的长子到底是庶出的,我们的礼封也不宜太大。至于那位尤二姨娘,意思意思,略表心意便可。”
黛玉自然知道这京城里人情是个大学问,送礼不仅要看亲疏,还要看对方的门第高低。除了这两个大指标之外,还有诸如嫡庶等等小指标。这些都是以后黛玉需要学的,这也难怪为何王嬷嬷要将林忠带到黛玉面前提点一二。黛玉知道林忠是积年送礼的,便点点头,“就按忠叔的意思罢。”
林忠见诸事均妥便起身告辞。
黛玉见林忠与王嬷嬷都走了,便叹了口气,“这送礼也是门头痛的学问啊。”
一旁伺候的紫鹃笑道:“可不是,俗语说不当家不知当家的辛苦。这当家操心的可不仅仅是柴米油盐什么的,越是大户人家越是操心人情往来什么的。”
黛玉知道紫鹃在贾家见得多,便笑道:“所以说,我不得不佩服那位凤二嫂子,当着那般大的家居然没出一点纰漏。”说到这,黛玉不由得想着这位凤姐到底过得如何。虽然黛玉不相信凤姐真的容下了尤二姐,但还是佩服她居然倒最后也没下毒手。
贾琏得子的消息传出去才一天,林府的礼封便到了。虽然是按庶子的例子送的,但是林忠也晓得这毕竟是贾琏的长子,而且自家的那位姑娘对凤姐似乎也有些另眼看待,所以礼封便稍微厚了不少,添置了不少金器在里面。
因为凤姐还不能起身,邢夫人便带着平儿收了这份礼。邢夫人对林家的嬷嬷笑道:“真是有劳县主殿下惦记了。”
那几个嬷嬷俱是少府监派过来的,在宫里伺候过人的,都是老成人精了,忙起身陪笑道:“舅太太言重了,再怎么说咱们家也是县主殿下的长辈,这点心意还是要有的。”
邢夫人一听这话,自己牢牢成了“皇亲”,心里舒坦了不少。又想到林黛玉素日待自己不薄,脸色变越发亲密起来。道:“到底是县主殿下的一番心意,到时有劳几位妈妈回去替我谢谢县主殿下。”
邢夫人陪着几个嬷嬷闲话了一会,便打发人送了几个荷包将老嬷嬷们送走了。
待嬷嬷走远之后,邢夫人命人将那些礼物重新打包。她对平儿道:“你将这些县主赐下的东西带回去给你主子,让她好生养病,待病好之后务必去县主那谢恩。”
平儿略有些诧异,什么时候邢夫人变得如此开通了?但是脸色却是不显,道:“是。”
平儿回到凤姐的房子,将诸事与凤姐说了。凤姐虽说因为尤二姐过世而伤了心神,但到底不是什么大病,前些日子调理好的身子底也没怎么受损。虽说不便下床行走,但是神色还是没有什么异变。
凤姐听完平儿的回话,叹道:“这林姑娘倒是有心了。”
平儿又道:“除了林姑娘的礼封之外,薛家姨太太也差人送了礼过来。”
凤姐一听,道:“这怕是宝姑娘的意思。薛姨妈只怕是没多少钱能送了,若不是宝姑娘那还有些私房钱,她们娘俩在外的日子怕是就要过得拮据了。”
平儿没有说话,跟在凤姐身边,平儿自然晓得贾家与薛家的一些银子往来。不过这些往来大部分都是王夫人经手,少部分则是凤姐出面替王夫人接手。这些银子就平儿所知,没有进入官中的账目上,应该是落在王夫人的私房里了。至于这些银子最后去了哪儿,平儿没有去问。因为她知道,花这些银子的地方是自己没命知道的。
凤姐想了想,道:“宝姑娘到底是要嫁过来的人,日后我待她好点便就罢了。只是林姑娘那边的情怕是不好还了。”
平儿笑道:“那不简单,待日后林姑娘出阁,奶奶添妆厚一些就罢了。”
凤姐白了平儿一眼,笑骂道:“就你小蹄子知道!林姑娘日后出嫁想必是皇家亲自操办,轮不上咱们操心。就算咱们有心去添妆,只怕是人家未必看得上。”
平儿也晓得这是正理,既然林姑娘入了玉牒,那就是正经的皇室女儿。日后的婚事自然是皇帝主持,少府监操办了。要添妆也只有那些娘娘或宗室才有资格,贾家虽然也算大户,但到底是皇帝的臣仆而已,哪有资格给主子添妆?
凤姐见平儿的脸色,便笑道:“难道除了添妆你当你家主子就没办法还礼了么?过些日子便是林姑娘的生辰,你从我的陪嫁庄子中挑一、两个好的给她。”
听凤姐如此说,平儿唬了一跳,“奶奶何至于此?”
