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回话的那人笑道:“大人有何不放心的, 这新任的知县大人如今两眼都盯着农事, 怕是想也想不到咱们头上来。”
何兆明笑了一下,只说道:“你们还是小心为妙,如今已折进去了个李晋休, 张野那头虽有曹大人牵制着,可到底这良山县里变了天。说不准这里头还有没有别的玄机?”那人闻言, 便笑道:“怕是大人多虑了,若说变天, 这安州上下小的不敢妄言, 可这西阳郡里做主的人,怕也不是一个小小的知县便能撼动了的。”
何兆明闻言,摇了摇头, 只说道:“话虽如此, 可是到底这位新知县非同一般,单看他拿下曹大人和李晋休的雷霆手段, 便知并非易与之辈, 这矿洞虽隐蔽,可也不是什么险要之地,以前倒罢了,如今若不小心一些,难保走漏了风声出去。”
听着何兆明这话, 那些人皆点头应是,突然从一旁的树丛里冒出个人来,朝着何兆明行礼道:“大人都准备好了, 可以起运了。”
何兆明点了点头,那树丛里方才有人推出一辆一辆的独轮车来,只是瞧着颇为吃力,一见便知这车上的物品不轻。
再仔细一看,那树丛紧挨着山壁,想来也是有人故意妙手为之,不禁教人暗叹心思巧妙。那些车辆的轮子都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皮毛,故而十数辆独轮小车,发出的声音也极轻微,旁边有人燃起火把照明,在车辆人群如同一条长虫在山路行走了一半的时候,突然折了个方向,往着一边的绝壁而去。
山风拂着水浪,拍打在沿岸的山石之上,几艘渔船仿佛夜泊一般,在水面晃悠悠的停着,只余了昏黄的灯火照亮些许波涛。何兆明打出几声哨子,远远听着仿佛鸟鸣一般,那渔船上的灯火晃了晃,何兆明仿佛看懂了什么暗示,只笑说道:“没事了,大伙儿照例行事,待会我请大家喝酒驱寒。”
听着何兆明这么一说,那些推车的人也兴致勃勃起来,只笑道:“大人放心,都是熟门熟路的事儿了,出不了岔子。”
说着,便从推车上卸下箱子,和着成捆的麻绳,看那摸样,似乎是要用麻绳绑着箱子,吊到渔船上去,端的是十分机警的法子。
那山崖靠水,单听这涛声便知底下深不可测,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绳子一断,想来后面应付的法子也多了去了。正在这些人忙忙碌碌的正捆着绳子的时候,突然周围大亮,一队队的人马将他们围了起来。
秦易披着件大毛斗篷,手里端着暖炉,笑吟吟的看着何兆明道:“这清寒透骨的,真是难为何大人连着荒山野地也巡了几遍,这巡检一职真真是称职到家了。本官可得上书朝廷,为何大人请上一功才是。”
见着秦易突然出现,何兆明等人如何不知大势已去,纷纷丢下手中的物事,脸色灰暗的就地束手就擒,蹲在一旁,一言不发。
秦易扫了一眼,走到了箱子边,随手打开一个箱子,眉头突然一皱,原来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竟是一截又一截的木头。
见着秦易皱了眉头,何兆明神色一喜,秦易余光扫过,拿起木头用暖炉蹭了蹭,露出金光闪烁的里层来,再刮了刮箱子,秦易微微一笑,只说道:“好巧妙的心思,看来是我小瞧了,何大人不但尽责,看来本官还有些大材小用了。”
说着,也无心再理会何兆明等人,只吩咐一旁的张县丞道:“本官累了,这儿就交给张大人了,记着,本官明儿一早,就要知道个清楚明白,我倒要看看,这西阳郡的天到底变了什么颜色?”
