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叙过礼数, 两人方自落了坐, 秦易接了丫鬟递来的茶盏,只微微笑着向张县丞问道:“不知张大人今日过府,可有何事?”
那张县丞拱手道:“下官只是有一桩公务不明, 想请大人示下。”
秦易微微挑眉,只淡淡一笑, 放开茶盏,笑问道:“不知张大人有何事不明?”
张县丞笑了笑, 只带着打量着秦易的神色, 小心翼翼的说道:“回大人的话儿,这关于亏空的折子递上去也有些时日了,可这吏部迟迟没有批文下来, 下官担心着……”
秦易神色不变, 只端起茶盏,用盖子拂了拂茶水, 笑吟吟道:“张大人的意思我明白, 无非担忧着这朝中的风向变了,只是本官既然敢递了这折子上去,自然也不怕这点子杨柳风,有时候吹些风来,倒也能应应这景儿。”
说着秦易看着张县丞, 又笑说道:“张大人既然消息灵通,倒不知这周大人的判例下来没有?”张县丞眼角一跳,顿了一顿, 额上冒出些许冷汗,只忙说道:“已是下来了,刑部批的是抄没家产并着诛三族,只等着大人过目了。”
秦易微微笑了笑,只端着茶盏起来,略用了一口,才笑说道:“如今这年节,春光正好,也不待霜降不霜降着,张大人看着时候,斟酌着吩咐人办了便是。”
张县丞心知这杀官的折子递了上去,只诛了三族,已算是皇恩浩荡了,如今听着这县令大人的话儿,怕是为了镇压人心,要来个杀鸡儆猴了,只可怜跟周家结亲的人家,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降来。
张县丞打了寒颤,忙起身应了,又有几分犹豫不决的说道:“这周大人事已是定下了,也没旁的话儿可说,只是这牢里的那几位大人,下官这几日恍惚听人说,似乎有些不大本分了。”
这话儿虽隐晦,秦易却听得明白,笑了笑,只淡淡道:“这么说来,倒累得张大人操心了。”
张县丞越发小心翼翼,只忙应说道:“下官不敢,本是分内之事,只是这县衙之中公务繁重,还望大人早作决断才是。”言语虽小心,可这话里头却流露了一丝半点的肃杀之意来。
秦易不呆不傻,自然深知这张县丞的顾虑,他既然投靠了秦易,已是同这些昔日的同僚撕破了脸面,便是不为秦易作想,只为他自己,也不能让这些下了大牢的同僚,再活着出来了。
最好的敌人就是死了的人,没了性命,有天大的谋略诡计,也无甚可忌讳的了。
只是秦易心头另有算计,倒也不急于这一时,这戏台子搭好了,少了角儿登场,可不是太过冷清无聊了。
想到此处,秦易微微一笑,神色不变,仿佛万事不关已的说道:“本官知道了,张大人可还有旁的事儿没有?”
说着便要端茶送客,张县丞一见秦易这般作态,便又急了几分,只忙上前行礼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进了牢房的官吏倒罢,只恐着他们勾结了外头的人,行了那些阴谋诡计,大人不得不防啊。”
秦易听着,便挑了眉头,转头只看着张县丞道:“有这等事?张大人既知晓了,何不一并斟酌着料理了。”
言罢,秦易便有些倦意,只轻咳了两声,略用了一口茶,便放了茶盏,起了身来。
张县丞见着秦易要走,急忙又唤道:“大人!”