凤姐正色道:“我只是给巧姐儿留条出路罢了。”
平儿平素也听凤姐说过,贾家这般总有一日会倾覆,她不求自己能脱身而去,但求能给自己的女儿留条出路。虽然平儿并不了解凤姐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自己是凤姐的贴身丫鬟,又是陪房,她自然选择无条件相信凤姐。
见凤姐如此吩咐,平儿想了想,道:“那就将东郊的那片庄子给林姑娘好了,那片庄子足有两个庄子那般大,况且离林家的庄子也不远。”
凤姐听完,想了想,“那庄子倒也不错,出产够多,而且也不打眼。那就这样罢,你将那片庄子的田契以及庄户的卖身契准备后,待林姑娘生日的时候,我便差你送过去。”
平儿自然称是。
事情料理完之后,林府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门房禀报道,说是紫薇舍人后人薛家姑娘到了。黛玉听闻是宝钗来了,倒是吃了一惊,毕竟宝钗现在即将出嫁,按礼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门的。
黛玉略微想了想,对锦雯道:“你去迎了宝姑娘,带到正房,我稍后便到。”
那宝钗进了二门,便有宫女上前打起轿帘,宝钗携了莺儿的手下了轿。望着眼前的摆设、美景,宝钗暗暗吃了一惊。她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薛家本身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商户,王家跟贾家则一个是当朝新贵,一个是世袭勋爵。宝钗自认为天下除了宫城之外,就再无能吸引她的地方了。没想到这林府却是如此这般,虽然每处景致都是透露出江南特有的精致雅韵,但是隐约在其中的贵气却是让她折服。
宝钗不由得感叹:这才是金枝玉叶该待的地方,想那大观园中的潇湘馆怕是辱没了这位县主。念及此,宝钗看了莺儿一眼。莺儿会意,这林府虽然明面上只是公爵府,比贾家的国公府低了两级,但是林黛玉是县主,而林府也是依照郡王府的份例所修,自家姑娘虽然与林姑娘亲厚,但是这府里上上下下俱是宫里的人,若是被人传出去说自己不敬的话,那就是天大的麻烦了。
不多时,宝钗、莺儿二人便在宫女的带领下到了林府的正房,而黛玉早早便在里面候着了。莺儿扶着宝钗进了正房,向黛玉行礼道:“臣女见过县主殿下。”
黛玉忙命人扶起宝钗,笑道:“姐姐多礼了。”随后黛玉看了看四周,道:“这里留下紫鹃伺候就好了,你们下去吧。”
黛玉这般作态也是被逼无奈,若是在贾府随便下那就算了,但是在林府却是必须依足礼数。若是哪个不开眼的宫女太监出去一说,那薛家便是个“不敬”的罪过,黛玉不想给宝钗带去不必要的麻烦,便还是让宝钗行了礼。
待宫女们都下去了,黛玉方长出了一口气,笑道:“让姐姐笑话了。”
宝钗连道不敢,随后宝钗从莺儿手里取了个匣子来,“这是县主与我前些年的收益,我打发人买了些庄子、店铺,几番下来倒略有增长,这里便带来给县主罢了。”
黛玉结果匣子,略看了下,里面有几个庄子的田契及庄户的卖身契,还有几个店面的地契,除此之外,还有十万两的银票。黛玉略微估算了下,这匣子里怕是有七十余万两的价值。虽然黛玉相信自己的创意能赚钱,也相信薛家的赚钱本事,但是仅仅三年,一万两就变成这么多,怕是后世的巴菲特或索罗斯也做不到。
黛玉将匣子推了回来,道:“姐姐这是何意?若是姐姐送来当年我们那些花粉银子,妹妹自然二话不说收下。但是这些银子来得不明不白,妹妹断不敢收。”
宝钗见黛玉这般说,笑道:“林丫头果然聪慧,这事一点也瞒不过你。”
黛玉见宝钗说出当年的戏称,便晓得宝钗这会子是要说真话了。便道:“姐姐有什么话尽管说,这房里只有你跟我,莺儿跟紫鹃也是你我信得过的人,外面我也打发了雪雁守着,断不会有人来打搅你我。”
宝钗见黛玉如此承诺,便咬咬牙道:“不瞒妹妹,这匣子里的银子是我与母亲二人攒下的体己。也不怕妹妹笑话,我们薛家上上下下也只有这点家当了。”
黛玉大惊,忙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母亲前些日子与我交了底,自从我父亲过世之后,薛家便入不敷出了。前年我们上京也是为了交割南方的店面,那次出售我们薛家倒也进账了不少银子,虽然我大哥败家,但是终归没有伤到薛家根底,依靠那笔银子与北边的店面、庄子过活得话,我们薛家倒也能支撑起一个门面那。可惜我母亲听信二太太之话,先是给了50万两银子,说是要打点我大哥的一个案子;然后又给了100万两,让二太太去打点宫里上下,说是能让我得了采女的名分。或许妹妹不知道,我们薛家与江南甄家有些瓜葛,甄家出事后,二太太又从我母亲那讹了200万两银子,替我们摆平刑部。再加上平素从我母亲借走的银子,加起来不少于400万两。为了这400万两,我母亲狠心卖掉了京城的数个店面及京郊的庄子,连生意也停了不少。如今薛家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姐姐带了这些来,只是希望妹妹日后能保护薛家。”
黛玉猜也猜得到薛宝钗既然给了这么多银子就必有所求,只是黛玉没有料到宝钗居然能猜到薛家日后败落。黛玉强笑道:“姐姐这是说什么呢?薛家不是挺好的么,虽然现在有些苦难,但是薛蟠大哥不是与夏家联姻了么?姐姐也即将嫁到贾家,这薛家哪有衰败的一日?何况薛家还有薛蝌跟薛宝琴呢。”
宝钗冷笑一声,“妹妹何必推脱?若是妹妹没有看出薛家与贾家的问题才是真真的不可能!若是贾家没有事,妹妹又何苦想尽办法离开贾府?”
