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园子里,老太太正命人点了《长生禄》,台上戏子浓妆艳抹,依依呀呀的唱着,婉转曲折。见着秦易回来了,二太太笑问道:“唉呀呀,易哥儿回来了,可见的是哪一路的神仙贵客?”老太太笑道:“素丫头是越发刁钻了,神仙倒有,皆在台上呢,也该上去唱一曲,讨个福儿才是。”秦易笑道:“是宁南公府的林世兄,只为前儿有一面之缘,特过去见了一见。”听着秦易说了来人,夫人只端着杯子,饮着茶听戏,纹丝不动。
老太太笑道:“宁南公府,可也是多少年的老交情。既来了府上,倒也该进来见见才是,怎么嫌弃我老婆子不成。”秦易笑说道:“林世兄此番进京,却是为正事而来,眼下还和父亲在前书房里谈着呢。”二太太笑道:“有什么大不了事儿,他家的老公爷还在,又是几辈的功勋,说来,也不过是无事忙。”
听得夫人掩面笑了,老太太也指着二太太说道:“该打嘴的丫头,这也是能编排的。越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越是该小心谨慎,慎言慎行才是。”又问秦易道:“打听了是什么事没有?”秦易笑回道:“是为着云州高家的事情,说来高家出事,林家既是姻亲,焉能袖手旁观。”
老太太听后,只笑道:“云州高家,当年攀上了宁南公府,靠着宁南公府倒也日渐起来了。只高家本来便是不像样的,族中子弟也是纨绔成性的居多,没几个安分守己的。”又若有所思的看着夫人,笑说道:“这高家的祸却要宁南公府来解,姻亲姻亲,旁人尚可袖手,林家却放不开手去。依着老婆子,娶媳嫁女,不光要门当户对,也得看看家风才是,似高家这般的,便是有个好的,也被拖累了去。”
二太太笑道:“听老太太这话说得,怪道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瞧老太太这心思盘算,贤哥儿才过整岁,却连婚事都算好了,越发显得我们呆了,可不得多听听,也长长伶俐。”老太太听了,笑道:“你若是呆子,这世上便没有聪明人了,再伶俐下去,怕是该长尾巴出来了。”一番话说出来,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又闲谈一阵子,老太太也有些乏了,便笑着对夫人道:“且瞧着他们吃酒热闹,别让几个小的喝醉了,挨他们老子罚。”说着,见夫人笑应了,又对顾夫人说道:“我老了,恕难久陪,且容你姐姐相陪。”方搭着彩云的手,带着人自回屋歇息去了。
才回了屋,老太太坐在紫檀嵌玉蝠磬纹护屏矮足榻上,靠着引枕,老眼昏花的看着窗外的莲缸。彩云捧了茶,笑言道:“老太太且用口茶。”将茶放在榻前的小案上,又命小丫环去打水进来。老太太因说:“玉叶和浣花怎么不见?她俩也越发懒了,竟是出去了就不回来了。”
彩云听了,笑回道:“老太太吩咐下去的差事,怎么却忘了。她们帮着两个姑娘理事,必是被绊住了,回来迟了罢。”老太太因听了这话,又说道:“我想起来了,只也不算什么差事,横竖依着规矩行事,你们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若连这点差事也理不了,却不如出去妥当。”
彩云听闻,忙笑道:“今日府里人多热闹,一时要这个,一时取那个,可不得照看着。再说着小丫头和婆子难免不经心,她们既领了这差事,若不理妥当了,怎好回来交差。”
听着彩云这话,老太太忙说道:“这话很是,想来也如此。”话音刚落,玉叶和浣花便掀帘进了屋来,面色不愉,只也不说话。玉叶拿了美人锤,替老太太捶着小腿。一时屋外有人送东西来,浣花则接了食匣,捧了果菜,放在小案上,低头言道:“这是二老爷命人送来的。”
老太太眯着眼,看了一眼,笑道:“可算他有孝心了。”又瞧着浣花问道:“今儿见两位姑娘理事,可有章程?”浣花一怔,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只说道:“两位姑娘初次理事,虽不大懂,但也有长进。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难免受些刁难。”老太太笑道:“是有人说闲话,还是有人不安分了。”
