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津梅干是褐色的。因为去了核, 看上去干干瘪瘪的。上面有一层白乎乎的粉质, 白启也分不清那是盐还是糖。
盐津梅干放进嘴里是甜的,这让白启想梅干表面那一层果然应该糖粉。他一嚼梅干,强烈的酸味顿时狂涌而出, 完全盖过了先前那淡淡的甜味,让白启口水直冒。令白启惊讶的是这梅干虽然很酸, 但是强烈的酸味之中还有梅子的香味。他每嚼一下,梅子香和酸香就往他鼻子冲去, 不一会儿他就有了鼻尖冒汗的错觉。
等把梅干咽进喉咙里, 先前被酸味洗礼过的味蕾上迅速回甘。用嘴巴呼吸一下,只觉得满口都是梅子的清新香味。
如果白启是内行,他就会察觉到这梅干如此美味其实不靠酸也不靠甜。而是靠隐藏在酸甜之中, 将酸甜融合在一起的微微的咸。温岩用来做盐津梅干的不是一般的盐, 而是她自己做的梅花盐。盐吃透了梅花的清香,这才能将梅干中的梅子香气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小小一块儿盐津梅干都当得起“匠心”两个字, 也因此温氏小厨里就是盐津杂果都能单独作为一道料理呈上, 并且有人气到只要拿出来就基本会售罄的程度。
只是盐津梅干、盐津柠檬等等的熟成时间都不同,盐津杂果多少会留下一、两种剩得多的品种。今天剩下的正好是梅干。
梅干生津止渴,能增强食欲,又能抗菌、杀菌、解毒。据说还能调整肠胃功能,缓解身体不适。对于感冒的人来说, 吃梅干正好合适。所以温岩才让金燕先送了梅干过去。不料白启没有先吃梅干,倒是粥都喝了大半碗才想起梅干来。不过这也无妨,看白启喝掉了大半碗粥, 温岩想他还是有胃口的。
有胃口是好事,有胃口就意味着人的身体还在努力,还在加油对抗疾病与损伤。看见白启这个跛脚又咳嗽的客人有胃口,温岩也就放心了。
白启又吃了两块梅干,就着剩下的梅干喝完了剩下的白粥,这才转向了腌萝卜。
他老妈很喜欢做萝卜汤,因为白萝卜很便宜,很好吃,而且还有诸如治疗肺部不适、气胀食滞、消化不良、痰多咳嗽之类的效用。白启可就不喜欢这种清汤寡水,吃了之后比不吃更饿的玩意儿。
小的时候同学们都爱吃腌萝卜腌黄瓜,就他一个喜欢吃腌莲白,堪称“邪/教”。见了腌萝卜,白启心情复杂。其实腌萝卜腌黄瓜腌莲白都是一个味道。无非就是腌的时间长点儿,腌的时间短些,熟一些和生一些的区别。
等白启夹起一根萝卜条,他才发现瓷碟里的萝卜条全是一个规格,一分不长、一分不短。每一根都是同样大小的去皮方柱。
做这个萝卜条的人肯定是个强迫症。以为温氏小厨的腌萝卜和外面小吃店的腌萝卜一样是从腌菜商那里批来的白启想着,把萝卜条送进了嘴里。
软和脆两种矛盾的感觉同时在白启的齿间迸开,又不可思议地容成一种协调的口感。充分腌制过、已经每一寸都完全熟成的白萝卜还保持着萝卜的爽脆,但是一咬就会冒出大量汁~液。这些汁~液又酸又香,还带着些许的辛辣。最重要的是,这汁~液特别的鲜。不是那种加了味精的鲜,是那种……那种……白启不是美食专家,不懂什么熟成不熟成,他只知道这腌萝卜鲜得他无法形容。
可怜一碗白粥早就进了他的胃里,再次被腌萝卜勾起食欲顿时成了馋虫,让白启恨不得把已经很干净的白瓷碗再用勺刮上两遍。
白启一抬手,金燕就过来了。
“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压低脑袋用餐巾纸捂着嘴的白启闷闷地问:“能不能……再来一碗……”
白启还没说完就被其他食客们投来的愤怒视线给戳得忍不住改了口:“不、没什么……结账吧……”
“好的。您稍等,我去给您结算一下。”
金燕走了,白启又偷偷地看向了温岩。
只要不牵扯上“白骑士”三个字脾气就能算是不错的温岩已经没看电视了,她怕自己看多了太阳穴上的青筋要集体起舞。见白启又在偷瞄她,她面无表情地对白启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过了。
白启心头一阵狂跳。心道温岩不会看出来他就是电视上那人吧?见温岩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擦盘子,心中又是失落不已。