秦易有些烦闷的摆摆手,只说道:“张大人既有心,斟酌着些便是了。”
话语中隐隐将斟酌两字咬得重了些,张县丞方欲再言,忽然明白过来,忙行礼道:“下官明白,下官这就着手去办,便不打扰大人了,下官先行告退了。”
佩玉出了绯雪的屋子,只叹了一口气,看着园子里小丫鬟们来来往往,不免又伸手理了理云鬓,朝着贤哥儿的院子去了,再怎么着,她进府一趟,各房主子都得一一拜一遭,省的叫人笑话,还没飞上枝头呢,便摆了架子去,这府里的口舌是非,她看了这么多年,哪里有不知道的。
才走了几步路,还未到群芳园呢,就见着二奶奶身边的大丫鬟瑶华忙忙的带着人过来了,佩玉慌忙行了礼,只微微笑着,唤了一声:“瑶华姐姐。”
瑶华正领着丫鬟们看着园子里系着五彩丝,听着有人唤她,忙转头一看,却见着那人是佩玉,顿时喜上眉梢,只忙走了过来,拉着佩玉的手儿道:“可把你给盼回来了,好个没良心的,一出去便也没个信儿,若不是今儿撞上了,我还以为着要等着大公子回来了,才能再见着你的面儿呢。”
说着,眼圈便红了红,眼里也隐隐有了水雾。
佩玉只忙笑说道:“我何尝不想回来看看,只是这出去了,事儿也多,姐姐素来跟着二奶奶,想来也知道这些繁琐之处,今儿若不趁着公子捎了东西回来,只怕着想回来看看,也寻不出个空儿来。”
说着,又打趣着瑶华道:“我好容易回来一遭,姐姐可就这么着,让我执手相看泪眼便罢了,倒真教人无语凝噎了。”
瑶华扑哧一下,被佩玉逗笑了去,只拿帕子掩口道:“真真一张利嘴,幸而揽月那丫头不在,不然我可真想问问,这么了得的嘴上工夫,这师傅是谁,徒弟又是谁,都快分不出高下来了。”
正说着,听着身后的小丫鬟们似也发了笑,瑶华脸色一沉,转身边吩咐着小丫鬟道:“都在这儿发什么愣,还不到园子巡着,待会若出了篓子,等我告诉了奶奶,仔细你们的皮。”
唬得小丫鬟们怯怯退下了,瑶华才重露笑颜,拉着佩玉笑说道:“好妹妹,走,和我到房里说话去。你来的可凑巧,前儿奶奶赏了几匹飘雪绸下来,我特意做了几件衣裳,正想着托人给你送去呢,今儿你就来了,趁着遇巧,到我房里仔细挑挑去。”
佩玉笑着推了一下瑶华,只说道:“瞧你这话儿,我来就只为这事不成,我也不支应你,待会儿再过去说话罢,如今还得往贤哥儿那儿去一趟呢。”
瑶华听了,忙笑说道:“就知道你这性子,不办完差事,是不肯清闲了的。只是如今你去了,也见不着贤哥儿,再说着,去了也徒膈应自个罢了。”
佩玉倒是满头雾水了,只看着瑶华,笑说道:“这话打哪儿说起了,可是贤哥儿上学去了。”
瑶华正欲言语,忽想起什么,看了看四周,拉着佩玉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大清楚,去了我房里再说罢。”
佩玉便是再不知情,只见了瑶华这摸样儿,便知必有了什么不好开口的事儿,只抿唇笑了一下,跟着瑶华往房里去了。
待得到了瑶华房中,瑶华掩了门窗,又取了个松漆雕花匣子出来,只说道:“都在这儿,你可挑一挑,瞧着我的绣活长进了没有?”
佩玉开了匣子,取了衣裳出来看了一眼,只笑道:“只看这衣裳,就知你的手艺精细着呢,可不长进着。”
说着,又放了衣裳,对着瑶华问道:“对了,贤哥儿那儿有什么事儿,巴巴的不要我过去,又不是龙潭虎穴,有什么好膈应的。”
瑶华听了,忙摇了摇头,拿着团扇扇了扇,皱眉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如今的群芳园,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贤哥儿在还好些,若不在,便是我们奶奶,也不耐烦过去,省的招了一身的麻烦事。”
佩玉歪着头笑了,只看着瑶华道:“这可是怎么回事,公子外放前也没听着府里出了什么事儿呀?”
瑶华转身推窗看了看,才回头说道:“大公子外放了,这府里头的事儿,你在外头,想也不大知晓,贤哥儿如今可了不得了。以前被侯爷撵出去的兰香,你也是知道的,本就是个心大的,在府里闹了不知多少回,出去了也不安分。这不,前月里挺着个大肚子,不知怎么进了府来,求着夫人给做主呢,也是个没眼色,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纳了通房,也没有在正房奶奶进门前,便抱了孙子的,姐姐你说着,她能落什么好儿。她自个没眼色也罢,把这贤哥儿也带累了,闹了这一出,我们奶奶虽是帮着瞒住了老太太,可侯爷那儿却是哄不住的,贤哥儿不上进,侯爷能不生气么,眼下天天拘着贤哥儿读书作文,又特意请了个天下有数的严师管教着,贤哥儿可是被拘了好些时候了。”
听着瑶华这么说,佩玉笑着点点头,只仍旧不解道:“便是这样,也不碍着其他什么事儿,又有什么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