清晨,阳光微曦,秦易才刚刚洗漱完毕,揽月和弄云正忙着摆箸布菜,一个小丫头忙忙的进来传话道:“公子,张大人来了。”
秦易眉头微挑,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那小丫鬟见了,只一时不知是该如何,揽月窥了一眼秦易的神色,忙说道:“还不请张大人到花厅用茶。”那小丫鬟方才明悟,又忙忙的出去了。
“大人这事已是清楚了,良山县内几年前发现了一座金矿山,被何兆明,曹鹤文等人勾结县内的官吏给瞒了下来,私自开采,再偷运了出去。这其中牵连的官吏……。若传了出去,怕是整个安州都会不得消停。”张县丞有些含糊其辞的说着。
秦易端着茶盏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突然想起一事,只笑问道:“这西阳郡中的官吏只怕也没几个清白的,倒不知知府大人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张县丞眉头一跳,只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下官就不清楚了,只是按着昨儿审出的供词来看,知府大人便是不涉其中,想来也该有所风闻,只是究竟如何,下官不敢意断。”
秦易一挑眉,蓦然想起他到良山县前,田知县送的那匣银子来,旁的不说,金银虽是常见之物,但似这般成色的,也确是少见,如今再细想回去,田知县若不是疏忽大意,便是有意提醒于他。
想到此处,秦易心中一动,只对着张县丞吩咐道:“且不论此事牵扯何人,如今看来,证据已是确凿,知府大人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也由不着我们关心了。”
匆匆不过数十日光景,良山县这偷盗矿山一案的判决便下来,却是圣意亲裁,且不说良山县内多少官吏掉了脑袋,人市上又多了多少闺秀千金,便是安州布政使也丢了官职抄了家业,至于京中的风云变化更是难言,隐约听得宗室里一连病了几位王爷,瞧着便知是好不了。
这本无关秦易的事儿,他虽递了密折上去,却心知自己新官上任,年纪又轻,这样的功劳,圣上虽免不了赏赐,但也不可能让他升官择职,与其操心这些事情,不如多关注一下自己分内的公务。
但是秦易万万没有了想到,安州布政使这一去职,接替的不是旁人,竟是自己的父亲,惊讶之余,也叫秦易心里很不是滋味。好不容易离了京,费心筹谋的一切,似乎都成了笑话一般,好在如今离着父亲上任的时间还早,秦易也不过略烦心一阵,便放下了,自去写了帖子,邀齐轩去爬山赏云,也好排排心里的郁结之气。
云海翻滚,霞光映照,飘渺虚幻,弥漫壮观。赏了一会云,论了几杯酒,秦易早有些微醺,只是强打着精神同齐轩说着话儿,一不留神,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在地,幸而齐轩眼明手快,扶了他了一把,只急切的问道:“秦兄,可是怎么了?”秦易方才立稳了身子,只略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看着齐轩说道:“我没事,只是方才有些贪杯,想来怕是有些醉了。”齐轩见了,心中一动,只微微一笑,抬眼看了看山下,只对秦易说道:“刚才上山时,我见着半山腰上有个茶摊,眼下离着路途不远,不如我们去茶摊歇歇脚?”秦易笑着点了点头,只说道:“歇歇也好,走了一路,我倒真有些累了。”
那茶摊靠在山壁上搭建而成,除了弯弯的山路,一侧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只见着云雾翻滚,看不情内里虚实。
眼下时辰尚早,茶摊里也无甚客人,摊主还在摆茶具,抹桌子,忙忙碌碌的,显然才开张不久。
茶摊里忙碌的摊主,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年青人,不过端茶倒水的动作倒很是娴熟,想来做惯了这买卖行当,也是个苦出身的。
秦易和齐轩落了座,齐轩只命着那摊主上了滚水。齐轩用沸水烫了烫茶杯茶盏,亲泡了一壶浓茶,斟了一杯,递给秦易,笑说道:“秦兄既有几分酒醉,倒不妨先饮一杯。”
秦易心里涌上些许温情,只是眉头微蹙,看着齐轩说道:“都是我思虑不周,光想着自在,早知如此,便是带了丹青他们一道也不妨事。”
齐轩轻轻一笑,把茶盏放下,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动作轻盈而优雅,“秦兄此话,可是在嫌弃我服侍不周?”
明明只是普通的一句问话,可落在秦易耳中,却不禁浮想联翩,面上也微微一红,只装着不解的说道:“齐兄的服侍如何不周到了,只怕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倒是我白白受用了。”
话儿一出,齐轩便摇头一笑,眼睛微眯,只笑说道:“这如何是白白受用了,倒是我想的……”齐轩正起心说笑,突然心上一紧,寒毛直竖,一种危险的预感油然而生,起身拉着秦易便往旁边一倒。
“嗖,嗖。”寒光四溅的箭支直射而来,正在端茶的摊主被一箭穿喉,血色喷涌而出,身子一斜,歪倒在地。
齐轩拉着秦易躲过了箭支,转身便要朝着山路狂奔而去,可是利箭如何之快,眼看着两人刚要奔出茶摊,箭支又直射而来,秦易猛然回头,只大惊道:“齐轩”
可是已是迟了,箭支紧随而来,齐轩偏了偏身子,躲过了要害,但是肩膀上却中了一箭,凄艳的血花绽放在肩头,染红半边身子。
齐轩身子一斜,歪了歪,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箭支带走了,眼看着就要倒下去,秦易伸手拉住他,眼里是殷红的血色,呼吸之间是浓浓的血腥气,一时竟什么也不知道,无端的恐惧似乎将他完全笼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