黛玉默然,许久方说:“并非妹妹不愿出面,只是我又能如何?我一个孤女,对朝廷能有什么影响?所谓的县主,不过是陛下怜惜我而已。”
宝钗知道黛玉说的是正理,但还是道:“妹妹的老师可是棠棣先生?如今人家是刑部侍郎兼南书房伴读,那可是天子近臣,若是棠棣先生能出面求情。”
黛玉挥手阻止了宝钗,她自然猜得到棠棣被皇帝重用是为何。棠棣就是那把砍向贾家的刀子,而握刀的人就是皇帝。如今薛宝钗居然求这把刀子不要砍下来,这怎么可能。黛玉佩服宝钗能看透诸多事情,但是她也晓得宝钗不知道这贾家得罪的乃是当今天子。不过黛玉不打算点破这件事,因为点破了非但救不了贾家,反而会将自己牵连进去。虽然这很自私,但是黛玉并非一位圣母。
黛玉叹息道:“虽然棠棣先生是我老师,但是如今棠棣先生几乎日日都在宫里伴驾,我要见上一面也是非常不易。况且棠棣先生素来耿直,即便我说了,他也未必会听。”
宝钗自然也晓得黛玉说得是实话,只是她已经无门路可以走了。薛家已经离开京城数十年了,除了贾家与王家之外,薛家便再无任何权贵门路可以走了。如今贾家与王家已经是自身难保,如何又会愿意牵扯到薛家的事情来?怕是贾家与王家都恨不得将薛家推到前面去,好让皇帝发泄一番之后平息对自己的怒火。
宝钗只得悻悻然将匣子收了回来,道:“那就打扰妹妹了。几个月后便是我大喜的日子,还望妹妹届时能来观礼。”
黛玉连忙道:“那是自然。”
二人聊了一会,宝钗便起身告辞。黛玉差紫鹃好生送宝钗。
看到宝钗走远,黛玉轻轻叹了口气,“这大厦将倾的日子怕是已经来了。”
因为紫鹃去送客,于是锦雯便留在了黛玉的身边。听到黛玉这般说,锦雯心里也有数。黛玉已经无数次提过,四大家族荣耀的背后是步步惊心,少不得日后有一番风波。但是锦雯没有料到这日子居然来得这么快,也没又想到自己姑娘居然用“大厦将倾”来形容。
锦雯凑到黛玉身边,低声道:“姑娘,何至于如此?”
黛玉道:“须知爬得越高,跌得也就越重。若是贾家有史家太爷一半聪明,也不会如此。可惜史家现在的两位老爷贪心太重,否则这次应该不会牵连到史家。”
锦雯见几个宫女开始收拾正房,便闭嘴不言。她自然晓得这些宫女除了有宫里人的耳目外,四王八公家的耳目也不少。
黛玉看着林府现在这般,锦衣玉食,丫鬟成群,真是另一个贾府一般鲜花着锦绣。没来由,黛玉长叹了一口气,对锦雯道:“你拿了林府的帖子,让忠叔去请一下棠棣先生,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黛玉话音一落,几个丫鬟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但随后便落了下去。
这一切自然没有瞒过黛玉的眼睛,黛玉在心里冷笑了一番,她真不晓得自己这样一个孤女为何会引起京城里如此多的权贵关注,人人都将自己看成香饽饽,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个烫手山芋呢?
黛玉没有理会这几个宫女,径直朝自己院子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