以前追求女孩子时白启只觉得自己是在荡秋千,心情有起有伏,有高有低。在温岩这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恩人面前,他却感觉自己在坐过山车。一会儿心悬到高空,一会儿又从期待的浪尖上被拍死在岸上。他也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想让恩人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电视上的大明星呢,还是不想让恩人把自己当有名人看待,只是与没有任何头衔的“白启”正常地有所交流。
白启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他结了账,又多留下几百块压在餐盘底下当小费,这才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温氏小厨。
温岩发现那个戴帽子戴口罩的客人又来了。帽子和口罩就是他的标配,不论他咳不咳嗽都一样。这位客人还总是孤身一人,不带人来也不与人交流。
温岩还没见过这种一顿饭吃不到一百块,每次却都留下好几百块压在盘底的人。她让金燕退了好几次这口罩怪客留下的钱,这位也只有第一次辩解过:“这是小费。”到了第二次,这位只会一声不吭地收下被退回来的钱,然后在走的时候把钱加倍压在盘底。
温岩想要是塞钱就是口罩怪客吸引她注意力的方法,那么她可以对口罩怪客说:“恭喜你!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了。不过口罩怪客每次进了店之后都是安静地缩进角落里去,像是要无限缩小自己的存在。除了点单和结账,其他时间他从不发出声音。并且他还从不坐温岩面前的吧台,也不坐任何宽敞处的位置。如果不是金燕告诉温岩口罩怪客又来了,忙起来的温岩甚至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收到巨额小费的第六天,看着那一叠足有好几千块的粉红色大钞,打烊后温岩让金燕留一下那口罩怪客。
白启听金燕请他去吧台坐,活像做坏事被人抓~住的小学生,那是一个恐慌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已经发现了,恩人、这家店的老板温岩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地讨厌自己,或者说是荧幕上的那个“白启”。
想到自己身上那些负面传闻、史书一样厚重的黑历史,无法辩解的白启简直拔腿就想跑。无奈他脚上的扭伤只是消了肿,还不能剧烈地运动,他这会儿想从温氏小厨跑出去,只能指望在背后插两个维密大翅膀就能上天了。
硬着头皮坐到吧台前,盯着吧台上的彩色马赛克瓷砖不敢抬头的白启很快看见了一个牛皮信封被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本店不收小费。你的心意我代表温氏小厨心领了。”
温岩是不嫌钱多,可是天知道她现在收了这口罩怪客的钱,以后她不在了这口罩怪客会不会因此找温子贤的麻烦。她不缺这几千块钱,倒不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启猛地抬头看了一眼温岩,又怕温岩认出自己就是白启本人而迅速地缩回了脑袋。
“那……那不做小费……做、别的费用……?”
白启没法说这钱是他感谢温岩那一碗锅贴的馈赠,因为温岩已经知道她那天帮助的“流浪汉”就是白启。
“例如说?”
“呃………………”
一声“呃”转了十八道弯,白启自己都觉得他面前要是有个人这么跟他“呃”个不停,他会很烦。
“就是、那个……”
实在想不出什么能用的借口,白启突然道:“我其实、做了一份……特别不想做的工作。”
“嗯。然后呢?”
这天是金燕去夜校的日子,她见温岩在和白启说话,也就用口型告知温岩自己要先走了。温岩点头让金燕先走,于是温氏小厨里就只剩下温岩和白启两人。
天开始擦黑,温岩就亮了灯。彩色玻璃做的手工灯不是太亮,额发、帽子阴影和口罩的遮掩之下,温岩看不出白启的脸型轮廓,也看不到白启的五官长相。
“我在想……是不是应该不做了,去做点别的……”
“那你想去做什么?”
“呃……做、做吃的?比如做吃的就很好啊!”
白启越说越觉得像那么回事:“温小姐、不……!温老板你做饭做得特别好吃,所以我想和你学做饭!”
“这钱就当我的学费吧!”