玉叶抬头笑了,只说道:“老太太真是火眼金睛。论理,咱们府里也该整顿一番,不说今儿竟连对牌也有仿的了。就是大公子院子里,素来也是铜墙铁壁的,可我听佩玉说,大公子却命人另置了药库,想来,也不是无风起浪才是。”
老太太听了,只笑了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易哥儿,这事我却不知道,可有个引子没有?”彩云服侍老太太已久,自知老太太怕是生了气,忙说道:“前些日子,大公子身上不好,又倔着不请大夫。佩玉过来了一趟,只那时让二奶奶遇上了,便没有惊动老太太。细想来,大公子往年也时常三灾六病的,怕是听了什么闲话罢。”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易哥儿素来便是个心细又心重的,只一两句闲话,还不至于如此,必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他是个孝顺的,不愿为这些事折腾,能忍则忍了,只是委屈了这孩子。”又叹了一口气,对着彩云道:“既是另置个药库也好,我记着柜子里还有些宫里赏下的药材,你替我送去罢,顺道也看看有什么不安分的。”听了老太太的吩咐,彩云忙应了,只出去取药送东西不提。
老太太又用了口茶,对着玉叶道:“往日里还有几个常来常往的老人儿,自出去了也不大进来了。你也该去传个话,让秦嬷嬷她们一辈的老嬷嬷,进来陪我说说话。”
玉叶笑说道:“怎么不大进来,昨儿秦嬷嬷才送了礼来,只宾朋甚多,不好进来,只等着明儿给贤哥儿贺寿呢。”
老太太方点了点头,笑说道:“她素来便是个有心的,不枉主仆一场。”又顿了一顿,环顾左右,吩咐道:“大公子置药库这事,不可宣扬出去,若是侯爷知道了,你们也不必留下了。”
昏昏暗暗的烛火摇曳,金桂馥郁,暗香习习,芊芊素手挑着灯芯,柔媚的声音似喃喃自语:“让静松院那位遇上了,偏又那么巧,消息又传到了善德居。”
一个人影儿映在纱窗上,随风晃动,回道:“可不是这样,早知那位素来弄鬼,先前便不该便宜了他,既动了手脚,索性让他陪那他老娘去。”那柔媚的声音轻轻笑了,笑声极是悦耳动听,似珠落玉盘,笑了一阵,方说道:“若是如此简单,我又何必煞费苦心,既是布局已成,只等着袖手旁观便是。”那人影儿又说道:“只今儿这事,善德居那儿,该如何行事?”
正挑着灯芯的手一顿,绽开一朵火花,柔媚的声音,低言细语道:“既了了首尾,也不需管他,只静松院那边,也该停住药了,只等着府里这一出大戏,何时开场才是。毕竟这角儿,已是备好了。”萧萧冷风,娇音萦萦,似宵虫哀奏,几不可闻。
翌日清晨,秦易正斜躺在榻上,看着揽月浇花,佩玉伏案磨墨。秦易看了一会儿,又见着园中树木虽荫郁茂密,却挡不住斑驳烈日,心中一叹,前儿按下的思绪又是一动。一想到这,秦易微微笑问道:“前儿我吩咐的事儿,可妥当了。虽算不得什么要紧事,但昨儿才闹了一出,说来也该紧着办才是。”
依竹正绣着花,听了秦易这话,只笑说道:“哪里有这么快,且不说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虽未过百,却也差不离去。和府里沾亲带故本就不少,还有府外送来的,更是难理清楚。府外的还罢了,只府里送来的,都是家生子儿,面上倒规矩的,算来没一个好理的。不是祖上几代的老人,便是和各房丫头管事牵扯着,只查一两个还好,这么兴师动众的,指桑骂槐的笑话打趣可没少听着。”
揽月进了屋来,就着雕花银盆净了净手,冷笑道:“什么笑话打趣的,也只敢在私下抱怨罢了。真敢闹起来的,可别到时候没脸面了,才知道什么叫后悔。”依竹笑着绣了几针,又说道:“也只你这么说罢,再怎么闹腾,都还在这府里,若真不安生,也只撵出去,何必让人看了笑话。”
佩玉闻言,停了笔,只笑道:“依竹丫头,却是个息事宁人的,只知道开恩念情,却不知道这里的底细。借剑杀人,吹风引火的把戏,我可没少见过了,再不计较,也该描补一番,省得连累别人白担了个恶名儿。”
这话一出,揽月便掩袖一笑,只说道:“你且编排着罢,我可不是那好性儿,只以后别后悔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